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下三濫
第0039章 下三濫
這是烏有鄉常有的一景,天南地北的人坐一塊兒,吃着拼湊的晚餐,只是今天的組合更加奇怪,在喝酒談笑中,暗流湧動。
海音給蒙宥芸夾菜:“炸豬腸好吃,今天別節食了。”
“你常來?”
三元嘲道:“是啊,大地主當然要常常巡視他的子民。”
“你是我的子民?”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別過頭去。大家都覺得有點奇怪,通常兩人拌嘴不會那麽快偃旗息鼓,尤其邬三元嘴上不饒人,必定還有厲害話反攻。可今日兩人間似有看不見的牆,空氣窒悶了起來。一時無人言語,海音不想氣氛尴尬,放下筷子道:“我來是想跟你們商量一事。”
“啥事那麽嚴肅?”
“我問過朋友,老鼠的事可大可小,我們不要等衛生防疫部門來糾察,現在就自己清查,找出老鼠的源頭。”
張震威贊同道:“就是啊,我們街誰牽個頭,先搞清楚老鼠哪裏來的,別給人查封的理由。”
“我們幾個都清理過啦,沒有人見到老鼠,”番仔說。
“老鼠可能不會出來了。”
“小尼說得對,我搞不懂,為什麽這事會鬧那麽大?”
“因為有人傳播,”三元冷冰冰地插嘴,“老鼠可以造出來嘛。”
“你說啥呢,難道老鼠是AR嗎?”
“差不多吧,”三元斜眼看海音,“是誰開始造謠,說水塔裏有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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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音深深皺起眉頭,“邬三元,你的意思是我造的老鼠?”
這事困擾三元很久,閑來無事坐在仙人掌旁邊時,他就琢磨:如果不是海音搞出來的,還有誰?“你說的水塔鬼故事,播下了謠言,讓大家相信這裏有老鼠。如果福星街因為老鼠被整改,大家暫時不能做生意,我這兒也将大受影響。我真佩服你,這麽深謀遠慮,做得這麽周到,福星街沒了生意,我只能放棄這家店了。”
海音用匪夷所思的表情聽完整套推論,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怎樣辯解。好一套充滿想象力的謬論!海音氣得笑了出來:“你居然發現了,厲害。我半夜不睡覺,來你們街養老鼠?”
“真真姐跟你有生意來往,你要放一窩老鼠太簡單了,”三元疲憊地呼出一口氣:“對你來說,我渾身都是破綻,想怎樣玩弄就怎樣玩弄。”
“海音不會幹這種下三濫的事,”蒙宥芸放下酒杯,“你肯定誤會了。”
海音冷笑:“邬三元不認為這種事下三濫。他什麽事都幹得出來,跟人面對面打架不敢,就敢去停車場紮人輪胎。”
邬三元怒道:“我什麽時候紮人輪胎?”
“我什麽時候養老鼠了?”
眼見兩人動了真怒,飯桌幾人趕緊拉架,張震威:“三元不會只紮輪胎,如果他要報仇,你最好查查發動機”;番仔:“就是啊,就是啊。”李庚:“海音不會養老鼠,多惡心啊。”小尼:“吃飯,吃肉!”
一片混亂中,三元和海音默默對視,憤怒只是最表層的情緒,什麽老鼠、輪胎,也不是他們沖突的主要原因。兩人都知道怎麽回事,卻無法宣之于口。包括這店的歸屬,福星街的未來,也只是兩人似近似遠的關系裏的掩眼法而已。
怪只怪他們都不坦誠。
夜晚開始冷了,海音開了暖氣,讓車裏暖和一些。蒙宥芸望着窗外的風景,福星街的店面一一往後退,直到車子停在交通燈前。
“這頓飯不合你胃口吧?”海音轉臉看着她,語氣比平時更溫柔,“我們去吃點別的?”
“很合我胃口,我吃得很飽。你為什麽常常來福星街,我現在懂了。”
海音笑道:“福星街的人都很好相處,我第一次來就沒覺得自己是外人。”
蒙宥芸默默不語,只是下意識地轉動右腕上的手镯。這紅燈分外長,海音等得失去了耐心,只要沒事可幹,邬三元的臉就在心頭晃來晃去,一刻不消停。
“老鼠不是我放的,”這話仿佛不是對蒙宥芸說,而是在責備心頭的邬三元。
蒙宥芸笑了起來,剛才那場沖突,真是她見過最荒謬的事,“你怎麽會做這種事?海音是一點違反法紀的事都不會做,你的腦子永遠都那麽缜密、那麽清醒。你更不會去害一條街,從我認識你開始,你就是個好人,如果你要做,你只會想辦法讓這條街更好。”
海音的眼睛眨了眨,眼眶濕潤。他自知沒有蒙宥芸說得那麽好,幫助福星街的人,多少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考量。可他當然是個好人!為什麽邬三元會把他想得那麽不堪?
綠燈了,海音卻沒有踩油門。後面的車按着喇叭,海音恍若不聞。
他看着蒙宥芸,強烈的情感湧上心頭。他不是鋼鐵打造的,各種壓力快把他壓垮了。握着蒙宥芸的手,他鼓起雙腮,輕吐一口氣,做出一個孩子氣的表情。“謝謝,”他溫聲說。
蒙宥芸任他握着。汽車開了一路,直到她家門口,海音的手也沒放開。她知道海音在思考,他思考了整段車程,必是極其重要的決定。
海音停下車,看着她。此時他目光裏已經沒了那種失去分寸的感動,恢複了平時的模樣。
“宥芸,我們在一起好嗎?”
