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燈下黑
第0037章 燈下黑
邬三元把賭注全都放在盲盒上。一個盒子進價210,賣400,他特地去勘查了別的店,下了個結論:這個價格簡直是在做公益,嘿,便宜複興中學那幫崽子了。
可學生根本買不起那麽貴的盲盒,一群人圍着盲盒指指點點,猜測哪個是熱門人物,誰也沒出過一分錢。他的主要顧客是城裏的年輕白領,那些有點小錢的二次元迷。由于烏有鄉小有名氣,好些人會特地前來選購。
第一個星期銷量很不錯,十個八個賣出去,就有好幾千的進帳。三元感覺這錢掙得容易,心裏不免有點忐忑不安。另一方面,好掙的錢不掙是傻逼,他又追加了一百多個盲盒。
這回他真的不敢把鑰匙放在仙人掌,不管孩子們怎麽抱怨,他嚴格遵照開門和閉店時間,也不準孩子們靠近盲盒堆,免得有哪個手腳不幹淨的順走一兩個。
“你現在像一個黑社會老大,很難靠近,知道不?”番仔把租借的漫畫放在前臺,端詳成日戴着墨鏡的三元,“你的眼睛怎麽回事?”
“沒怎麽回事,太陽很曬。”
番仔轉身看了眼夜色和路燈,笑道:“張大狀說對了,你快點去看醫生。诶,海音最近沒有見到他?”
“你那麽想見他,去複興路,來這裏幹嘛?!”
“不要那麽殺氣騰騰嘛。我跟你說,海音幫我和屎飯談了個合作,在他們咖啡館消費,可以七折在我這裏做頭發,給我帶來一些新客人啦。我要謝謝他!”那家韓國咖啡館叫Chiffon ,番仔舌頭捋不直,從來都叫屎飯。
“貓哭耗子,居心不良。”
番仔一把脫下他的墨鏡。三元眯起眼睛,怒道:“你脫了爺的保護罩,意欲何為?”
“哈哈,你眼睛黑,看什麽都是黑的!海音幫了我們很多,阿庚在屎飯找到工作,我有了新的客人,小尼不用說啦,整個人精神了。還有真真姐坑人的黑店,要不是海音買她的水果,她已經關門大吉很久。”
三元奪回墨鏡,慢條斯理地戴上,不發表意見。
只聽番仔又說:“當然海音最關心你,我猜啊,你的盲盒生意,是他在後面幫你一把。你對人這樣,叫恩将仇報知道不?”
三元從鼻孔哼了一聲,“少教訓我。這社會處處陷阱,我誰都不相信,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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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眼睛什麽都看不見,燈下黑!”
三元很感慨,番仔在福星街混了幾年,廣普改了很多,連“燈下黑”這種北方話都學會了。他很羨慕番仔的拼勁和适應能力,反看自己,除了門神一樣守着這家店,一步都跨不出去。
整個福星街,是不是我最拉胯?他不禁這麽想。
為了證明這個結論是不對的,他加倍努力地售賣盲盒,優惠賣、捆綁賣、會員抽獎,能想到的招兒全都用上了。漫畫租借的會員費太少,比起賣盲盒的暴利,完全不值得他花心思。
這天他抱着幾本新小說和一些用品,走到大夢的鐵栅欄。彩票站的大輝招招手:“早上好,拿什麽好吃的,給我分點?”
三元舉起狗糧,笑道:“大輝哥的口味那麽重嗎?”
“卧槽!哈哈,你們年輕人良心忒好,大夢就靠着你們過日子了。來吧,買張彩票,也來幫襯幫襯輝哥!”
