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第004章 004
如血的殘陽徹底墜下地平線的一刻，世界殘忍地收回最後的溫柔。
夜幕降臨，殘星閃爍。
“今天夜間到明天的黎明，晴間多雲，南風一級到二級，最高溫度是29攝氏度，最低溫度是25攝氏度。”
“特別注意！由于今天是舊時代的農歷初三，今晚的夜空将出現細鈎狀的娥眉月，請所有普通市民盡量留在室內，拉上所有窗簾，禁止偷窺月亮！”
“重申一遍！禁止偷窺月亮！”
“若不小心望見月亮的市民，一旦出現頭暈或頭疼、出現幻覺或幻聽等症狀，馬上留在原地，聯系‘白翎’的專業人士處理，‘白翎’的緊急熱線是222……”
傍晚的天氣播報通過城內各處的廣播站播放，彙聚成震耳發聩的音浪，警告城內的所有普通人類躲避月亮。
夜間，還能在室外行動的只有哨兵和向導。
四名追捕超市員工的哨兵争分奪秒，其中三名追捕的哨兵遇到挫敗的情況。
空蕩蕩的人行道上，躺着穿熒光綠員工服的男子。
他一動不動，幹癟的皮膚像皺巴巴的樹皮。
“可惡！”
趕來的哨兵不甘心地聯系上線。“報告！追捕目标已經失去行動力，變成一具幹屍。”
戰術指揮中心一共收到三份一樣的彙報，有人忍不住罵娘。
剩下一名追捕的哨兵還沒彙報結果。
代號“火狐”的女哨兵擁有狐貍的奔跑速度和爆發力，跑過之處只剩殘影，她一直追擊熒光綠的身影到月影城的邊緣，離城牆上的哨塔很遠。
幸好每座哨塔播放的白噪音形成一堵音牆，能阻止城內、外的信徒靠近，從而保護城內的普通人。
火狐倒是不擔心追捕目标爬上通電的城牆，何況白噪音是信徒傳播精神污染呓語的克星。
天氣播報結束後，空無一人的街道和巷子陷入死寂，樓上的家家戶戶緊閉門窗和窗簾，她仿佛來到鬼氣森森的陰間路。
“報告！我是火狐，追捕目标靠近城牆，是否允許擊斃？”
“不可！我們失去了其他三個追捕目标，你必須拿下活口。”
火紅色的狐貍往熒光綠的背影竄去，體型迅速暴漲五倍，變成兩米五高的大狐貍，尾巴勒緊超市員工的腰。
彎彎的娥眉月散發銀白的月光，落在超市員工的身上。
他被迫停在高聳的城牆下，舉起雙手。
持槍的火狐瞄準他的後腦勺。“慢慢地轉過來，不準反抗！”
他瑟瑟發抖地轉身過來，臉上的淚水映着月光閃閃發亮。“救、救命……”
火狐疑窦叢生，審視正常人模樣的超市員工。
“好疼！”他突然噴出一大口血花。
火狐愣神之際，他的背後溜出一道黑影。
火紅的大狐貍迅速咬着黑影的一部分，拖它下來。
虛弱的超市員工蹲下來。
“你蹲着別動！”
當火狐持槍靠近大狐貍緊咬的蠕動生物，月光下，漆黑的影子從旁升高。
她眼神一緊，把槍瞄準旁邊。
咔嚓。
橘色的蝦肉從蝦殼剝離。
戴着一次性手套的溫知臨，幫夏螢剝開河鮮炒飯裏的蝦。
宿舍樓內置食堂，兩人在包廂裏共進晚餐——吃晚餐的只有夏螢。
“謝謝你的晚餐。”
面前是兩份河鮮炒飯，她心安理得地舀第一口品嘗。
趴在背上的大熊貓盯着炒飯流口水。
她滿足地眯着笑眼。“雞肉滲入胡蘿蔔的甜味和蝦的鮮味，太好吃了！”
真羨慕舊時代的人們。
“聽說水産是在負責農業生産的鎮子繁育，是嗎？”
“沒錯。”溫知臨專心致志地剝蝦殼。
夏螢的笑容意味深長：“我又聽說水産主要輸送到主城，剩下的20%由三個二級行政城平均分配。溫中校，這頓飯勞你費心了。”
莞爾的溫知臨把剝好的淡水蝦，放在幹淨的盤子上，漆黑的軍裝纖塵不染。“這份謝禮代表我的心意，謝謝你幫忙阻止精神污染的擴散。”
她眉眼彎彎，勾起嫣紅的唇。“今天一共有四個地方發生突發性的精神污染事件，你要答謝的向導還有好幾個。”
他的嘴邊依然噙着笑意，金色眸子宛如一團火焰。“慰問的工作會進行，這頓飯僅僅代表我個人的心意。”
夏螢不置可否：“徇私不好哦，溫中校。”
溫知臨微微一笑，溫和的目光從她的身上掃過。
盡管她依然穿着向導的精致制服，但專注享受美食的陶醉模樣，毫無金字塔上層精英的矜貴。
他摘下一次性手套，單手輕支下颚，默然沉思。
目前在整個南方聯盟，其他災後重建的城市裏，還沒出現超越A級精神力的向導和哨兵。
毫無疑問，如果月影城能留住一位精神力超越A級的向導，将成為首屈一指的二級行政城。
“聽藍羽說，你撤走精神場域的時候，遇到精神力攻擊。”
她笑吟吟：“這是審訊嗎？”
溫知臨的笑容春風化雨。“以朋友的身份詢問而已。”
看在他帶來豐富美味的晚餐份上，夏螢願意配合：“沒錯，對方的精神攻擊足以消耗我一半的精神力抵禦。”
溫知臨拂去溫和之色，凝重不已。“能感受到對方的位置嗎？”
“城內東邊。但對方的精神力不純粹，夾雜着什麽東西。”
