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施曉沉默了幾秒鐘後, 回:“是外面的地下車庫呀。”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不是很想讓她知道。怕她心裏有壓力,會多想。
“噢。”
好吧, 她還以為是……
當然蘇以拂心裏想的話, 沒有說出口, 她轉移了話題問:“那你吃飯了沒啊?”
施曉笑着說:“這麽晚了,當然吃過了呀,你還沒吃?”
“我也吃過了呀。”
好像沒什麽話可以繼續說了?
氣氛有點尴尬, 蘇以拂哼哼唧唧了聲, “那你、繼續忙呗。我就不打擾你啦。”
施曉以為她那邊也有事情, 輕聲嗯了句, “好。”
其實她很想說一句, 我現在正好有空, 也沒有在忙。可以再聊一些的。但話壓在喉嚨口,怎麽也開不了口。
“那、那我挂了啊。”
“嗯。”
蘇以拂心裏還有很多話要說, 但不知道為什麽,對方嗯了後, 她最後還是選擇挂了電話。
唉。
莫名煩躁。
但煩躁歸煩躁, 她還是老老實實地人家的電話給保存了。
“施老板”,這是她對她新的稱呼。
似乎有點過于生分了。
不管了!
就這個了。
反正就這樣吧。
她又看不到她的手機,而且兩人什麽時候再見也不知道呢。
-
入夜。
蘇以拂輾轉反側。
怎麽也沒有辦法平和地入睡。
她是一個心裏只要有一點事情的人, 都睡不好的人。
不得不承認。
這才剛離開沒多久,她已經開始想她了。
想她跟自己一起吃早餐的畫面, 想兩個人一起在海邊散步, 更想, 想她的時候,可以見到她。
可是——
這些在她離開S市後, 發個信息打個電話都覺得很奢侈呢。
何況是見到她。
蘇以拂越想越委屈。
晚上接到她的電話後,她已經修改了她的備注,但微信的備注還沒有改。
那也叫施老板?
是真的有點太過于生分了。
蘇以拂想了很久。
最終删删減減留下了一個字。
嗯。
看着舒服多了。
摁滅手機,困意襲來。
-
那天後,直到七月來臨,兩人都沒怎麽聯系。
那陣子蘇以拂很忙,忙着畢業論文的答辯,忙着和同學們吃散夥飯。
青春仿佛在那一刻定格。
學生時代似乎也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蘇以拂回望這些年,她一個人走到了現在。
是靠着理想和信念一直支撐着她,她一直都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什麽都可以自己解決。
可自從跟施曉重逢後,她感覺到了自己內心的脆弱和依賴。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她好像什麽都可以不用做。施曉會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妥當。
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蘇以拂內心敏感,比尋常人更在意細節。
而施曉恰好可以安撫她每一個所在意的點,讓她感覺到被人在意,被在乎,沒有被忽略。
在她的面前,蘇以拂感覺自己可以忘記所有糟糕和不快樂的事情。
那些沒有跟她見面的年年歲歲,她都是靠着那些細碎的回憶,挺到了現在。
原本以為一切都在時間的流逝下,得到了撫平。
可在見到她的那瞬間,那些過去她所試圖想要遺忘的所有,又重新了有了新的痕跡。
她做不到在面對她能雲淡風輕。
-
答辯結束的那天,蘇以拂走出教室,一個人走在校園裏,莫名紅了眼。在離開教室前,坐下底下的答辯老師,對她點點頭給出合格的分數時,她朝他們鞠了一躬,以表感謝。
起身時,突然意識到,在答辯結束的這一刻,她的大學四年,也就到此結束了。
心裏空落落的。
但又無法改變的事實。
接下來她将開啓她新的人生。
可是——
她那新的人生,應該在哪裏呢?
去S市找施曉麽?
她有什麽資格留下呢?
呆在莫城嗎?
