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051章
二月裏,雲靜風輕,冰消雪融,蔫休了一整個寒冬的枝桠抽出嫩芽,院裏的鳥雀聲也多了起來。
季央在沐雲堂裏幫着秦氏一同打點收拾要讓裴侯爺帶去的行裝。
日前,承景帝在朝上終于準許裴侯爺回北境。
秦氏将一包包用沙參、貝母、玉珠等等十多種藥材包好的潤燥補氣的膏方整齊碼放到木箱裏,她對季央說,“北境風沙大,你父親又是個不知道照顧自己的,我若是不給他一日日的這麽安排好,放好,他是絕不會熬來喝的。
季央看到光是藥材和滋補的珍馐就裝了一木箱,足夠半年的量。
秦氏讓人封了箱子,笑道:“就這樣我還要交代上千萬遍。”
秦氏盡管面上帶着笑,神色裏的低落卻沒能遮掩住,季央知道裴侯爺這一去,少說要一年半載才能回來。
裴知衍只前僅僅離開半個月她都受不了,而侯爺幾乎是常年在外,後來裴知衍回來了還好些,不然偌大的侯府,就只有秦氏與裴凝母女倆守着。
季央扶着秦氏坐下,笑說:“您吩咐的,父親他不敢不聽。”
秦氏掩嘴笑道:“那是自然了。”
她與季央說着話,目光始終注意着下人收拾。
“裏衣,厚襖再多放兩件,還有護膝護腕,這一路過去可還冷着呢。”
話裏話外都是關心
聽着秦氏的吩咐,季央不由得想,若今次是裴知衍要去邊疆,她恐怕就是光抹淚了。
正想着,裴侯爺從外面進來,季央不想打擾二人相處,請安後就借口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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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門事情不多,裴知衍回來的也早,他先去見過裴侯爺,二人在房中談了許久,裴知衍才起身回到蕭篁閣。
碧荷見裴知衍跨進院子,上前請安,“世子爺。”
裴知衍問道:“夫人呢,在做什麽?”
碧荷自然的跟他彙報了季央今日所做之事,細枝末節,幾時起身,幾時用膳……末了才道:“夫人這會兒正在書房作畫。”
碧荷最初還覺得道懷疑,時間一長,日日彙報倒成了習慣。
裴知衍點點頭,唇邊揚了抹好看的笑,邁步往書房走去。
書房窗子半開,細風灌進去,吹拂着季央鬓邊的發絲,靜谧美好。
畫紙鋪開在案上,小姑娘手中拿着他慣用的狼毫,偶爾擡頭,似在畫插在白玉瓷瓶裏的茶花。
裴知衍不聲不響地走近,季央還在埋頭作畫,一點覺察都沒有。
小姑娘的警覺心還真是低,得虧是在自個兒府上,裴知衍搖頭看向她畫的畫。
她畫的就是屋內的景,是仿着他的落筆走勢來作的畫,那株茶花為主,窗棂玉屏為襯,裴知衍看到那扇半開的窗子時,輕挑了眉。
——那窗後一筆描過的虛影……是他?
裴知衍清了清嗓子,“早發現了?”
季央唇邊抿了個狡黠的笑,擱下筆,仰頭用爍閃閃的眼睛看他,“只是虛瞧見有人在偷看,這下知道竟是夫君呢。”
鬼精鬼靈的,裴知衍也不辯駁,捏了捏她的耳垂,季央乖順地側着臉貼住他的指尖。
裴知衍撫着掌下嬌柔軟膩的面頰,朝着還未作完的畫紙擡擡下巴道:“接着畫。”
季央是打發時間才在這裏作畫的,如今裴知衍回來了,她的心思自然不在上頭了,她賴着裴知衍道:“有些累了,夫君幫我添完剩下的吧。”
裴知衍笑笑,順勢擁着她圈入懷裏,執筆沾墨開始作畫。
日漸昏黃,細風還在吹,吹動二人的衣袂糾纏不清,吹着季央的發絲掃過裴知衍白如美玉的脖頸,後者專心作畫,眉眼間始終含着淺淺笑意。
碧荷在屋外看到這畫面,只覺得自己見到的是一對神仙眷侶。
經過兩個人的手筆畫成的畫,卻融合完整的如同是一人所作。
季央其實學得只有七八分像,裴知衍落筆的那股子蒼勁和收筆時的利斷她常做不好。
是裴知衍刻意迎合了季央的那份柔意。
季央随口問道:“你說我若拿着這個去賣,能混淆視聽當作是你的真跡,賣個百千兩銀子麽?”
