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明輕輕發誓這是自己人生中幹過的最離譜、最神奇的一件事：給不知道哪裏來的、不知道什麽物種的人形生物吹頭發。這說出去， 她的知名度絕對能比頂流更上一個層次，她的名字可能會出現《走近科學》上。
但離譜到不可思議的事情就這麽發生了。
她舉着吹風機，盯着自己面前一顆漆黑的少年的腦袋，神情有片刻的遲疑， 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說要給他吹頭發是一時之間被萌化， 真要操作起來其實有點別扭。
畢竟他又不是真的小貓小狗之類的。
自己給小貓吹毛發， 就是按在懷裏一頓亂吹。但是給他吹頭發， 難不成要一直撫摸他的頭發？
除了拍戲， 明輕輕幾乎沒有與異性有過接觸。
從小的家庭環境和明征程抛棄妻女的行為給她帶來了一定影響， 她有時候過多接觸男性， 心理上會有一定程度的反感， 而別人對她好， 她也會下意識遠離。這種性格直接導致了明輕輕的人際關系很疏離， 很難有什麽信任的人。
因此她此時竟略微緊張起來。
當然， 她一貫高冷，是不可能讓別人發現她的緊張的。
肉已經煮好了， 小傅捧着盤子吃。
他手指不靈活， 不太會用筷子，正右手握成拳頭，拳頭裏插着把勺子， 努力把塊狀牛肉弄到嘴裏。
他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明輕輕一眼。
見明輕輕沒有對他醜陋的幹飯方式表現出嫌棄的神色，他又低頭看了眼盤子裏的牛肉， 吞咽了一口唾沫，才敢大口大口吃起來。
真的好餓。
來到地球上後每天都好餓。
但是還沒吃幾口， 小傅心髒又吊了起來。
吹出熱風的機器已經啓動了，可明輕輕站在他身側，用審視的眼神盯着他的腦袋， 卻沒有任何動作。
怎，怎麽了？
是他腦袋不夠圓潤，落在她眼裏有點難看嗎？
聽說地球人很在意後腦殼是扁還是圓。
小傅立即再次緊張起來。
他有些不安地在椅子上動了動。
可一動渾身就發出怪響，他又立刻不敢動了。
好難聽啊，自己為什麽一直這麽難聽。
好在他一動，讓明輕輕回過神來。
明輕輕看着眼前的這顆腦袋，露出壯士斷腕的神情，終于伸出一根手指頭，輕輕撥了撥小傅漆黑的短發。接着又戳了戳小傅的後腦勺，示意他要吹後面：“低頭。”
小傅捧着盤子，費盡地低頭。
熱風吹在腦殼上很舒服，水蒸氣被蒸發掉的感覺和被電飯煲蒸異曲同工，明輕輕站在他身後，兩人從未如此近過，他能嗅到明輕輕的發香。
小傅眼眸的藍色變成有幾分激動的深藍。他覺得這種幸福簡直有點奢侈了，是自己配享受的嗎？
但是明輕輕一直只用一根手指頭在他腦袋上戳來戳去，仿佛不想多碰他頭發一下。這又令小傅的臉色有點白。
他是見過明輕輕給肥肥吹毛發的，總之不是這樣疏離，而是抱在懷裏一頓亂rua。
他不由得将頭埋得更低，悄悄地嗅了下自己身上。
沒有什麽異味呀。
克拉弗林皇室的人身上大多有不同的氣味，在易感期和發熱期會尤其明顯。
小傅是一種有點苦澀的柑橘味。
但是來到地球上後，地球環境導致他的能力被一定程度的弱化，屬于克拉弗林星的特征也就沒那麽明顯了，于是他身上也就失去了這種淡淡的柑橘味。
小傅生怕明輕輕是嫌棄自己洗頭沒洗幹淨，越想越着急，臉色越白，忍不住小聲道：“％&*#￥。”
我用了三遍沐浴露，洗得很幹淨，還變成蛋殼的形狀，去花灑下沖刷了一遍。
我不臭。
但明輕輕是聽不懂的，那落在她耳朵裏和喵喵喵沒什麽兩樣。
“是有什麽問題嗎？”明輕輕問。
“餓了？”
小傅趕緊搖頭。
“困了？”
小傅接着搖頭。
肥肥每次沖着明輕輕叫喚，也就是這兩件事了，明輕輕實在猜不出來面前的喪屍少年磕磕絆絆地到底想表達什麽。
她剛要把吹風機停下來問一下，結果一不小心，開了最熱最大的檔，手忙腳亂，吹風機一下子磕小喪屍腦門上去。
小傅的皮膚蒼白，是一種近乎透明的，不似正常人的白。吹風機将他腦門兒燙了一下，他右側額頭上雪白的皮膚立刻燙紅起來一大塊。
