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怦然心動海瓜子(5)
第41章 怦然心動海瓜子(5)
說話間,林遂韬與梁如詩相偕而來。
“恭喜傅爺爺又新添一組心儀收藏!”林遂韬奉上一罐上好大吉嶺紅茶,又攬過梁如詩肩膀,“我帶女朋友來參加您的賞畫會,您不反對罷?”
傅骧聞言笑起來,“不反對、不反對!一轉眼林小子都交女朋友了,時間過得真快!”
他不教年輕人都圍着他,“你們聊你們的,我們老人家喝茶去。”
傅骧招呼上兩位老友,三人一道往樓上雅間裏喝茶去了,留下四個年輕人。
有痕以眼神問梁如詩:你們确立情侶關系了?
梁如詩眨眼:我不是我沒有你聽我解釋!
林遂韬微笑着摟着梁如詩往窗邊去,一面對傅其默和有痕道:
“先在傅爺爺這邊吃些茶點,等一歇我們去吃宵夜。”
等他們落座,侍應适時地上前來詢問想喝什麽茶吃什麽點心。
有痕點了杯桂花烏龍,梁如詩拍開林遂韬的手,“我同她喝一樣的。”
林遂韬也不惱,笑嘻嘻地點了鐵觀音。
傅其默對老林和梁如詩之間的情形保持一種絕不八卦的克制,也點了一杯桂花烏龍,又問有痕,“試試此間的四色茶點拼盤?”
客随主便,有痕沒意見。
茶水和點心很快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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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烏龍倒在透明玻璃茶杯內,金黃色桂花與墨綠色烏龍茶葉在熱水種翻騰浮沉,桂花冷冽的香味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茶點盛在白色四葉草瓷盤中,乳白、茶綠、茜紅、橙黃四色點心小巧精致,看起來像是一枚枚誘人的彩色寶石。
愛吃會吃的梁如詩正試圖說服坐在她旁邊的林遂韬與有痕交換位置,傅其默微微湊近有痕,“他們一時半刻消停不了,別管他們,我們先吃。”
他取過放在一旁的小點心夾,取一枚乳白色茶點放到有痕面前的小碟中,“此間的點心師傅請自揚州最有名的茶樓,做揚州茶點最拿手,來此地喝茶,一定要嘗嘗點心師傅的手藝。”
有痕垂睫看看面前圓白潤透的小點心,瞧不出什麽特殊來,拿銀色小勺挖一口送進嘴裏,小點心滑嫩如豆腐,甜潤清涼中透出一股別致的味道。
她細細回味,“杏仁?”
“蘇南名點,杏仁豆腐。”傅其默眼中透出笑意來,注視着她又挖了一勺送入口中。
有痕并不挑食,但杏仁的味道在她記憶中從來都算不上美好,大抵是因為小時候堂弟皓皓喜歡,所以過年團圓飯席面上的飲料必定是杏仁露,不管她愛不愛喝,以至于杏仁在她腦海裏留下了“我不喜歡卻偏偏被按着頭喝的飲料”的印象。
成年以後,她再沒碰過杏仁甜品,可今天這枚小小茶點,杏仁的味道吃起來并不似印象當中那麽令人難以接受,那股子杏仁的異香,化成唇齒間淡淡的甜馥,很奇特的感覺。
原來有些萦繞心頭久久不去,讓人耿耿于懷的回憶,要看開,也不過是一剎那的事,有痕想。
有痕放下小匙,視線落在對面,林遂韬傾身過去想要撫摩梁如詩發頂,被她毫不留情地一把拍開,他也不惱,笑着朝有痕和傅其默攤攤手,“讓你們見笑了!”
“他們見什麽笑?”惹得梁如詩揉身伸手掐他脖頸。
他大笑着一邊閃躲她的手,一邊護着她,避免她撞上桌角。
有痕轉頭望向坐在她身側的傅其默。
比起萬事笑哈哈,把喜歡的女孩子激得跳腳的林遂韬,傅其默則截然相反,他只是暗暗用心,并不宣之于口。
“你早就知道了罷?”有痕在嬉鬧聲中,輕聲問。
“有所猜測,”傅其默不必她說明,就曉得她要問什麽,“但直到祖父向我展示你在故潮上傳的那幅天山雪景,我才确定,‘渾無跡’就是陸有痕。”
有痕聞言,別過頭去,半捂了臉。
她發過太多算不上成熟的作品,還有那些情緒低落時的無病呻吟,他都看到了!