三元從來不買彩票,但這天腦子發瘋,竟然用支付寶裏所有的錢買了一百注。輝哥一邊驚詫,一邊用恭迎財神爺的語氣說:“買這麽多……好吧,新手有新手運氣,一定能開個大的。”
三元虔誠道:“承您貴言。”買了彩票,他真的一貧如洗了,而且為了進貨他向朋友們借了好些錢,不止窮,還欠下一堆人情。
大家都發現烏有鄉和邬三元不太妥。為了省電費,他白天不開燈,店裏除了前臺之外,昏暗得像已經倒閉。只有晚上吃飯時,他才舍得從冰箱拿出冰啤酒冰烏龍茶,“冰箱不能常常打開,要不不夠冷,費電。”
“神經病啊,”大家都在笑。這能節省多少錢?完全就是心理作用。
“你們這些鋪張浪費的人,地球母親遲早打你們屁股!”三元嘴裏這麽說,心裏也知道自己很病态,他對錢又愛又怕,沒有規劃也沒有預見性,簡直就是失控。
“你怎麽了?”小尼擔心道,“因為海……”
“打住,別提那些路人甲!”三元打斷她,“我啥事沒有,你們不用擔心。吃飯吃飯,吃完趕緊走,大晚上開那麽多燈,太費電了!”
深夜的地下室,在床邊插着一個小的LED燈,一圈小小的光暈,讓周圍更是漆黑。三元好幾天沒開燈,還好天氣轉涼,不需要空調和風扇。靜夜裏,聽着天花板傳來“赤、赤”的細聲,可能是書蟲在嚼書?還能聞到發黴的味道,書店很多東西都是父親打造的,經過一個個梅雨季,正在發黴腐敗。
之前,三元不太會被這種想象影響,他非常接受漫畫店在腐爛的現實,而要重新裝修整家店,不是他財力所能及的。
直到遇到海音……
海音不來了,整家店立馬加快了腐爛的速度。這是他的想象嗎?他不确定。他翻過身,用枕頭蓋住腦袋,把現實隔絕在感官之外。
現實還是來了。有一天,邬三元發現客戶驀然消失。盲盒的銷售越來越困難,一百多個盲盒原封不動囤在店裏,進店的人最多看一眼,便再也不感興趣。
三元慌得不行,問李嫣:“外面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盲盒賣不出去了?”
李嫣厭惡地看着占滿了前臺的周邊,“不止你賣不出去——你去咱中學對面的小超市看了嗎?小店都在賣二次元周邊了。周邊占領了全世界,書店、奶茶店聯名、小賣部,哪兒哪兒都是這些東西。大家都在賣,誰能賣得出去?”
三元上網一查,發現這所謂的限量版吧唧,日本方面已經二次發行,供貨正源源不絕進來大陸。谷子店雨後春筍般冒出,一個暑假之後,又像雨季的水坑般瞬間蒸發。
李嫣安慰他說:“生意總是有賺有賠,以後別玩這種賭博性質的東西了,踏實做你的店吧。”
三元一把撕下“400/盒”的标簽——這玩意兒現在淘寶50塊包郵,還送卡比巴拉鑰匙圈。做完這些,他手腳酸軟,跟生了一場大病似的。
蒼白着臉走出店門,發現外面陽光燦爛,一個很熟悉的東西停在對街。熟悉的東西,走出一雙熟悉的腿,然後是那個熟悉的人。
海音站在對街,與邬三元四目相對。
三元想整理整理儀容,好歹能體面一點應對海音,但實在渾身乏力。便決定破罐子破摔,甩着兩條肩膀走向保時捷。心裏算了算,兩人有一個月沒見。
“來幫襯我的生意呢,海少爺?”三元頂了頂墨鏡,“好久沒見你了。”
“這麽說也沒錯。我們別兜圈子了,你很需要錢,我給你40萬,你把店還給我。”
“呵,這就減了五萬。”
“當然,已經過了大半年,你的租約越來越短了。你現在不答應,40萬會變30萬,30萬會變10萬,最後你只剩下一屁股債和沒處安置的書。”
“好恐怖。”三元說着,真的打了個冷顫。不是陰陽怪氣,他确實感到害怕。
“別較勁了。你根本不想做這家店,放下它,放過你自己。”
“誰說我不想做?我找到了新的生財之道,賣周邊一天入賬兩千!你的巧克力店有這麽高的利潤嗎?”