那離家太近了啊,她真的會窒息的。
家裏人都知道她今年要大學畢業了,去年過年的時候,他們就一直在和蘇以拂說,畢業後留在莫城當一個老師或者考公務員和事業編。別跑太遠了,外面不安全。
就留在家裏,什麽事情都能照應一下。
蘇以拂沒有應下話。
這個家,她從高中時代就已經開始厭惡了。
如果不是因為施曉的出現,現在的她,不知道是什麽糟糕的樣子吧。
她一直都記得,當年她考上莫大的時候,父母臉上的笑容,讓她覺得多麽虛僞。
他們一直在和親戚們說,她蘇以拂能考上重點大學,那都是他們教育得好啊。都是他們的功勞。
但他們卻完全忽略了,那是蘇以拂幾近用自己的命換來的,無數個日夜,她都在奔潰中度過。她吶喊,她歇斯底裏,她深夜痛哭,她窒息難受,那些只要一想起來,就讓她渾身冰冷的過往。
全部都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她不快樂。
一點都不快樂。
可父母卻覺得她的日子過得很好。
衣食無憂,還可以念大學。
多少女孩子想念大學都沒有這個資格,你啊,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你應該要感謝你的父母,這麽開明。
給你提供這麽好的生活條件,你大了以後,可得好好孝敬你的父母。
……
諸如此類的話有很多。
蘇以拂已經不想細細去追究什麽了,她只知道,這些話父母從來不對她的弟弟說。
弟弟調皮搗蛋,是理所當然。
可是她呢。
從小就被扣上了聽話懂事要多體諒父母的不容易,要給這個家分擔壓力,成年了,就要承擔社會責任,不能再想小孩子那樣不懂事。以後賺錢了,也要孝敬父母。
……
是啊。
她的人生,仿佛早就被父母定在了板上。
每一步路他們都試圖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嘴上說你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怎麽會不疼你呢。下一秒,你快去把碗給洗了,地給拖了,不要那麽懶。
還有你弟弟的衣服,順帶也一起洗了。
如果她不做,父母就會對她進行PUA式的調教,什麽你作為女孩子,為什麽這麽懶,洗衣做飯都不會,那你以後結婚了怎麽辦?你婆婆不罵死你。
曾經很長的一段時間,蘇以拂都覺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個免費的勞動力。
父母在知道她喜歡攝影後,直到現在都在否定她在敗家。
蘇以拂還記得自己跟家裏人鬧的最大的一次,是她大二那年,靠自己的兼職買了一個單反後,父親特別生氣。他完全聽不進去蘇以拂很鄭重其事地告訴他,買相機的這筆錢不是家裏給的,是她做兼職賺來的。
她喜歡攝影。
想要學好攝影。
但她的父親說,你在開什麽玩笑,這是個什麽東西,是你可以玩得起的嗎,什麽叫你自己兼職的,我讓你去讀大學,是讓你去打工的嗎,你要是那麽喜歡打工,幹脆不要讀了啊。讀什麽,直接去打工啊。正好家裏沒錢了。
而且你賺的什麽錢啊你,你買相機,經過我們的同意了嗎?
父親指着她的鼻子罵了一通後,見蘇以拂很不服氣,順勢就要去砸她的相機。
平常不論他們怎麽說,蘇以拂都能忍。
但那天,蘇以拂真的被傷透了心,她感覺自己的胸口上,被插上一把名為親情的刀。
她撕心裂肺地哭。
她歇斯底裏地吼叫,像個潑婦一樣,把自己的委屈和難過說給他們聽,所受的不公平的待遇,多年來累積的怨恨,她內心的敏感和對這個世界的失望。
可是那些她最在意的人,卻輕描淡寫地說,你這些經歷算什麽啊。你吃過苦嗎?你覺得累?我們賺錢養家我們不累?養你和弟弟,我們不辛苦嗎?我讓你照顧一下家裏怎麽了,我讓你照顧一下弟弟,怎麽了?
你委屈什麽。
這難道不是你應該做的嗎?
蘇以拂承認,在那一天,她像是掉進海裏放棄掙紮額一只螞蟻。
她都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
明明她一直都很在意她的家人,渴望也希望得到他們的認可,可是他們一次次,用特別難聽的話,去否定你。
明明知道,只要他們點點頭,說你一句好,你就會屁颠屁颠,心甘情願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可他們卻又另外一種方式,非常極端地去否定你。
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道德綁架你。
認為你作為一個女孩子,你就要安分守己,你到一定的年齡,就得結婚嫁人,相夫教子。
你就不應該有,所謂的夢想。
不應該去追夢。
你要是想要自由,那你就去死。
很長的一段時間,蘇以拂都處于這種要溺亡的狀态。
她一直都覺得自己沒有家,所以四處漂泊。她擅長拍風景樹木,唯獨不擅長拍人,是因為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都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
猶如草介。
被踩在地上。
而踩她的那些人,不是別人,就是那些跟她有些血緣關系,卻從來沒有給過她愛的人。
當知道蘇以拂要大學畢業了,先給她洗腦說,要留在莫城。
離家近方便照顧家裏,知道她心裏還有攝影夢,就不停地否定她。甚至在蘇以拂已經慢慢地撫平自己內心的創傷時,他們又跳出來說:
“學校那邊放假後,你趕緊回來,到家裏來相個親。最好年底能結婚。聽到沒。”
那天蘇以拂在S市時,他父親打來的電話她沒有去接。
後來,他父親便發消息這麽說。
蘇以拂擡頭看了看天空。
突然很想和施曉說一句:“我要畢業啦。但是——”
“無處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