拂曉

第30章

第30章

空蕩蕩的街頭, 蘇以拂拎着行李。

就不該回家的啊，明明在那個家，她什麽也不是。可她卻還渴望得到他們的認可。渴望能夠擁有一點他們的愛和關心。

不要多, 只要一點點, 就可以的。

可是, 就連一點點都要不到啊，只有指責和謾罵。不論她做什麽，只要沒有按照他們的意思, 那就是錯的。

都是錯的, 好像她的出生, 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那為什麽還要生她呢？

還要給她那麽多的痛苦, 只要靠近那個家, 就感覺連呼吸都是錯的。曾經的很長一段時間, 蘇以拂都這麽反複質疑和否定自己。

無數個日夜，如果沒有施曉和攝影, 她說不定都挺不過去。

那些加在她身上的束縛和枷鎖，讓她快要窒息。

直到現在她都無法忘記, 媽媽當時和親戚們聊天時說, 當初為了生個兒子，她是多麽的辛苦。中間還流掉了好幾個，最後才懷上的。沒辦法啊, 有兒子就是有底氣。

那她作為女兒是什麽？

是她口中說的免費的勞動工具嗎？

所以她回家要買東西，要幫忙幹家務活, 她要乖要懂事, 要顧家。可是這些所謂的要求, 父母似乎從來都沒有對弟弟提起過。

他在家可以什麽都不做，随意發脾氣, 不吃飯一家人都要哄着。

可是她呢，吃了飯還要洗碗，不幹活就會被指着鼻子說，養你有什麽用。一點都不懂事。

她以前覺得，自己要自己按照他們的意思去做，就不會挨罵，不會說。可是忽然有一天他發現，人心不足蛇吞象，即便她按照他們的意思去做了，到最後他們又會有新的要求。

要是她沒有做到的話，還是會劈頭蓋腦的一通罵。

除了否定、不滿和偏心雙标以外，蘇以拂沒有從他們的身上感覺出任何。

直到現在，蘇以拂才肯承認，她缺愛。

也沒有底氣去擁有什麽，所以她一直以來都很排斥人多的地方，也讨厭別人對她的關注。她沒有力氣去應對。

她也不知道應該怎麽去回應。

而那年出現的施曉，對她哪怕是一點點的關心，她都像是在飄在海面上的落難者抓到了一塊浮木。

她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将自己的所有，全部都壓在了她的身上。

可卻忘記了，她藏在骨子裏的敏感、自卑和變扭，讓她并沒有辦法很好地去處理這樣一段感情。

她會因為那個人的存在，而覺得自己不配擁有那麽好的。

蘇以拂紅着眼，想到了很多的往事。

內心湧出來了極度思念，讓她再次崩潰，她需要她。

一直都需要她啊。

-

施曉最近都不太想說話，白天就窩在房間裏睡覺，到晚上就去酒館陪客人喝酒，然後做收尾工作。要談的項目，也都交給其他合夥人去了。

她最近沒什麽力氣。

說不上來是什麽原因，像是被什麽壓住了。

她原本以為只要自己找很多事情做，讓自己一直忙，就不會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其他了。

可是——

越忙在忙完後，內心那種無力感就越強烈。

比過去的幾年裏都更加強烈。

這些年她一直都推着自己朝前，沒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也覺得自己沒有力量了。

電話響的時候，她還在嘆氣。

看到那熟悉的備注後，她突然眼睛一亮。

嗯？！

以拂給她打電話了！

主動給她打電話了！！！

沒有任何猶豫，施曉立馬接起電話，脫口而出道：“喂～怎麽啦。”

但對方遲遲沒有回應，施曉疑惑道：“嗯？怎麽沒有聲音？不小心按錯了嗎這是？”

幾秒鐘之後，她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了小聲的抽泣聲。

施曉心一驚。

她在哭嗎？

發生什麽事情了？

“以拂，你，還好麽？”

蘇以拂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原本一直在強忍住的情緒，在那瞬間繃不住了。

她哭出了聲。

施曉聽到她哭，心裏也很難受，她輕輕地說：“沒關系的，沒事的。”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蘇以拂感覺自己內心所有的敏感和變扭，在慢慢地開始消失。

她第一次很坦然地承認，自己不是沒事，而是有事。她不好，過的一點都不好。

她沒有家了，沒有去的地方了。

“我不好啊。”

“一點都不好。”

頓了頓，她接着說：

“我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有了。我也沒有去的地方，工作也沒有着落。我那麽努力地去生活，靠自己的努力去賺錢，想要得到他們的認可，但卻被全盤否定了。”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誰，我甚至覺得，我像是一條小狗。他們需要我的時候，就沖我揮揮手，不要我的時候，就趕我走。”

