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幸福的狐
第0065章 幸福的狐
(461)
淩晨一點二十四分,距離事故發生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雨還在下,現場救援難度極大。
因為有随時二次塌方的危險,挖掘機不得不暫時停止工作。整個縣城的救護車都來了,停在路邊,随時準備搶救。
現場已經趕來了受害者的親屬,工作人員不得不攔住情緒激動的他們。
“……兇多吉少啊,”不少人往下看。
此刻宴青山還在路上,他已經調度了距離了事故現場最近的特別辦事處的人過去,有時候人不方便去的地方,妖怪更容易過去。
他在路上接到了陳舟的電話。
“青山?你過去了嗎!”
宴青山頭一回聽到陳舟如此慌亂的聲音:“我還有兩個小時到事故現場。”
“有最新消息嗎?”
“還沒有,”宴青山把油門踩到底,“我已經聯系辦事處最近的人過去了。”
這種時候,沒有消息就是壞消息,說明根本進不去客車裏,生死攸關,慢幾個小時都是人命。
陳舟克制自己顫抖的聲音:“……妖怪是不會輕易死的對吧……”
宴青山已經無暇顧及陳舟是怎麽知道的:“胡玉一定會沒事的。”
他也這樣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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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2)
“照月!”
“怎麽了?!”金照月剛把一個不聽話、半夜企圖溜出醫院的大爺攔住。
“快——隔壁縣出事故了,人手不夠用,領導讓咱們趕快支援!現在就下去,救護車在等你們了!”
“收到。”金照月立刻放下手中的筆,随手拿了一件不知道誰搭在椅子上的衣服,一遍穿一邊沖下去。
(463)
淩晨一點四十三分。
幾個集齊了高矮胖瘦的,不像是警察的人來到了現場。
領頭的道:“趕緊清場,我們得趕在天亮之前幹活。”
“您讓我們怎麽清場啊?這家屬情緒激動的,恨不得沖下去。”
幾個人商議了一番。
“那就別清了,摸黑一樣幹。”
男人話音剛落,現場陷入一片黑暗。
“怎麽停電了?!”
“設備壞了嗎?”
“來人——”
淅淅瀝瀝的雨聲裏,令人驚悚的窸窣聲密密麻麻襲來,如同波動的海浪,越過路面,越過人的腳。
“……這是什麽東西?”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忘了介紹,我們是特別辦事處的。”黑暗裏傳出來者的自我介紹,“首都辦事處的命令,過來幫你們救人。”
等故障修好後,借着昏暗的燈,出現了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明明還壓在厚重泥土下的客車,已然出現在一旁的空地上,好像一只大手憑空拽出來一樣。
剛剛那群人也不見了。
(464)
護士長在車裏分享她應對這些場面的經驗,有幾個新人手裏已經冒汗了。金照月倒是沒有什麽感覺,她只是對傷者的情況充滿了擔憂,一遍又一遍在腦海裏複習急救的操作。
“等會你們一定注意點,這樣的車禍現場,會有很多骨折,當事人可能沒感覺,但是你們動作一定要輕,注意觀察患者的情況。”
金照月點點頭,轉頭看向窗外,外面的雨小了很多,這是唯一值得寬慰的了。
(465)
他們到達現場的時候,救護車已經拉走了傷情最嚴重的一批人。
留給他們的是還能自己走動的傷者,安全起見也被安置在雨棚下面,等金照月她們來拉走。
“沒死人真的是奇跡啊……”
金照月跨過護欄,踩着深一腳淺一腳的淤泥,緩慢往下移動,還有最後幾個乘客,卡在坍塌的車頂和座椅之間,需要她們的幫助。
“有沒有護士?!”
幾道手電筒的光照過來。
“我是——!”
金照月中氣十足地大聲回複,小跑過去。
“這有個人昏迷呢,你快來看看還活着嗎?”
金照月心裏咯噔一下,這肉眼都看不出來是死活,多半是兇多吉少了。
“在哪呢?”
客車歪倒在地上,救援人員已經把車頂鋸開。金照月順着裂縫往裏看,身後的人給她照亮。
“就剩一個人了,擠在最裏面……其他人救出來都有口氣兒。”
起先光照到一只手臂,冷白而不帶一絲血色,像石頭雕塑一般。
身後的人接着說:“長得還怪俊……”
緊接着光打在他的臉上。
金照月吓得尖叫:“啊——!!!”
“小姑娘你吓死我了!”
她深吸兩口氣,把手放到他的脖子上。
還好還有脈搏。
“趕緊拉出來!還有氣兒!”