明輕輕急忙關了吹風機：“抱歉，疼不疼？”
這換做是肥肥，肯定要嗷嗷叫着從明輕輕的懷裏掙紮出去，順便撓明輕輕幾下。
但是小傅趕緊沖着明輕輕搖頭。
他表達不出來想說的話，只能艱難地仰起頭，用灰藍色的眼眸巴巴地看着明輕輕，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小傅當然是怕自己太多事，明輕輕會覺得自己煩。
他又不是在這個家裏牢牢占據一席之地的肥肥，怎麽造作她都會寬容和寵溺。
她随手把他撿回來，是出于好心，但是小傅知道她心裏肯定經過了巨大的掙紮，他如果給她帶來麻煩，哪怕一丁點兒，或者做錯什麽，她都有可能産生想将他趕走的念頭。
小傅不想走。
倒不僅僅因為無處可去，外面天寒地凍，而是因為離開她身邊後，他就莫名其妙地會出現感冒的症狀，但是她一在他身邊出現，他的感冒就全好了。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見他回答不疼，明輕輕就理所當然地認為小喪屍皮糙肉厚，應該是不至于有太大痛覺了。
她繼續吹頭發，對小傅心中過山車一樣的心思一無所知。
*
吹完頭發，明輕輕對于小傅的畏懼心理又減輕了一層。
試問有哪只兇猛的老虎會讓你戳它腦袋上的毛？
就連貓被吹頭毛，都會劇烈掙紮。
但是小喪屍卻又乖又軟，一直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
自己讓他擡頭，他就一百度大轉角，努力把僵硬的脖子擡到最高。
自己讓他別動，他果然就如同僵硬的屍體一樣凝固在椅子上，眼珠子也不轉動了。
明輕輕都忍不住提醒道：“眼睛可以動……”
小傅這才松了口氣，睜大圓溜溜的眼睛，又使勁兒閉上，再骨碌碌轉一圈，減輕酸脹感。
*
明輕輕給小傅安排的房間在四樓。
三樓的确還有房間，而且房間遠要比四樓更加舒适，床也全都是鋪着天鵝絨的。但是明輕輕畢竟不可能一下子對眼前的非人類少年全盤接受，她偶爾對視上他的眼睛，心裏還是會有種毛毛的感覺的。
因此明輕輕出于生物自保的本能，下意識就讓小傅的房間離自己稍微遠一點。
她推開房間的門，道：“你以後就暫住在這裏吧，床什麽的都是鋪好的——”
頓了頓，她不确定地對小傅道：“你知道床是什麽吧，正常人類都是睡在床上的，沒有睡在地上的。”
小傅藍色的眼睛裏全是興奮和驚喜。
他來到地球上之後，就一直風餐露宿，要麽睡在冰冷的地板上，要麽就睡在樹上。
他本來以為明輕輕會讓他繼續住之前蛋蛋住的那個一樓房間，睡在地板上有暖氣對他而言已經很好了，但卻沒想到明輕輕給了他一張暖融融的床，一個有着大陽臺，可以曬太陽的大房間。
他心裏激動到想一頭紮進乞力馬紮羅山上的雪堆裏去。
但是怕在明輕輕面前表現出自己一個外星人進村，很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于是努力繃住自己眸子裏的亮晶晶，只小雞啄米一樣點了好幾下頭。
“那就這樣了。”明輕輕掃了眼房間裏面，确認自己沒遺漏什麽。
電器什麽的她怕小喪屍觸電，全都關閉了。
房間裏很簡單，就只有大床和大書桌。
她道：“我收留你是因為你救過我。”
小傅聽見明輕輕對他說話，連忙咔咔咔地轉回頭去，豎起耳朵。
明輕輕對他道：“既然我決定養你，你在這裏就不必拘謹，冰箱裏的東西想吃什麽吃什麽，不夠的話找我要。”
“等你熟悉我家裏的環境之後，我會盡量教你說話，或者寫字，等到你掌握其中一項之後，告訴我你家——或者你們的聚集地在哪裏，我會想辦法讓你回去。”
回去？
小傅心想，他也想回到克拉弗林，但是目前來看遙遙無期。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還是，你待在這裏得盡量小心，不要被別人發現。”
想了想，明輕輕又補充了一條：“也不要破壞什麽東西。”