這感覺就像是她辛苦塑造的專業理性精英外衣,忽然被人揭開,露出底下那個總是自我懷疑、努力想要被肯定的沒有安全感的孩子,這個事實教她羞于面對。
“我喜歡你的作品,”傅其默輕輕拉開有痕捂着臉的手,“喜歡天山雪景的大氣、小橋流水的靈秀,喜歡樹影婆娑的動感、克蘇魯風筝的趣致。”
我也喜歡做你的靈感來源,他在心裏說。
有痕呆怔怔,直直看進傅其默的眼睛裏。
他目光澄明,好看的眼睛裏映出着她的身影。
這一刻,周遭一切都仿佛淡出有痕的感官世界,只有他的聲音,他的微笑,他的認同,如同天外綸音,又似內心轟鳴。
父親、教授、好友、師傅稱贊她畫得好,有痕總覺得因為那是戴着一層親友師長濾鏡,哪怕她做得還不夠好,他們也不忍傷害她脆弱的心靈,而母親對她的否定和打擊則是摧毀性的,導致她成年以後,從未拿過一幅畫作到母親跟前,問她:您看我畫得怎樣?
有痕只敢将作品放在網上,從陌生的網友對畫作的肯定中,建立自己的信心。
而傅其默——
他之于她,像是朋友,又遠超朋友。
他看過她毫無形象的醉态,也看過她不願輕易示于親友的畫作。
然後他說:
我喜歡你的作品。
“……有痕!有痕!”
有聲音打破魔咒,世界紛紛擾擾,重新充斥有痕的感官。
有痕眨眨眼,慢慢轉回頭,看向不知何時已停止吵鬧的梁如詩與林遂韬。
梁如詩嗔怪地瞪了林遂韬一眼,随後問有痕,“我們換個地方吃宵夜好不好?”
有痕胡亂點點頭。
林遂韬意味深長地飛了傅其默一眼,起身,“我去同傅爺爺打個招呼。”
他到樓上與聊得正歡的三位老人打招呼,“傅爺爺,吳先生,我們換場地續攤,您老幾位慢慢聊。”
傅骧擺擺手,“去罷,叫其默好好招待我那小友。”
他自來不是非要晚輩圍在他身邊的脾氣,此時與故人聊得正歡,更是沒有将幾個孩子拘在望江樓裏不讓他們提前離場的道理。
他看着林遂韬舉起右手碰一碰眉尾,說聲“得令”,随後快步下樓去。
吳靜殊輕笑,“感覺小林的心都飛出去了。”
“可不是心要飛出去?”江循對年輕人那迫不及待的背影露出了然表情,“我們那時候,關在牛棚裏,生産隊在曬谷場上放電影,不讓我們這些人看,我們還要偷偷地溜到曬谷場邊上,看不見銀幕,聽聽聲音也好。外頭夜生活那麽精彩,小年輕的心哪能關得住?”
傅骧與吳靜殊聞言齊齊笑起來,傅骧揮揮手,“來來,我們喝茶!”
林遂韬說帶他們吃宵夜,就真的開車帶他們在城市裏兜兜轉轉,最後鑽進一條黑乎乎的小馬路。
窄窄一條雙向四車道的小馬路,幽幽暗暗沒幾盞路燈,兩旁停滿各式豪車,來得晚些連車位都尋不到。
林遂韬和傅其默在前領路,梁如詩挽着有痕的手走在兩人身後。
“你們……?”有痕壓低聲音問。
梁如詩望一眼前頭林遂韬的背影,“現階段是互相利用的關系。”
有痕回她一個滿頭問號的表情。
“我用他應付家母安排的相親宴,他用我來應付他父母的催婚。”
原來是如此互相利用……
一段數百米長的馬路走到盡頭,前頭豁然煙火鼎盛,香氣缭繞,像是一場盛夏裏的露天歡宴。
出現在有痕面前的是一段兩頭未通的斷頭路,斷頭路兩邊擺滿了各色小吃攤、大排檔,折疊椅、塑料凳圍在大大小小的餐桌旁,鋪着一次性桌布,上頭壓着插滿竹筷的筷籠。
食客們圍坐在餐桌旁,喝啤酒、啃雞爪、剝海瓜子,這一隅圍在城市中間的夜市,熱鬧非凡。
林遂韬帶他們到一處專做小海鮮的大排檔前,掌勺師傅一邊在火光镬氣中翻颠炒鍋,一邊樂呵呵地沖林遂韬點點頭,“林老板又帶朋友來?侬随便坐,想吃什麽随便點!”
