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082章 第 82 章
池柚氣喘籲籲地從酒店跑出來, 胸口劇烈地起伏,在被不怎麽明亮的路燈照明中尋找着那個等待她已久的人的身影。
她找得很輕松,在向左邊看的第一眼, 就看到了她。
深夜,路上本就沒有什麽人和車。
影影綽綽的樹影裏, 白鷺洲長長的影子疊在樹上。她沒有倚靠什麽東西, 就直直地站着, 安靜地注視着跑出來的池柚,被月色與夜霧籠罩得仿佛一個幻象。
夜色寒涼,白鷺洲穿了一件白色的長外套, 領口處隐約露出裏面的白襯衣。她手裏拎着一個包,肩後斜背了一個長布袋,很大,看起來是裝琵琶的包裹。
長外套的制式很簡約, 沒有太明顯的現代化風格。加上被掩住的襯衣, 與琵琶的長布包,讓人感覺這條路的另一頭不是紅綠燈,不是十字路口,而是稍久遠一點的上個世紀。
白鷺洲就從那個遙遠又疏離的時代, 剛剛走來。
池柚走上前, 目光在白鷺洲肩後的琵琶布包上停留了片刻。
“這個……”
“我今天白天在蘇江演出。演出完後沒有回家,從蘇江直接來了陵江。”
白鷺洲的眼睛裏确實有奔波和勞累過後的疲憊。
“沒來得及放琵琶, 到陵江我就直接來這裏了。”話落, 又補一句:“柴以曼之前和我說過你們住的酒店,所以我找得到。”
池柚向身後的酒店瞥了眼。
“我去給你開個房, 你先休息一下。”
白鷺洲搖搖頭,“不了, 明天還有課要上,我淩晨就得回雲州去。”
池柚:“這麽急嗎?”
白鷺洲:“嗯,最近有點忙。”
池柚:“那……”那也不好就站在這兒聊天吧。
白鷺洲擡腕看了一下表,說:“這個時間點,外面沒有什麽開着的餐廳了。”
池柚忙問:“餓了嗎?”
“有點,中午和下午都沒顧得上吃飯。”白鷺洲捯了一下手裏的包,拿出手機,“還是和上次一樣,找一家能吃東西的酒吧好了。”
她們需要靜坐下來,好好聊一聊。
白鷺洲和池柚都明白這一點。
池柚乖乖地等着白鷺洲找好酒吧,叫了網約車。等車到了,她們一起坐上後排,前往她們即将要談論很多事情的地方。
池柚有些緊張地別過頭看車窗外。
感覺很奇妙。
她意識到,過一會兒就會迎來一段和白鷺洲獨處的時間,她們會聊天,會喝東西吃飯。吃什麽不确定,具體聊什麽也不确定,可是不論吃什麽聊什麽,這段即将到來的獨處都讓她心裏抑制不住地滋生出期待。
或許是因為這幾天的斷聯。
也或許是因為她今天,患得患失太多了。
白鷺洲橫抱着琵琶布包,低着頭摩挲着琴頸位置,忽然開口:
“晚上吃飯了嗎?”
她的這句問話聲音很輕,嗓子裏,不自覺地帶出了一點長時間唱評彈過後的沙啞。
池柚:“好像吃了吧……”
白鷺洲:“好像?”
池柚:“記不太清了,今天柴姐姐他們都在忙那條熱搜的事,我也跟着聽,整個下午都過得亂亂的。”
白鷺洲“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池柚悄悄轉過頭,偷看白鷺洲。
從剛剛見到白鷺洲開始,白鷺洲的臉上就看不出什麽明顯的情緒。她還是和往常一樣,淡淡的,無法分辨那種“淡”是溫和還是冷漠。沒有急切,沒有怒氣,叫人拿捏不準她此時的心情。
而且她此時閉上了眼睛,關住了最後一扇裝着秘密的窗戶。
池柚:“老師……”
白鷺洲沒有睜開眼,輕聲說:“還有二十分鐘到酒吧,我想休息一下。可以等到二十分鐘後再說嗎?我今天……”她抿了抿嘴唇,“真的有點累了。”
池柚:“好,你休息。”
于是一路再無話。
到了酒吧,白鷺洲走在前面,卡遞出去,讓服務員開了個卡座,再随便上點招牌菜和酒。
她背着琵琶站在紛擾的燈紅酒綠中,颀長的背影看起來更添了幾分清冷。
——有時候,冷和熱一樣,都是需要對照物來反襯的。
她們在卡座裏坐下時,酒就先上來了。
池柚正想問白鷺洲要不要像上次一樣點壺茶或者白水,卻見白鷺洲翻起一個玻璃杯,給自己的杯子裏倒了半杯的威士忌。
“你先說,還是我先說?”白鷺洲問。
池柚:“啊?”
白鷺洲:“你是想先說解釋的話,還是想先聽我說一些我想說的話?”
“……都行。”
池柚頓了頓,沉思片刻。
“我怎麽感覺,我好像把該說的,都已經在微信上說得差不多了。”
其實這件事本來就不複雜,幾句話就可以解釋清楚。
是為了安慰,沒有別的意義,微博都是斷章取義,評論區都是無中生有。池柚在微信上發的幾段話雖然匆忙,但也都傳達到了這些意思。
“可以再親口和我說一遍嗎?”