畢竟她不知道少年到底是個什麽生物，萬一突然有一天将家掀翻了怎麽辦？
明輕輕趕緊最後确認一遍：“你會一直這個性格吧？不會突然變異吧？”
明輕輕說了好多話，她難得和他說這麽多話，小傅眼睛都變藍了起來，但是她說的話裏，好像又全都是對他的不信任和不放心。小傅眼睛又黯了下來。
他聽見最後一句，趕緊搖頭，表示自己絕對不會變異。
……頂多就是變成個蛋。
這個要說嗎？
會不會把她吓一跳。
小傅決定向人類學習，不該說的就不要說，他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并心虛地避開了明輕輕的視線。
明輕輕也不知道他承諾的是真是假，不過既然已經這樣了，那就先養着吧。
興許，她遇見的就是一只流浪中的不會傷人的傻白甜小喪屍呢。
“那我先去睡了，明天見。”
明輕輕看了眼手機，已經十二點多了，她明天一大早還得趕去劇組拍外景。
困意已經席卷到神經裏，她也顧不上吩咐小傅更多事情了，決定先去睡一覺，把今天離奇詭異的事情放一邊，把就這麽收養了一只非人類的頭腦發熱也放一邊。
一切都明早再說。
小傅連忙點頭，不過明輕輕已經轉身下樓了。
小傅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之後，才進了房間。
他知道這個房間在四樓，距離明輕輕的房間很遠，一個東一個西，是整棟別墅裏相距最遠的兩個房間。
明輕輕雖然出于憐憫将他帶了回來，但是仍然無可避免地仍對他留有一層警惕。
不過小傅并不在意，能夠留下來就已經很幸福了。
他搖搖晃晃地邁動僵硬的雙腿，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去，然後像個真正的地球人那樣，在床上躺下去，興奮地打了個滾兒。
羽絨被輕薄又香軟，軟乎乎的，觸覺比起潮濕泥濘的泥土地面不知道舒服多少倍。
小傅臉上浮現出一些紅色。
他覺得他來到地球上後，還從來沒人對他這麽好過。
他休息了幾分鐘，打了個飽嗝，然後就停不下來地瞬移去自己之前在山洞上鑿開的那個窩，将自己的一些神秘兮兮的寶貝全都取了出來。
其中就包括他那把閃亮亮的勺子。
剛來到地球上時，第一次見到勺子這種形狀的金屬制品，小傅很是新奇，在垃圾堆裏翻出來後就一直藏在身上。
但直到最近，才知道原來勺子随處可見。
不過小傅是個忠誠專一的人，即便之後見過了那麽多的漂亮的勺子，他也最喜歡自己撿到的那一把。
他沒有把自己的那把舊勺子扔掉，而是仍舊帶了過來。
明輕輕給他的房間裏有一個櫃子。
他咔咔咔半天，總算把自己那些寶貝放在櫃子裏藏好。
心情大好的小傅掏出自己的識字大全和收音機，又開始挑燈夜讀，日以繼夜地認字。
“讨好女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給她做飯，先取悅她的胃。”
小傅從撿到的相聲磁帶裏聽到了這麽一句。
他擡起頭，會藍色的眼睛裏出現了短暫的迷茫。
明輕輕是雌性，地球人類中的雌性稱作“女人”=明輕輕是女人。
他不想被她趕出去=所以他想讨好她。
那麽是否可以從先學會做飯開始？
小傅打算明天暗搓搓嘗試一下。
本來此刻也到了小傅的睡覺時間了，但不知道為什麽，他想着明輕輕可能會因此而微笑，竟越想越精神，心髒也跳快了。
他像個一挑子熱的青春期小男孩，忍不住立刻坐起來，打算瞬移去圖書館，連夜學習怎麽做飯。
可就在這時，他聽見“咔擦”一聲。
很細微的鎖門聲。
來自三樓明輕輕的房間。
小傅愣了一下。
明輕輕以前不知道他的存在時，從不鎖房門，因為別墅大門的防盜系統已經足夠安全。
但現在她特地加了一道鎖……
她還是在害怕自己。
要說不失落，肯定是假的。但失落對于小傅而言，就像雨夜裏淋濕，已經習慣了。
小傅僅僅失落了一秒，就重新振奮起來，在半夜元氣滿滿地沖去了圖書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