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063章 第 63 章
白鷺洲醒來時已經是上午十點了。
她本以為自己會在池柚之前醒來, 畢竟她一滴酒也沒沾,池柚又喝得這麽醉。沒想到起晚了的會是她。
她意識到這不太對勁,醒得實在太晚了, 而且這一覺比以往都要沉很多。睜眼看完手機時間後,她馬上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果然是又開始了低燒。
白鷺洲撐着暈沉的身體坐起來, 環視了一圈已經沒人的房間。
半晌, 她輕輕喚了一聲:
“池柚。”
沒人應答, 看來也沒在衛生間,是真的已經走了。
白鷺洲猜到了。只要是池柚醒在前面,酒意一旦完全褪去, 池柚肯定會無法面對眼前的場景。昨晚膽子再大也是酒後,清醒時,池柚對她的尊敬和恭謹永遠都會排在第一位。
所以肯定沒膽子再留下來等她醒。
白鷺洲疲乏地從床上站起來,嚴謹地整理了很久睡得發皺的襯衫, 發現衣擺的褶痕怎麽也撫不平後, 無奈作罷。
她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收好手機,也打算先離開。
走的時候,她無意間一瞥, 注意到了桌上被礦泉水瓶壓着的字條。
她踱步過去, 拿開礦泉水瓶,拈起那張紙條看。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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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池柚的筆跡沒錯, 只是……
謝謝這兩個字, 是想說什麽?
謝謝她終于願意敞開心扉,正視她們這段感情嗎?
白鷺洲發現越是籠統簡略的字眼, 解讀方式越是可以有千千萬萬種。她要是加了池柚的微信或是有池柚的電話號碼,這時可以親自問一問對方。不過可惜, 昨晚事情太多,她沒想起來這回事。
她也不準備現在立刻就去找池柚。
因為,再次見面,面對清醒的池柚,她們或許會說一些比昨晚更深刻的話題,她們的關系也有可能迎來一個轉折。而在此之前,她需要去做另一件事。
她要先回家,和父親、母親、爺爺、奶奶,所有長輩告知,她準備要和一個小她9歲,還曾經是她學生的女孩子嘗試接觸了。
其實白鷺洲清楚,她和池柚未必能真的走到一起,關系沒有塵埃落定之前,什麽都有可能會變。
但如果,萬一,她能跟池柚走到一起,不論這個可能性多大多小,她都必須要保證先排除掉所有路上會出現的荊棘。她不想未來某一天,交往了,情至深處了,才叫無法接受這段感情的家人們來插足幹涉。
家人涉足必定會給池柚帶來莫大的壓力。白鷺洲對愛情和愛人這兩者慎之又慎,她絕不願意這樣不負責任,自己上了頭一意孤行地開始,然後将壓力丢給兩個人去承受。
如果可以,在還沒開始的時候,她一個人先承受完就好。
她癡迷于安全感,習慣鋪好一切後路之後再啓程。
這樣的安全感,她也想給予池柚。
白鷺洲走出門,樓裏還有一些沒離開的學生,有幾個上過她課的,看見她誠惶誠恐地打招呼。也有問起她怎麽會在這裏的人,她含糊過去,沒什麽精力詳細解釋。
她先回了白柳齋,爺爺和奶奶都在,剛吃過午飯。
他們問她吃飯沒有,要不要再做一些菜,她搖頭說其他事要談。
于是祖孫三人鄭重地坐在石榴樹下的石桌邊,開啓了一段長達一整天的對話。
想象之中的,爺爺長久地沉默,奶奶有些激動,質問了她很多東西。比如年齡,比如性別,比如身份。
白碧英想不通,白鷺洲從小到大都是個優秀的孩子,尤其是做完钛板手術後,唯一的一點缺陷也補全了,她身邊從來都不乏追求者,為什麽非得要一個年齡那麽小的女學生。更別說他們還見過那女學生屁大點的孩童時期,池柚于他們眼中固定在了作為小孩的初印象,然後這整件事就變得更加不可理喻。
但白鷺洲告訴他們:
“你們知道我的,我決定的事,從不會放棄。”
李恩生和白碧英當然知道,這句話從白鷺洲口中說出來有多可怕。
如果是白鵲起那個性格的丫頭,說出什麽任性放肆的話,他們都可以無所顧忌地臭罵她一頓,讓她趕緊清醒清醒。可這是白鷺洲,白鷺洲一生理智堅定,從不任性妄為,一件事被她講出來,比真理還要令人信服三分。
不可逆了,回不了頭的。
他們交談了一天,奶奶的情緒大幅度起伏好多次,白鷺洲的态度卻一直沒變過,端正地坐在那裏,表情都始終是淡淡的。
最後李恩生拉住了白碧英的胳膊,說了句:“算了,随她去吧。”
白碧英:“你就這麽讓我看着她昏了頭往火坑裏跳?你是不是忘了前幾年因為一個追她的學生,鄰裏街坊都把她的脊梁骨戳成什麽樣子了?!你要讓我看着她以後一直活在別人的非議裏嗎!”