白鷺洲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酒,注視着池柚的眼睛平靜如古井。
池柚問:“是我有哪裏沒說清楚嗎?”
白鷺洲:“不,你說得挺清楚的。”
池柚:“那為什麽……”
為什麽還要重複一遍呢?
“因為內容不重要。”
白鷺洲的手指像摩挲琴頸一樣摩挲杯子,漂亮的指尖泛着紅,是今天長時間彈琵琶留下的痕跡。
“我只是想親眼看你解釋給我聽的樣子。”
池柚咬住嘴唇,看着白鷺洲,半晌,牙齒才松開下唇。
她的目光變得柔軟了許多,開始慢慢地和白鷺洲詳細地說起這兩天發生的所有事。細到她能想起來的每一句話,和每一個當時的語氣。
白鷺洲安靜地聽,眼底越來越深。
到後面,深到池柚都有些害怕,她感覺到,這種眼神的背後一定醞釀了巨大的情緒,和某些愈發堅定的決定。
就像許多年前見父親最後一面時,父親看她的那一眼。
“……我說完了。”
池柚草草收尾,被腦中淩亂的思緒幹擾到了,嘴角不自覺地下垂了些許。
“嗯。”
白鷺洲又喝了一口酒,沉吟片刻。
“那就該我說了。”
酒吧的音響切換到了一首舒緩悠揚的音樂,嘈雜聲沒有之前那麽大。似乎也在對她們的對話好奇,想小聲一點,側耳聽聽。
“這幾天,我一直在等你聯系我。”
白鷺洲握着玻璃杯,緩慢地繞圈搖晃裏面的酒液。
“但一直等不到,所以,我想了很多。”
池柚的雙手緊緊握住杯子。
“想……什麽了?”
白鷺洲擡起眼。
“這三個月,我不想等了。”
酒吧的背景音樂,應景地靜音了一秒。
随後,磅礴激昂的旋律猛地襲來,一樓舞池裏的男男女女跟随音樂更加激烈地跳動,聲音雜亂得聽不清任何除了音樂之外的人聲。
燈光也在忽明忽暗地閃爍,光影狂亂地游走在人的臉上。
一切都變得虛幻荒蕪。
池柚好半天都忘記了呼吸。
等她反應過來時,激烈的音樂已過去,嘈雜聲減弱了許多。她的胸口也已經悶得痛了。
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氣,握着杯子的手攥得發白,忽然擡起,含着杯沿喝了一小口,以此緩和自己心裏那平地而起的疼澀。
不想……等了……
白鷺洲也喝了一大口酒。
她的眼睛染上了微紅的酒意。
“也沒必要等了。”
池柚強忍着聲音裏的顫抖。
“是嗎。”
“是。”
白鷺洲又喝了口酒。
“不必等三個月後了。”
池柚瞥向地面,不敢眨眼,怕眼眶裏的濕潤凝落出來。
白鷺洲定定地看向池柚。
“不用三個月,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喜歡你。”
話落,池柚驚詫地回過頭,忘記了控制情緒,下眼睑邊滑下一道反光的濕痕。
“我現在很确定,我喜歡你。喜歡池柚這個人,不只是喜歡你帶給我的安全感。”
白鷺洲一字一句地,認真地說。
停頓須臾。
“這些天,我很想來見你,想告訴你,那天在機場我問你什麽時候回來,不是急着聽你給我解釋什麽,而是有另一件籌備很久的重要的事,想要帶你去看看。但我知道,只要我出現在你面前,不論說不說話,說什麽話,都會造成對你的壓力。所以我不敢聯系你,只能等你主動來聯系我。”
白鷺洲隐隐地挑了下唇角,似是苦笑。
“我在等待的時候,感受并不好,很痛苦,很煎熬。沒有任何安全感了。尤其是看到那條微博熱搜以後,那可能……是我這輩子最沒有安全感的時候了。”
她看着池柚。
“可是,我還是願意等。”
“忍住對你的欲望也是。”
白鷺洲說到這裏,暫停了幾秒,再次喝了一大口酒。
“其實我對你一直都有很多想法,很過分的想法,一秒都沒有停止過。但想到你還那麽青澀,那麽單純,我也可以忍着。即便忍的過程……真的……很難受。”
“還有,今天一整天的行程都很緊,我很累。仔細想想,好像不止是午飯和晚飯沒有吃,早飯也忘記吃了,很餓。可站在你酒店的樓下等你,等很長時間,我沒有一點點覺得,有哪裏不值得。”
白鷺洲的眼中已然盛起了恍惚。
她淺薄的酒量顯然再兜不住她這樣強烈的飲酒。
“痛苦,煎熬,難受,累,饑餓。這些全部加在一起,我也還是不願意放棄你。”
她身上的冰霜,正在徹底地融化。
“它們足夠讓我确定,你在我的心裏,已經排在了我自己之前。我喜歡你,勝過喜歡我自己。”
“所以,不用等三個月了。”
她喝下了杯中僅剩的一口酒。
“池柚,不論你最後選不選擇我,不論你對我到底是不是無關愛情的雛鳥情節,我都承諾你:從今天開始,我回饋給你的,一定是不計得失的,純粹的‘喜歡’。”
語氣稍頓。
“或者,你也可以覺得,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