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028章 第 28 章
池柚不知該怎麽開口。
她想說她最近又長高了一公分, 已經超過一米六了。
還有幾個月就要畢業,如果不繼續念書,她或許馬上就會和其他成年人一樣步入社會合法納稅。
過了今年的生日, 她就是22歲,又年長了一點點。
可是這些所有, 在白鷺洲的眼裏, 算得上她不再是一個小孩子的證據嗎?
“我……對不起。”
池柚忽然愧疚地道歉。
白鷺洲不解, 問道:“你為什麽要道歉?你做錯了什麽?”
“不知道,但老師您不可能犯錯,所以犯錯的只能是我。”池柚分辨對錯自有她的一套邏輯, 盡管這邏輯叫白鷺洲哭笑不得。
“……你回去吧。”白鷺洲不願再糾纏,再次催促池柚離開,“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白鷺洲讓自己将目光轉向一望無際的大海。夜幕下黑色的海水偶爾泛起幾簇小小的波浪,皺紋也印在了她的眼底, 再難平展開。
或許池柚說的真的是對的, 喝酒以後再吹風真的會越來越暈。
她快看不清眼前的景色了。
……
身後很久都沒有動靜,那個人應該已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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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鷺洲低垂着頭,艱難地撐住欄杆。
未散的酒意還在她的大腦裏橫沖直撞,風帶來的暈痛疊加上去, 海浪般淹沒上來, 讓她明明身處在充滿氧氣的黑夜裏,還是有一種窒息的錯覺。
原來醉酒是這種感覺。
腦子裏好像出現了很多很多東西, 可是上面壓着一層暗光, 仿佛還沒從暗室裏洗過的膠卷,一張一張畫面過去, 卻沒有一張是清楚的。
什麽東西在打雷閃電,可她困在一間停電了的黑暗房間裏。
耳邊的海浪聲也變成了雷雨聲, 密密麻麻地砸在她的耳膜上。
繼續呆在這裏只會越來越暈吧。
……她必須得要回房了。
白鷺洲慢慢地轉過身,視線擡起時,神情卻頓住。
池柚竟然還沒走。
年輕的女孩依然靜靜地站在原地,看着她。
海風吹來,頭發上小貝殼碰撞的聲音湮沒在潮濕朔風之中,卻捎來了一絲她身上清澈的香氣。
“你怎麽還不走?”白鷺洲穩住心情,平靜地問。
池柚目光躲閃:“您說頭暈,我、我怕您不小心掉海裏去。”
白鷺洲:“……”
聽到池柚這單純到冒傻氣的回答,白鷺洲便問:“我就算掉下去了,你能跳下去救我?”
池柚搖搖頭,誠實道:“我不會游泳。”
白鷺洲:“那你站這兒,也就只能目送我上孟婆橋。”
池柚保證:“我會在您掉下去之前拉住您的。”
“……以後遇事先保全自己,小孩子拉大人,只會被大人一起帶到溝裏。”
白鷺洲有點搖晃地向前走,見池柚走近來,順口再次強調。
“不用來扶我。”
“好,好。”
池柚擔憂地跟在白鷺洲旁邊,見白鷺洲走得太過不穩,又不讓她扶,匆忙地在旁邊的雜物角落裏找了根不知道是什麽的金屬棍,遞上去。
“那您拄着這個,小心您的腳踝。”
白鷺洲:“哪兒撿的棍子?”
池柚:“就旁邊。”
白鷺洲皺眉:“不要亂撿東西。”
池柚:“啊?”
白鷺洲:“要是人家放在這兒的重要零件,回頭找不到了導致什麽重大事故,我們就只能跟這艘船一起葬身海底了。”
“……”
池柚忽然沉默,握着棍子陷入了沉思。
白鷺洲立即猜到了池柚此刻的心猿意馬在亂想什麽,唇角抽了抽,盡量維持着平靜的語氣。
“池柚,兩情相悅才叫殉情,你和我這叫死不瞑目。”
“好吧。”池柚有點戀戀不舍,“那我放回去。”
白鷺洲:“……”
放好以後,池柚又真誠地解釋:“我就是想到了而已,沒真打算拉您一起殉情。”
白鷺洲:“…………”
池柚:“哦不對,沒真打算拉您一起死不瞑目。”
白鷺洲的喉嚨咽了好幾下,才忍住沒說話。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終于挪進了船艙。
白鷺洲要回睡覺的房間,池柚也跟着她,沒有一點要去舞會廳的意思。
等白鷺洲都進了房間,池柚還是不打算離開,甚至想跟進去。
“你還不走?”白鷺洲撐住了門框。
池柚厚着臉皮說:“我幫您洗漱完就走。”
白鷺洲:“不必,我沒有醉成那樣。”
“您說您以前沒喝過酒,第一次喝多。您不知道,一會兒低頭洗臉的時候頭會更暈,有可能會摔在洗臉盆邊。”
池柚做出保證。
“我真的只是想幫您擦擦臉,沒有別的想法。我幫完忙馬上就走,不礙您眼,真的。”
“……”
白鷺洲沒有說話,轉身進屋了。
門卻沒有随手關上。
池柚跟了進來。
她直接先進了衛生間,拆了一條一次性的毛巾,在盥洗池裏仔細地用泡沫清洗一遍,然後再打濕擰個半幹,蓄一些帶着涼意的水在裏面。
白鷺洲确實暈得不行,也沒力氣再支撐,池柚從衛生間出來時,她已經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池柚洗好毛巾過來,在床邊蹲下,打開了床頭臺燈。
然後擡起手,用毛巾小心地擦白鷺洲的側臉。
或許是因為清涼海風吹得太久,白鷺洲的臉和嘴唇都沒什麽血色。濕毛巾從她的發鬓劃過,純黑色的頭發被水痕黏在皮膚上,顯得她越發蒼白。
毛巾又擦過她的眉彎,睫毛,和鼻梁,下巴。
……真好看。
擦着擦着,池柚忍不住在心裏誇贊。
人體構造在池柚的眼中是沒有暧昧顏色的,她習慣解剖每一處人類器官,也對它們有着最苛刻的客觀審美。
她覺得白鷺洲好看,是因為白鷺洲真的很好看,從世界上最科學的角度來說,這人全身上下的确生得都恰恰好。三庭五眼無可挑剔,身體修長,骨骼精致,皮子細膩。美得就像先知留下的真理,不容推翻質疑。
許多年前白鷺洲來給她做家教的那個下午,看着那雙漂亮的手時,她就已經學會了欣賞她。
她天生只喜歡世間所有死物。
可白鷺洲,成為了她天性裏的例外。
……
池柚開始有一點出神。
毛巾在白鷺洲的嘴唇上停留的時間太久了,白鷺洲不禁睜開了眼,迷蒙地疑惑看向池柚。“你在看什麽?”細弱的聲音從毛巾下沉悶傳來。
“……沒、沒。”池柚收回了手。
白鷺洲明明看到池柚那晦朔不明的目光,酒意翻湧,一時間情緒上淹,質問道:“你剛剛不是保證說,你不會有別的想法嗎?”