(466)
胡玉做了很長很長的夢。
夢到他還是小狐貍的時候,被宴青山撿回家,在溫暖的火爐旁。
宴青山給它吃熱乎乎的栗子。
“吃了這個栗子,你就是我的小狗了。”
一只手摸他的腦袋。
胡玉心想,我才不是小狗。
然後他像氣球一樣越飛越高,離開了宴青山。看到了小小的陳舟,這麽冷的冬天,他在院子裏打水,小手凍得通紅。胡玉想叫他,可他越飛越遠,看到了小小的王迎春,她小時候就胖乎乎的,奶奶正喂她吃烤紅薯。
胡玉知道還剩下誰了,還有小小的金照月。
小鎮上漂亮的房子裏,金照月正在指揮爸爸跟她玩過家家。
稚嫩的聲音道:“我是醫生,你哪裏不得勁兒啊?”
胡玉覺得她小小的一個小人,實在是太好玩了,他想多看一會兒,世界卻将他拉到深深漩渦中。
他好像坐在一輛失控的車裏面,外面巨大的沖擊把他抛到半空中,又狠狠摔下。
(467)
胡玉在噩夢中驚醒,床前有個高瘦的護士背對他,正在給他換藥水。
聽到胡玉驚醒,她回頭,胡玉尖叫:“啊啊啊啊——!!!”
金照月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叫什麽叫吵死啦!”
胡玉拉開她的手:“阿月啊我是不是死了?我是不是死了?”
金照月給他腦袋一個腦瓜崩:“疼不疼?”
“哎呦!”胡玉捂着額頭,“疼!”
“疼就還活着,”金照月笑意盈盈看着他,“你挺厲害啊,現場還以為你死翹翹了,沒想到是睡過去了,你命真大。”
胡玉嘿嘿一笑。
能不命大嗎?最後時刻是他堪堪施展了法術,讓車子沒有被泥石流沖垮。他給了金照月一個擁抱:“我可想你了!”
“起來吧,想我這麽多年沒來見我。”金照月才不吃他這一套。
“嘿嘿,我跟你說我夢到你小時了,你說你想當醫生。”
“我的分你是知道的,醫生是不指望了,做護士也挺好。”
“那你肯定也會是最好的護士!”胡玉真沒想到能這麽快見到她,“我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
“算你個頭,你跟宴青山怎麽樣了?”金照月讓他躺下躺好,“我聽小月說了,你現在可是香饽饽,陳舟也要跟你在一起?”
胡玉有點不好意思:“我還在追宴青山,陳舟我可是說清楚了。”
“我就知道……”金照月坐在他的病床旁邊,“真不容易啊,高中就喜歡你,能憋到現在才說,真是個忍者神龜。你跟宴青山怎麽回事,快跟我說說。”
果然許久不見的朋友一見面,八卦才是最先要交流的。
胡玉也不能說自己是妖怪,就說自己家人當時不同意兩個人在一起,自己頂不住壓力先說了分手,宴青山也覺得不合适,又說自己想明白了要回來把宴青山追到手。
“哎呀你這麽一說,要是當時你先說分手,現在又反悔了,确實是有點難度……”金照月給他分析,“不過他這麽多年也沒找對象,心裏絕對放不下你。”
“對吧對吧!我覺也是,但是他現在就是有點欲拒還迎,臨門一腳,就有那麽一咪咪窗戶紙了你懂嗎?我的好姐姐,你幫我個忙,等會兒這樣,你聽我安排……”
兩個人秘密嘀咕。
(468)
宴青山是在快到醫院的時候,才接到金照月的電話的。
此前工作人員給他的消息是沒有人在事故中死亡,但是受傷情況還在統計。
即便這樣,他一直懸着的心才放下。
車速還是飙到了兩百公裏。
(469)
他沒想到這一趟是回家的路。金照月工作的縣醫院,他有太多的回憶。
當時他的母親因為抑郁症自殺時,就是在這裏搶救的。
宴青山把車停下。
開車門的時候手在哆嗦。
他告訴自己,一定要穩住,胡玉就在裏面等他。
沒有事,金照月都說他沒事。
他一定好好的,見到他的第一面會綻開燦爛的笑,會要他的擁抱和親吻。
一切都跟那時候不一樣了。
宴青山想,他已經成為了一個獨當一面的大人,不再是那個啼哭的孩童了。
他的生命已經無法承受失去之重。
(470)
金照月在大門口等他,現在是淩晨四點,天空還是漆黑一片。她穿着白色的護士服,站在昏暗的廊燈下面。
“在這裏!”金照月跑過去。
“胡玉怎麽樣了?”宴青山見面第一句就問。
金照月深吸一口氣:“我剛剛跟你說他沒事兒,是怕你開車不安全……”
宴青山心髒好像被一只憑空的大手攥緊。
“你說吧。”宴青山沉下聲音,“不管什麽情況,我都能給他找到國內最好的醫生。”
“他陷入昏迷了……”金照月努力編造的像一點,“到現在也沒醒來,我們醫院醫生正在趕來的路上。”
“我知道了。”
金照月看向宴青山的臉,她很難通過他的神情讀出此刻他的精神狀态。
他們來到了胡玉的病房門口。
胡玉寧靜地躺在床上,努力扮演一個安靜昏迷的病人的氛圍。
宴青山站在門口久久不敢進去。
金照月在他身後,輕聲問他怎麽了?