蒙宥芸的心掀起驚濤駭浪。又覺得可笑:他認真考慮的事,就這個?
蒙宥芸笑道,“過來。”
海音慢慢湊近她,啪的一下,蒙宥芸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海音愣住了。蒙宥芸還在笑着,下一秒,她抱着他的臉,在臉頰輕輕地親一口,“海音,我真喜歡你,但你太不是東西。”
“我……”
“我知道你為什麽常常去福星街,你自己也心知肚明。你騙自己就好了,怎麽有臉騙我?我收回我的話,你是個大爛人!”
蒙宥芸驕傲地看着他,解開安全帶,走下車,“明早見,搭檔。”
海音呆呆地看着蒙宥芸走進鐵閘裏,不知過了多久,才擡手撫摸自己的臉頰。有點疼,更多是熱辣的感覺。
無地自容。那巴掌把他的心理支撐打得稀巴爛,他發現自己多麽脆弱,要人愛,要安全感,要理解認同,還要生活掌握在正軌裏,他還要錢,要安頓父親和家人,他要那麽多東西,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走下車,他軟軟地靠着車門。這輛車的輪胎剛換好,并且清洗得幹淨铮亮,看起來堅固無比、永遠不會敗壞,靠着它他才勉力站着。他想,他必須向蒙宥芸解釋,他應該走進豪宅裏,敲響她的門。如果她真的打開門,他應該說什麽呢?
“我對你說的話完全出自真心,我不會再跟他有什麽糾葛,本來我跟他就沒真正好過,”他看到自己氣急敗壞的窩囊樣。真不像話啊!他感到渾身無力,沒法踏前半步。
不知過了多久,他漸漸回過神來。眼角的餘光中,一輛摩托在車後不遠停着。海音直起了身。他有個微弱的印象,這車停了許久,上面還坐着一個人。這一條街都是獨立別墅,車流寥寥,摩托車更是少見。
海音回到車裏,慢悠悠打着引擎,突然一打轉,往摩托車的方向開去。摩托車的騎士沒反響過來,瞬間被保時捷明亮的車燈罩住了。
海音快步下車,跟摩托車騎士面對面。這摩托的型號和騎士的外表,跟潛入停車場紮輪胎的破壞者很像,海音一度以為是邬三元在報複他,可仔細一看,這人比邬三元壯很多,頭發也長。
“大齊?”海音揚起眉。那人慌張地握着車把,轟的發動了引擎。海音趕緊按住車把,“你跟着我幹嘛?”
那邊不回答。海音看了眼身後的大別墅,“你不是跟着我,你跟着蒙宥芸。”
騎士脫下頭盔,正是被他解雇的咖啡師。“你有什麽證據?我就是路過!”
海音慢慢放開手,冷笑一聲:“街上都是攝像頭,停車場的攝像頭也不少,如果沒出事,沒人會注意到你,但要是有人報警的話,你每一天在幹什麽都會被調查得一清二楚,”他突然醒悟了一件事,“你弄壞我的車輪胎,就是讓我不能接送宥芸,但今天她跟小尼去了福星街,而且我的車胎修好了,碰巧是我送她回來。你今晚想對宥芸幹什麽?”
大齊沉默不語,只是握緊拳頭。
海音轉身走向車,冷哼道:“有手有腳的人,不好好工作,把時間花在下三濫的事上!”
“你別走!”
海音不理他。刺耳的聲音鑽進海音的耳朵,風襲來,海音的身上汗毛豎起。速度太快了,海音連側身都來不及,後背就被撞擊倒地。他的腦袋落到柏油路上,鈍鈍的疼痛讓他無法思考。
一個黑影居高臨下看着他。大齊喘着氣,好像他才是被襲擊那個,“你,你別報警,對不起,我以後不跟着你們了!我不想做什麽,我就是想單獨跟蒙小姐說兩句話,她不接我手機!”
海音無法回答,他的腦子都是懵的。大齊見他冷着臉不回應,跟平時一樣讨人厭,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道:“小白臉,你才下三濫!我怎麽不好好工作了?我花了多大力氣來提高我們店的水平,結果被你跟姘頭搞垮了。你以為工作那麽好找?沒有店要一個被解雇的人。”
海音終于聽懂了一點,心裏說:你不會跟人說是主動離職的嗎……他嘴唇微動,說的卻不是腦子裏這句話。
“關我什麽事。”
大齊怒上心頭,一巴掌打到海音臉上!這巴掌可不是蒙宥芸的愛恨交加,又快又有勁,海音感到嘴唇都腫了起來。他才想起,大齊常年健身,手臂很有肌肉。擡眼看,大齊左右張望,然後打開保時捷的後備箱。
海音暗叫不好,正鉚足力氣準備大喊,就被大齊抱起來,推向後備箱。海音立即在身旁摸索,抓到了棒球棒的柄,使勁揮打!大齊被擊中,嗚嗚地喊痛。可沒想到他韌勁那麽強,居然沒倒下,下一刻就甩起頭盔,朝海音的門面擊去。
海音力氣和反應本來不弱,但先被摩托撞倒了,一時半刻沒有緩過來。頭盔擊中他的臉時,海音只感覺到兩件事,一是眼鏡碎裂,二是耳朵流出暖流。在暈過去之前,一個念頭突然升起:棒球不是為了擊中目标,而是不被捕捉。
可他已經被人抓在手裏了。後備箱“砰”地蓋上,周圍只剩一線縫隙的亮光,虛弱地照着他逼仄的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