林遂韬掇過四張塑料椅,往排檔旁的空地上一放,剛替客人上完菜的老板娘就從角落裏搬出一張折疊小方桌,替他們支上,利落地抖開一張一次性塑料桌布鋪上,叮叮當當擺碗布筷,又給他們一人開一瓶汽水,放在桌上,手腳麻利得令人咋舌。
老板娘講話帶着濃重浙裏口音,“林老板今朝想吃點啥?”
“今天有什麽新鮮貨色?”林遂韬看來是常客,并不去看老板娘遞過來的半舊菜單。
“有!今朝剛剛送得來的銀蚶、蛏子、海瓜子,侪新鮮得來勿得了!”老板娘大力推介今日食材,“還有兩罐新做好的醉泥螺,林老板要試試?”
“那就燙一盤銀蚶,蔥姜炒蛏子,蔥油海瓜子,再來一碟醉泥螺!”老饕林遂韬交代老板娘。
“醉泥螺有痕不能吃。”梁如詩與傅其默異口同聲。
說罷兩人對視一眼,梁如詩朝他揚揚下巴,轉頭去與有痕耳語。
“他倒把你的飲食宜忌記得一清二楚。”
有痕苦笑,“大概是我發起酒瘋來實在吓人。”
“關心你才會注意這些細節。”梁如詩對傅其默,與對林遂韬,态度真是雲泥之別。
不在乎的人,誰管你能不能喝酒、發不發酒瘋?
林遂韬一怔,立刻朝老板娘擺擺手,“醉泥螺不要了。”
老板娘笑容不減,“好叻,馬上來!”
大排檔菜上得極快,不過是三兩句閑談的功夫,老板娘先送上苔條花生和油炸魚皮兩樣小零食,等到炸得香酥的花生和魚皮吃了過半,刷洗得幹幹淨淨,拿開水一燙就開了殼的銀蚶,去掉半邊貝殼,淋上南乳汁拌勻就先送了上來。
銀蚶肉鮮滑甜嫩,飽蘸了南乳汁,別有一番風味。
随後送上來的蔥油海瓜子老大一盤,海瓜子才小指甲蓋大小,殼極薄,以蔥油快炒,無需放其他調料,連鹽都只消一點點,以唇舌一吸一卷,那一點點貝肉就落入嘴裏。吃它一個鮮而嫩,最美味是盤底一兜鮮美的湯汁,回味無窮。
蛏子不是最嫩的季節,只得食指粗幼,勝在幹淨肥美,擱蔥姜爆炒,镬氣香味飄得老遠,直往鼻子裏鑽。
等上齊了菜,林遂韬一手搭住傅其默肩膀,一手舉起玻璃瓶汽水,“為今天有幸一睹牧老江海攬勝圖真跡、為我們的相聚、為小師叔轉職私人洽購,幹一瓶!”
四人的汽水瓶“叮”一聲碰在一處。
梁如詩秀氣地用吸管吸一口橘子味兒汽水,“恭喜你升職啊,有痕!”
“也談不上升職,算是平調。”有痕把玩在瓶口浮沉的吸管。
“待小師叔正式上崗,我們去給小師叔捧場。”林遂韬繼續搭着傅其默的肩膀。
“我想先看看自己是否能勝任這份工作。”有痕并未欣然接受林遂韬的這份好意,相反,她婉拒了他前去捧場的提議。
她不希望自己在私洽部的業績是因為她“牧老的弟子、吳先生的徒弟”的身份而受肯定,她更想憑借自己在藝術品鑒賞方面的專業知識獲得客戶認可。
梁如詩朝有痕翹起兩個拇指,“不愧是我下鋪的姐妹!”
林遂韬“咕嘟嘟”一口氣喝掉半瓶汽水,“小師叔和我下鋪的兄弟真是一樣脾氣。”
傅其默拍開他的手,“我什麽脾氣?”
“特別倔強,認準一條路,九牛二虎也拉不回來的倔強!”
“你這是誇我還是貶損我?”傅其默半側了臉,問。
“當然是誇!”林遂韬輕拍大腿,“是我用詞不當,不是倔強,是執着!”
林遂韬臨陣改口,引得梁如詩一陣恥笑,他也不以為意。
有痕在兩人你來我往中擡眼看向傅其默,他也正凝眸向她,四目相接,他沖有痕微笑,舉一舉手中汽水瓶。
敬你,真正喜歡的東西,就絕不放棄。
有痕回以微笑,有些情緒,在內心深處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