裴知衍笑語道:“你是缺銀子使了?”
季央搖搖頭,她哪裏會缺銀子,“我只是這麽一問。”
裴知衍從抽屜裏拿出印章,屈指點了點,“有這個在,百千兩銀子還未能必夠。”
這話裏的另一個意思就是,眼尖的一眼就能看出并非是他親手所作。
季央撅撅嘴,拿着裴知衍的印章一點不客氣的敲了上去。
裴知衍被她孩子氣的一面逗笑了,揉了揉她的腦袋,道:“不早了,我們去用膳。”
明日一早裴侯爺就要啓程離京,晚膳是一家人一起用的。
翌日。
一清早,褚子濯陪同裴凝抱着昱兒一起來為裴侯爺送行。
就連承景帝面前的秉筆太監徐公公也奉命前來送行。
徐公公走到裴侯爺面前欠身笑道:“奴才奉陛下的之命,前來送侯爺出城。”
這樣的殊榮就是誰也未曾有過,裴侯爺一身戎裝氣勢恢宏,聞言下馬道:“勞陛下挂心,還請徐公公替本候謝過皇恩。”
城門口,秦氏緊握着裴侯爺的手,喉間艱難哽咽,心中萬分不舍,面上亦帶着得體的微笑道:“一路平安,每月的家書不可斷。”
裴侯爺緊握妻子的手,承諾道:“等下次回來就不走了。”
徐公公靜站在一旁聽着二人的對話,臉上聲色不露。
告別過後,裴侯爺帶着一隊親兵策馬而去。
季央本就是多愁善感的人,這樣的分別場面讓她心裏也跟着低落。
裴知衍摟過她的肩頭,柔聲道:“我們回府。”
季央道:“我去陪陪母親,就不與你坐一輛了。”
裴侯爺離京,最難過不舍的一定是秦氏。
裴知衍想想松開手由她去了。
徐公公上前道:“裴大人,那奴才也告退了。”
裴知衍朝徐公公笑道:“這就要到晌午了,公公不如去府上用頓便飯。”
徐公公婉拒道:“奴才還要趕回宮中向陛下回禀,就不留了。”
裴知衍點點頭,“那公公請便。”
*
春闱在即,同科的考生統分為兩類,一類日日埋頭苦讀,茶飯無心的,另一類就是季宴那樣的,該吃吃該喝喝,用他的話講,就是盡人事聽天命。
季央回到季府不見他人影,頗為無奈的問陳氏,“哥哥他又出門了?”
“可不是。”
陳氏也搖頭嘆氣,“說是與人約了去書齋。”
她為這事也與季庭章提過幾次,可別看他平日裏是極重規矩的一個人,這會兒倒是由着兒子去了,只說盡力便好,急也急不出結果,太緊張了反倒發揮不好。
陳氏道:“都這光景了,誰還能與他書齋消磨時間。”
季央也想不出來,聽陸念講,陸謙這些日子也都在閉門讀書。
細想想季宴這随性而為的性格其實與裴知衍還真有幾分相似。
可上輩子臨考前他也沒有如此放松,季央猜測,許是那時候季宴看自己日日擔憂,想讓她安心,才刻苦了些。
母女倆正說着話,季瑤歡歡喜喜的跑了進來,“母親,長姐,阿兄回來了,還帶了朋友一起來。”
季央看她這蹦蹦跳跳橫沖直撞的樣子,生怕她磕着,把人拉到跟前,道:“慢些走。”
季瑤很聽季央的話,應着聲乖巧站好。
陳氏皺眉問道:“什麽朋友?”