池柚:“我沒有別的想法。”
白鷺洲:“那你……”一直把毛巾放在我的嘴上。
池柚又說:“我真沒有想要親您。”
又輕又快的語調,認真的解釋,沒有半點心虛和遮掩。
“你……”
白鷺洲被這直白的解釋噎得說不出別的話。
她不想再争辯,索性轉過身去,背對着池柚,不再搭理對方。
閉上眼,逼自己被濃密黑暗圍困住。
等了很久,她才用耳朵敏感地捕捉到池柚從床邊起身的動靜。
然後衛生間傳來洗毛巾的聲音。
遠遠地,能聽到池柚一個人默默地做了許多雜事。她不光洗好了所有白鷺洲可能要用到的毛巾和浴巾,還擦了每一處白鷺洲可能會碰到的桌臺,甚至有抹布仔仔細細擦過馬桶的聲音。
做好一切後,池柚就安靜地出去了。
門被輕輕地關合住,幾乎沒有發出一點響動。
池柚從白鷺洲的屋子出來,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見已經不早了,便也不再打算返回舞會廳,準備直接回房間休息。
導游安排的都是雙人間,下午分房時,白鷺洲和宋七月一間,池柚和黎青一間。
說到這個事也是奇怪,不知道其他幾個舍友是收了什麽好處還是怎的,一個勁地瞎出主意,硬是将池柚和黎青蹿騰到了一個房間裏。
黎青不反對。池柚心裏坦蕩,也就不多糾結。
反正又不是大床房。雙人标準間,各睡各的,多正常的事,都是同宿舍這老些年的舍友了。
找到自己的房間後,池柚拿出房卡刷開房門。
可一推門,她就猝不及防地看見了讓她滿臉通紅的畫面。
半昏暗的環境,接吻時唇齒含糊的尾音還餘韻在空氣中。
黎青緊緊摟着宋七月的腰,另一只手穿行在對方被揉亂的長發裏,帶着溫柔又小心的力度。在最初推開門的那一秒,池柚清楚地看見了她們交錯緊壓在一起的嘴唇,縫隙裏隐隐有舌尖在游動。
聽到門響,宋七月匆忙地別開頭,喘了一聲紅着脖根将頭埋進黎青的肩上。
室內空氣的溫度卻尚不能下降,叫人尴尬心燥。
黎青只是呼吸亂了一點,神情還是和往常一樣泰然自若,眼裏一如既往含笑。
她單手抱着宋七月,向池柚說:“小柚子,不好意思了。接着。”
她遠遠扔過來一個什麽東西。
池柚接住了。
是另一張房卡。
“你宋姐姐今天和我睡,你就去和白教授睡吧。”
黎青的表情分明還寫了另幾個字:
快走,別打擾我的好事。
池柚只得接了這個“燙手山芋”,不論如何,她趕緊先出去好了。
這大電燈泡給她當的……
飛快地拉上門,池柚還多走了幾條走廊,走得遠遠的,生怕聽見什麽不該聽的東西。
等心情平複下來,池柚才意識到手裏握着的這張房卡,可以打開白鷺* 洲的那扇門。
和老師住一起嗎……
她的心跳緩緩加速,忙甩了甩腦袋。
池柚想了好一會兒,給其他舍友分別打了電話,請求她們看能不能收留她一晚,只分給她一個沙發就好。
可是林慕橙和程棗棗都不約而同地拒絕了她,連理由都不編,就是一句“不行,不方便”。——又不知道是收了誰的好處。
還能去哪兒呢?
池柚知道找導游沒用,待客廳的使用時間已到,睡覺的房間都是分好的定數,她自己也不願意和陌生人湊合擠。這裏她不認識別人了,老師……老師那裏她不可能去的。
池柚沉沉地嘆了口氣,漫無目的地晃蕩在船艙裏。
遇到下一把長椅的時候,就在那上面睡吧。
沒事的,池柚。
沒關系的。
來坐船的都不會是什麽窮兇極惡的人,在公共區域睡覺沒有想象的那麽危險,不要杞人憂天,一晚很快就快去了。
很快的,很快的。
她努力安慰着自己,也逼着自己不再去想進白鷺洲房間的可能。
即使這片房卡已經被黎青送到了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她也時刻謹記着白鷺洲的話,和自己對白鷺洲的承諾。
答應了幫她擦完臉就走,那就是走了,不會回去。
答應了不再踏入,就絕不再打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