宴青山用幾乎情不可聞的聲音道:“我媽媽當時,就在這個病房。”
壞了!
金照月立刻就後悔自己答應了胡玉的的馊主意!
這個玩笑真不該開。
“其實可能沒有那麽嚴重……”金照月搶先一步走到進去,站在胡玉身邊大聲說,“說不定等兒就醒了!”
“沒關系。”宴青山輕輕走過去,坐在床上,摸摸胡玉的額頭,“不會有比那個時刻更難的了。”
他這樣堅定的想,他會一直陪着胡玉。
金照月急得直冒汗:“胡玉你醒醒吧……你倆可不能分開。”
按計劃胡玉還得最起碼“昏迷”倆小時。
可能他心有靈犀感受到了金照月的焦急,睫毛顫顫巍巍。
此刻宴青山正把臉埋在他的手裏。
只有金照月看到了,他倆瘋狂對彼此眨眼睛,竟然讀懂了彼此的意思。
金照月後退着一步一步離開:“我就在值班室有事兒叫我。”
然後把門狠狠關上。
宴青山全然不知道他倆的計謀,此刻他緊緊握住胡玉冰冷的手,虔誠地祈禱。
“胡玉…….回到我身邊吧。”
一滴眼淚流到胡玉的手心,滾燙滾燙。
胡玉終于忍不住輕輕叫他:“哥哥……”
宴青山擡頭,胡玉含着淚水看他,我見猶憐。
這一刻的喜悅沖昏了他的頭腦,事後回想起來,才覺得處處都是他倆拙劣的演技。
可是這一刻的宴青山,只慶胡玉還在他身邊。
兩個人接了一個長長的吻。
親完胡玉有點害羞:“這算是和好了吧?”
“算。”宴青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手指頭一只揉捏着胡玉的骨結。
“你可不能反悔。”胡玉反手抓住他的手。
(471)
金照月對他講:“吓死我了,我真擔心咱們倆玩大了。”
胡玉拍拍胸口:“還好我耳朵靈敏聽到了!”
兩人對視。
“可千萬不能說出來。”
“可千萬不能讓他知道。”
“什麽不讓誰知道?”陳舟拎着蛋糕進來,後面緊跟着王迎春。
金照月立刻親親熱熱她擁抱。
“帶了這麽多吃的?”出去拿外賣的宴青山也來了,他一早找之前做民宿的阿姨給胡玉頓了大補湯。
“聽說胡玉沒事,什麽都能吃,我們就帶了他愛吃的。”王迎春也坐在胡玉床邊,“我們幾個好久沒有在一起吃飯了,沒想到是在這裏。”
屋裏有個小桌子,大家把帶來的東西擺上。
宴青山沒拿多餘的碗,金照月就把自己的飯盒拿出來,跟王迎春一起用。湯裏放了黨參,宴青山盛了一碗,用小瓷勺一點一點吹着喂胡玉。
胡玉也沒有絲毫不好意思,指揮他很順手:“我不要油多的,我要喝清湯。”
瓷白的小勺在湯面輕輕畫圈,舀出一勺不帶油花的清湯,宴青山吹了又吹才送到他嘴邊。
王迎春看向陳舟。
她記得高中上體育課的時候,她因為太胖跑不動,每次跑完兩圈都要死去活來,出一身汗,然後她就慢慢走,穿過綠油油的梧桐樹,去女生宿舍下面的水龍頭那邊。
她看到陳舟一個人站在路邊。
“班長?”
陳舟回頭,同她打招呼。
王迎春順着夏天的道路往前看,在盡頭處看到了胡玉和宴青山。
陳舟當時的表情和現在的他竟然重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