在她看來這時候能有功夫登門的,只怕也是狐朋友狗友。
季瑤搖搖頭,“我也沒見過。”
季央笑道:“我去看看吧。”
季央問了下人,得知季宴帶着人去了書房,便讓人備了糕點拿過去。
走在院中,季央就遠遠看到書房內,季宴正與一背對着門而坐的男子侃侃而談,她走上前笑道:“哥哥。”
季宴擡頭看去,見來人是季央不由得面色一喜,“你是何時回來的,怎麽也不早派人來與我說。”
“我哪知道你又出府去了。”
季央聲音帶着埋怨,她這會兒倒是真怕陸念一語成谶。
季宴在季庭章面前都能犟,唯獨對這個妹妹硬不起脾氣來,他咳了聲道:“你來的正好,我給你介紹。”
背對着季央而座的男子站起身,朝她看來。
四目相對,二人皆是一愣。
“是你?”
“夫人?”
季宴看看二人,“你們認識。”
季央哪料到會這麽巧,這京城未免也太小了些,她能一連碰上梁應安兩次。
梁應安笑看着她,眼裏沒有了初見時的呆愣,多了幾分熟絡,“想不到夫人竟與季兄是兄妹。”
季央笑笑點頭。
季宴追問是怎麽回事。
梁應安與他說了在平青縣的事,季宴聽後都覺得稀奇,“還真是巧了。”
季央知曉梁應安是千裏裏迢迢趕來京城參加春闱的,可在她的印象中這屆科舉貢士的名單裏,靠前位置是沒有梁應安這個名字的,後面的她就不清楚了,或許會落榜也說不準。
哥哥這個時候還拖着人家,豈不更耽誤了人家。
季央對季宴道:“哥哥可還知道三日後是什麽日子?”
面對季央的責問,季宴反駁道:“自然知道了,你哥哥我豈是會昏頭不知輕重的人。”
梁應安幫着解釋,“是我要向季兄借看歷年考生所作的文章拓印,才來貴府叨擾的。”
季央一時有些尴尬,她抿住下唇道:“原來如此,那我就不打攪你們了。”
她讓下人放下糕點,然後退了出去。
季宴搬來梁應安要的東西,道:“都在這了,你随便看。”
“多謝。”
梁應安笑笑,有一頁沒一頁的翻看起來。
“原來裴夫人就是定北侯府的世子夫人。”
梁應安垂着眼簾,聲音沒什麽起伏。
季宴随随一點頭。
梁應安似笑非笑道:“那你這世子爺的大舅子,豈不也跟着沾光。”
季宴可不這麽覺得,“我只要我妹妹開心喜歡,若她不喜歡,誰的大舅子我都不惜得當。”
“這倒也是。”
梁應安點頭笑道:“你還真是個好哥哥。”
他說完不再言語,認真看着手裏的文章,看完後抽出兩份放在季宴面前,“你覺得這二人所作的文章,哪個略勝一籌。”
季宴剛吃下一塊糕點,拍拍手拿過來看,竟是裴知衍和葉青玄的。
他挑眉拿了裴知衍的往前一推,“這個。”
梁應安眸中劃過一道冷芒,一閃而過,“為何。”
“尋常考生為求個穩,文章大多規規矩矩,不敢出差錯,有另辟蹊徑的可往往拿捏不好度,可你看他,出鞘鋒利,收得還漂亮。”
季宴那時雖然罵得多,可裴知衍的文章他是翻來覆去給讀透了的。
若不是拉不下臉,他甚至想去讨教讨教。
梁應安情緒不明的說,“确實。”
*
整整九日的會考,季宴進入考場前還是精神抖擻的,九日後,考場大門一開,一個個面色萎黃,站立不穩的考生踉跄着出來,還有人出來就摔倒在地上,毫無知覺了。
季宴雖不至于摔倒,但那臉色也實在難看,身上也是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季央與陳氏趕緊命下人把他攙扶上馬車,季宴實在是累的不行,一靠到馬車上就昏睡過去。