李恩生沉聲說:“我相信她沒有昏頭,她一定想得很明白才決定這麽做。那是不是火坑,我們說了也不算。至于非議……”
他看向白鷺洲,問她:“你怕嗎?”
白鷺洲:“不怕。”
李恩生:“會後悔嗎?”
白鷺洲:“不會。”
李恩生點點頭,說:“只要你自己不做後悔的事,我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你奶奶只是擔心你以後的路會不好走,她對池柚本人是沒什麽意見的。我會好好勸勸她,過段時間就好了,你放心。”
白碧英氣得罵他:“你個死老頭!”
李恩生微笑着攬住白碧英,拍她的肩,又對白鷺洲說:“起碼三個月後,再把那個小丫頭帶回白柳齋來見我們吧。太早的話,我怕你奶奶給小丫頭的醪糟豆花裏下巴豆。”
白碧英:“你!”
白鷺洲淺淺一笑,颔首,“謝謝。”
李恩生:“去吧。”
白鷺洲起身,向二老道別:“再見,爺爺,奶奶。”
臨分別時,爺爺好心地提醒:
“真正難過的一關,是你母親那關。”
白鷺洲點頭,說她知道。
所以她才将頭兩個拜訪的人定為爺爺和奶奶,她明白,和父母的拉扯會是一場持久戰。
她也确實沒料錯。她只在白柳齋耗費了一天,但她在父母那裏,耗費了整整半個月。
父親和母親都不在雲州,兩個人最近在北方的榆中市。母親換了家新醫院養病,父親也将工作都暫時挪到了榆中。
那天從白柳齋出來後,白鷺洲買了飛機票,連夜前往榆中市。
父母……
父母這兩個角色在白鷺洲的生命中占比非常非常輕,比爺爺奶奶還要輕許多。
父親常年忙着集團的事,回雲州也是需要見二姐,因為雲州這邊的公司業務一直是二姐在打理。有時候和二姐在飯店聊工作,父親才會偶爾順便叫上她和爺爺奶奶,一家人難得地聚一聚。
但不論如何,一年到頭,白鷺洲總還是能見父親幾次。
可是母親……
白鷺洲上初中之前,每年可以見母親一次。初中之後,大概就只能三四年見一面了。
白鷺洲很早就知道,母親有着重病,一種基因病,無法治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走在所有人前面。是在生下白鷺洲之後才查出來的。所以自白鷺洲出生後,母親再也沒有親近過她們這幾個孩子,就怕感情養得深厚了,她去世時會造成更多的死別之苦。
白鷺洲性格裏的清冷,和身體的遺傳性殘疾,以及如今一生病就很難痊愈的體質,或許都是來源于她的母親。
但她向來明白,母親的疏離不是因為不愛她們,就是因為太愛了,所以寧可和她們變成不相熟的陌生人,也不願讓她們時時牽挂憂心。
正是明白這一點,白鷺洲才需要和母親說明自己和池柚的事。她知道母親是關心她的,她有必要也有義務,知會對方這件人生大事。
而父親,父親很愛母親,她的事只要母親點頭,父親就不會再說什麽。
所以這事難就難在,母親對她的愛太過堅硬,對她的愧疚也太過深厚,一定會為她考慮得比奶奶多更多。想要說服母親,便是成倍的難度。
白鷺洲在榆中的別墅樓裏待了比預想中更久的時間。