“你一百多個限量盲盒砸在手裏,現在沒人買了,以後更不會有。”
三元痛苦地別過臉,再也牛逼不起來。回心一想,“你怎麽知道我賣限量盲盒?入侵我電腦,還是在店裏裝了監控?”
“因為供貨商是我朋友,我叫他來找你的。”
三元感覺墨鏡裏的視野忽地亮了,一切都露出了真貌,随後卻是更深的黑暗。燈下黑!番仔太神了,道破了天機。只是這個廣東仔沒心機,以為海音是在背後幫他,哪裏想到海老板正舉着利刃,磨刀嚯嚯想要大開殺戒?
三元想不出指責的話,這種事沒什麽出奇的,兩人你騙我一下,我絆你一腳,誰也別說誰。
慘淡地笑了笑:“好厲害的手段,祝賀你成功了,我被套牢了。這都是我的錯,我貪心愚蠢,以為自己看得很清楚,在你眼裏我就是個傻子。”
海音的心緊了緊,移開目光,不忍心看邬三元的模樣。千萬別心軟——他嚴厲地警告自己,父親在他心裏複活了,告誡他要“目标明确,一擊即中!”
“你接受我的賠償,及時止損,就是明智的表現。”
“明智個屁!”三元惡鬼一樣綻開嘴笑:“你不用費勁了,我會在店門口坐到最後一分鐘,你有本事找人來幹掉我。”
三元慢慢走回店裏,感覺身後的土地在塌陷,他往前一步,塌陷就跟進一步。他沒地方可去,只有漫畫店是他最安全的庇護所。回到前臺,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的盲盒,因為他把所有的光線都給了這些寶貝。
三元靠在書架上,心想:“怎麽辦呢?以後怎麽辦呢?”
突然想起一事,他急匆匆打開抽屜,拿出一沓沓的彩票。“我不會那麽倒黴的,上天一定不會讓我走上絕路,我的生活還有希望!”好不容易搞清了博彩的網站,弄明白了中獎公布的網頁,一張張對過去……
他中了五塊錢。
海音收到了兩則銀行的短信。一是提醒他償還抵押房子的房貸,二是他的借款只批了70%。
借款,自然是為父親的中藥生産線籌謀資金。他的信用記錄向來良好,經濟下行的趨勢裏,銀行也願意給實業放貸,到底為什麽沒有全批呢?海音找不出緣由。掰着指頭算,他的資産沒剩多少了,或許真該把保時捷賣了?
海音心情糟糕極了,輾轉難眠,一閉眼就是鹹蛋超人和邬三元一起瞪着他的畫面。第二天起床,他準備早點去上班,走到停車場一看,輪胎癟癟地壓在地上,像一頭跪坐的駱駝。
不到半小時,停車場就聚了保安和憤怒的業主。不止海音的車,旁邊的兩三輛車都被割了輪胎,但海音的車最慘,四個輪胎都報銷了。查監控攝像,肇事者是個戴着帽兜和口罩的男人,騎着一輛無牌摩托車進的停車場,身材适中,遮得嚴嚴密密,看不出模樣。
物業經理拿出無奈的神情:“現在失業的人多,報複社會嘛!我們小區安保做得夠好了,架不住那些人存心破壞。”
業主們瞪着眼道:“別推卸責任了,那輛無牌的摩托是從天上飛下來的?”
海音頂了頂眼鏡,仔細看錄像裏的肇事者。報複社會的人,怎麽會來報複這種中産小區?他們都去找好欺負、好接近的群體,不會招惹這類業主。
他唯一能馬上變現的資産就是這輛車,看着昂貴的車輪胎,他心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