季央原想等季宴醒了再回府,可等到天色都快黑了也不見醒。
陳氏道:“你哥哥就是太累了,有我看着,你就先回去吧。”
“也只能這樣了。”
季央點頭道:“那我先回府,明日便不過來了,等哥哥醒來,母親派人傳個話就是。”
陳氏應下,讓人送了季央出去。
季央回到府上時,裴知衍已經換了官服,支着一條腿靠坐在羅漢床上看書。
季央才挑簾走了兩步,就聽他頭也不擡地說:“回來了。”
季央将鬥篷脫下,上前依偎進他懷裏,“夫君今日怎麽回來的這般早。”
裴知衍放了書到邊上,握上她的手,果然是涼的,他用掌心的溫度替她暖着。
嘴裏不冷不熱的嗯了聲,淡道:“央央倒是比我這個大理寺卿還要忙。”
季央蹭進他懷裏,拖長了聲音,軟膩膩的撒嬌道:“今日不是不一樣嘛,哥哥到這會兒都還沒醒呢。”
她說完碌碌的閃着眼去瞧他,見他不理自己,又用肩膀撞撞他。
裴知衍垂眸看她,一張臉也吹得通紅。
“手還涼。”
季央将手往他嘴邊湊湊。
還真是把他治的死死的。
裴知衍如此想着,已經将唇貼在她的掌心吹氣。
“我當年考完出來,也是睡了一天一夜。”
裴知衍自己說完也覺得幼稚,找補道:“所以你不必擔心。
“
季央笑得意味深長,“我知道。”
裴知衍俯身咬住她壞笑的嘴,“忍着,不許笑。”
*
放榜結果出來,無意外季宴榜上有名,上輩子摘得會元的是陸謙,今生卻變了,是一個季央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名字。
——梁應安。
京郊,一座不起眼的宅子內。
梁應安剛推開門進屋,一道嬌盈香軟的身軀就撲進了懷裏。
他一點不見意外,将人抱住問道:“郡主怎麽來了?”
“我就知道你定會是榜首!”
楚錦儀滿臉歡喜,不斷說着我就知道,甚至說到後面來聲音都變得哽咽。
梁應安唇邊亦帶着笑,他溫柔的拍着楚錦儀的肩,“怎麽還哭了?”
楚錦儀淚眼婆娑地看着他,沒有半點往日裏的嬌蠻任性,只有女兒家的羞澀,“我為你高興。”
“你受了那麽多苦,終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回來了。”
梁應安替她擦點眼淚,安慰道:“不苦,有郡主在,再苦也是甜的。”
楚錦儀咬着唇,眼底盡是羞意,“你知道我對你好就好。”
“當然知道。”
梁應安勾着唇角抱起她往裏間走。
床幔垂落的瞬間,楚錦儀用力抱緊了他不松手。
“怎麽了?”
梁應安柔聲問她。
楚錦儀不安地問道:“你不喜歡她了對不對?”
梁應安極溫柔地吻着她的眉眼,“當然。”
楚錦儀漸漸軟了身子,“那……那日在登高樓,你為什麽扶她。”
梁應安眼底劃過不耐,聲音依然溫柔:“我只是為了消除他們的戒心,郡主不信我?”
他松開手。
“我信!”
楚錦儀緊緊抱着他,慌亂道:“我信。”
梁應安笑出聲,“她那般對我,我怎麽可能還喜歡她……你說呢?”
楚錦儀放心下來,臉上綻出燦爛的笑容。
汗意交織在二人之間,梁應安神色不見一點沉醉,相反異常清醒。
他漠然看着意亂神迷陷入混沌之中的楚錦儀,眼前浮現出的是另一張溫柔帶笑的臉。
馳騁的越發狠。
梁應安眸中透出戾獰,喜不喜歡有什麽關系,只要該是他的,他就要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