母親聽到她說的話之後,果不其然冷着臉就走,摔上了卧室的門。
白鷺洲沒哭沒鬧,就耐心地站在門口,一步也不離開。
母親出來喝水吃飯,白鷺洲會跟着吃一點,但吃不了太多。到了晚上,她也睡覺,就睡在門邊的沙發上。只是她沒時間吃藥,也不願提起自己在發燒的事惹親人擔心,大部分時間就是站着等。
父親有時會過來,小聲勸白鷺洲。可不論他說什麽,白鷺洲都只搖頭,一動不動。
父親看看她,又看看緊閉的卧室門,無奈地沉沉嘆氣。
母女倆都知道,她們在對峙,她們二人都在等待對方先妥協。
白鷺洲覺得她應該感謝這一場病。
因為她終于在半個月後撐不住倒在地上,看見母親臉上那冰山碎裂般的慌張時,知道了,是她先等到了母親的妥協。
她在醫院裏醒來,看見自己手背上的針眼數量,默默推算自己應該是輸了兩三天的液。
母親在她身邊坐着,久違地為她削一只蘋果,說醫生仔細診斷過了,白鷺洲這次的病實在拖太久了,打完吊瓶,回雲州之後還得再吃幾個月的藥才行。
“洲洲。”
母親嚴肅地看向白鷺洲。
“你也知道,我生你兩個姐姐的時候身體還健康,唯獨生你的時候有了這個病。你的身體受了遺傳影響,本來就不比普通人……”
白鷺洲解釋:“我不是故意拿身體要挾您的,只是恰巧最近的感冒一直沒好。”
母親:“但只要看到你病倒我就會愧疚,你和我都明白,你的體質會是這個樣子,都是我遺傳給你的。你明明知道會讓我愧疚,還硬撐着不吃藥不治療。就算不是故意的,也絕不允許有下次了。”
白鷺洲蒼白地淺笑一下。
她扭過頭去,極輕地低喃:
“那這次的愧疚,可以……讓您答應我的請求嗎。”
母親削蘋果的動作頓住。
“你就非得和那個學生在一起?”
白鷺洲盯着桌上的保溫壺,“長這麽大,我從來沒有主動問你們要過什麽。這一次,我只想要你們的一個允許而已。”
母親繼續推動小刀,旋下果皮,問起關于池柚的細節:“她畢業沒有,什麽專業?”
白鷺洲:“學醫的,剛研究生畢業。”
母親:“家裏長輩都是什麽職業,收入如何,有沒有社保?”
白鷺洲:“都是從醫的,家境很好,不用擔心。”
母親:“獨生女嗎?”
白鷺洲:“嗯,獨生女。”
母親沉默良久。
最後,她顫抖着嘆出一口氣。
“等你們穩定以後,我需要見見她。我得确定,她是一個能讓我放心的人。”
白鷺洲:“如果能有那一天的話,一定。”
母親皺眉,“還沒談上?”
白鷺洲:“沒有。”
母親:“還沒談就值得你這樣?”
白鷺洲:“值得。”
白鷺洲這樣的人就是有這樣的能力,冷冷淡淡的幾個簡單的字,便可以說服任何執拗的人相信她。
——“不怕。”
——“不後悔。”
——“值得。”
你就是能相信她,她真的不怕流言蜚語,不後悔要開始這段感情,那個人真的值得她這般孤注一擲,破釜沉舟。
母親再次長嘆了一聲,将削好的蘋果放進白鷺洲的手心。
“……回雲州去吧。”
母親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