“我覺得我自己，好可憐啊。”

“是真的好可憐呢，一無所有，一事無成。”

施曉心被揪起。

她沒問她發生了什麽事情，而是耐着性子安撫她：“你忘記了麽，我一直都在你的身後啊。我一直都在的。你不要那麽難過，好不好。我也會很難過的。”

蘇以拂也不想這樣。

從認識她開始，她在她的面前都是積極樂觀的心态，她把她當成是她的希望和救命稻草。所以那些糟糕的情緒狀态，她都不舍得分享給她。

也不需要把那些的事情說給她聽。

因為只要一跟她說話，蘇以拂就會覺得所有的一切，在那瞬間就好起來了。

她只要站在哪裏，就有治愈她的能力。

“可是，姐姐——”

“我現在，真的好難過啊。”

“我以前覺得，我自己無所不能，我什麽都可以接受。可是——”

“我現在感覺自己，很脆弱，很沒有用。”

蘇以拂說完，蹲在地上哭。

過去的那些歲月，她一直都在努力地生活。

讓自己保持好的心情，去旅行，拍照，做那些讓她開心的事情。不斷地去治愈自己。好好活着。

她可以讓自己無所不能，不依賴任何人的。

可是在她見到了施曉後，她沒有辦法再一個人去面對這個世界了啊。

那些傷痛，像是舊疾複發。

苦不堪言。

隔着手機那些話到施曉的耳邊時，施曉已經紅了眼。

她也在壓克自己的情緒，也是那一刻，她決定要帶她來她的身邊。任何人都不能傷害她。

-

蘇以拂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對方一直很耐心地陪着她。

到最後，她自己就好了，反正那個人就是有這樣的能力，只要把事情和她一說，就會感覺，好像一切都過去了。

“對不起啊，我剛才情緒崩潰了。”

“沒關系的。”

沉默。

蘇以拂想要挂掉電話，剛才感性的那一面湧現出來，在清醒後，理性那一面讓她意識到，會不會打擾到她了。

她那麽忙，自己還耽擱她那麽多的時間。

“你現在是在學校，還是……”

“沒有家了。”蘇以拂搖搖頭說，“我沒有家了。”

幾秒鐘之後，蘇以拂聽到電話那頭的人說，“那你把地址給我，我帶你回家。好嗎？”

-

挂了電話，蘇以拂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湧了出來。

有人說，要帶她回家唉。

她說要帶自己回家唉。

她不是一條沒有要的小狗哦，她一直很喜歡的那個人，要來接她回家哦。

和那年一樣，在她沒有地方可以去的時候，她收留了她。

蘇以拂哭着哭着就笑了。

笑着笑着，還是想哭。

但心裏卻很開心，不是剛才那樣讓人窒息的難過。

而是感覺到了希望。

內心深處像是一塊濕潤的地，有人播撒了種子。

慢慢地開出了嫩芽。

會越來越好的。

對吧。

蘇以拂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

從S市到莫城，上高速全程四個小時左右，她一個人完全沒問題。但她擔心蘇以拂等不住，她一個人，情緒狀态也不好。

所以在出發前，施曉給她定了酒店。

還給她點了外賣，所有的事情都弄好了後，施曉一個人開車上了高速。

雖然她面上很平靜，但只有她自己知道。

這是她最近這幾年來，最沖動的一次。

但人活着，總要有那麽一兩次的沖動吧。

那樣才感覺是活着的嘛。

施曉忍不住笑了笑。

-

那邊，蘇以拂看到她給自己定的酒店時，頓時傻了眼。她才意識到，她忘記了施曉現在人不在莫城啊！

剛才情緒上頭，她以為還是五年前，兩人剛認識的那會，兩人都在莫城，

現在清醒過來的時候，才反應過來——

施曉在S市啊！！！

兩人隔着幾百公裏，現在天都要黑了，她要從S市來接她回家！！！

天哪！

蘇以拂啊蘇以拂，你剛剛做了什麽！！！

蘇以拂忐忑不安。

而她竟然還細心地考慮到她，給她定了酒店，她更沒想到的是，等她辦理好酒店的入住後，發現她怕她沒吃飯，還給她點了外賣。

那瞬間，蘇以拂又淚奔了。

她在酒店哭了好久。

邊哭邊給施曉發信息。

“我到酒店了。”

“我拿到外賣了。”

“我在吃了。”

“很好吃。”

“嗯。”

“你一定要慢一點開車，好不好。”

“對不起啊，我忘記你不在莫城了。”

“我會不會，太麻煩你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