凝重的他陷入沉思。
穿戴式的通訊終端顯示下屬的通話請求，回神的溫知臨按一下無線耳機接通。
“溫中校，處理受污染市民的工作進行得不順利，體育館裏的向導請求夏少尉介入。”
溫知臨一瞥大快朵頤的夏螢，語氣隐約不滿。“以他們的人數還處理不了嗎？”
“除去康樂路恢複正常的市民，其他受污染的市民剩下五十六人。他們遭受的污染程度達到中度，而接受任務的向導，能大範圍引出受污染者的精神體怪物的，連續工作幾小時，他們的精神力消耗極大，快熬不住了……”
下屬越說越為向導們心疼。
溫知臨單手扶額，指縫間漏出愠怒的目光。“我會詢問夏少尉，以她的意願為先。”
一挂線，他對上夏螢晶亮如藍寶石的眸子。
作為向導，她的聽覺自然媲美哨兵。
“你想介入？”他看懂夏螢期待的眼神。
“想啊。”
能大肆進補，何樂不為！
“好，我通知你們的主任。”
“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受精神污染的市民全部安置在室內的體育館，負責清理的向導和協作的“白翎”忙得焦頭爛額。
“為什麽……”背靠牆壁蹲下的長發男哨兵，無所事事地托腮，烏黑的長發夾雜幾縷青色。“‘海藻’已經送去檢察廳做研究的白老鼠，我們為什麽還得留下協助？”
“海藻”是他們押送進城的信徒代號，迎接它的下場是審訊，然後被手術刀和注射器伺候。
“好羨慕老鬼和小俊可以回酒店休息。”他朝着經過的女向導抛媚眼。
她們精神萎靡，沒有精力跟他計較，快速走過。
“城裏的向導真養眼，尤其是她們的腿……”他眨一眨左眼，目送她們逃離的背影。
旁邊的雷送他一記鄙視。“我給你買一條短裙回團裏穿。”
“我比較想看你穿，我勉為其難當你的觀衆吧。”
“滾。”
“老大不讓滾啊。”
閉目養神的封歸野當沒聽見，暫時成為一把入鞘的劍。
“啧。”雷環手抱胸，瞥向體育館打開的大門，揶揄笑道：“公主來了。”
長發男哨兵沒聽懂，不過一看向大門就懂了。“嘿，終于不無聊了。”
封歸野驀然睜開雙眼。
大門處迎來一陣清風，捎來衣物上極淡的薰衣草香味。
薰衣草的香味下，藏着不易察覺的瓜果甜味。
潔白的向導制服以金色的穗紋鑲邊，與她旁邊的金發哨兵的立領軍裝鑲邊，是同一個款色。他們一黑一白，沒來由登對。
而她的到來像一陣清爽的風，攪動一池奄奄一息的魚兒。
播放白噪音的體育館內，剩下二十多人擡頭傻笑，治好了的市民已經離開體育館。只是，在場的向導們露出明顯的倦意。
不停地進入受污染者的精神圖景，對他們的精神力消耗極大。
A級精神力的向導最多展開直徑500米左右的精神場域，亦最多能連續進入10個普通人的精神圖景中。
如果讓精神污染擴散開去，整座月影城的運作必然癱瘓。
夏螢瞧見背靠牆壁的熟人，邁開輕盈的步伐，走過去打招呼。
溫知臨來不及攔住。
“我們又見面啦，雷、封上尉，還有這一位戰士。”
長發男哨兵聽出她對自己的尊重，連忙抛一記wink傳遞善意。“你好。你一定就是可愛又厲害的夏少尉。”
聞言，雷橫他一眼。
旁邊的封歸野面無表情，似乎挪遠了一點點。
“謝謝誇獎，我也覺得自己可愛又厲害。”夏螢笑靥如花。“你怎麽稱呼？”
“我的代號是‘孔雀’，你叫我孔雀就行了。”他話鋒一轉，燃起八卦之魂。“你來體育館是執行清理任務嗎？”
“是啊。”
“夏少尉。”溫知臨神色一凝。
夏螢聳肩。“他們今天也在現場，告訴他們也無所謂。”
雷閃過憂色。“你離開的時候臉色不太好，現在你看來精神多了，有把握嗎？”
她神秘一笑，轉頭對溫知臨說：“可以開始了。”
溫知臨很在意三位城外兵在場，但他們都見識過夏螢的能力，驅趕他們也無濟于事。于是，他吩咐下屬讓其他向導回宿舍。
疲憊的向導們如釋重負，卻不甘心或不服氣地瞪夏螢。
她理直氣壯地接受同行的不善目光。
幫不上忙就離開，有不對的嗎？
很快，體育館內剩下夏螢一位向導。
“溫中校，夏少尉要一個人拔除嗎？”
留下的哨兵們沒有感受過她的精神場域威力，表示擔憂。
“嗯。”溫知臨心不在焉，悄然打量注視人群的封歸野。
他最在意這號人在場。
與月影城同屬二級行政城的，還有兩個“月”字號的城市，全部隸屬于一級行政主城“日曜”之下。
類似的城市群分布于南方、北方和西方，而聯合起來的城市群稱作“聯盟”。就算是聯盟的城市群，也會派間諜潛伏竊取情報。
聽說作為普通人類的封上尉，體能媲美哨兵，帶領一個骁狼團威懾荒野，令人聞風喪膽。要是他對“日曜”忠心耿耿也罷，但如果他是潛伏的間諜，溫知臨必須提防夏螢的信息外洩。
察覺溫知臨的打量，封歸野瞥來，波瀾不驚的黑眸藏着令溫知臨不适的鋒芒。
他徑直走去，主動向封歸野伸出手。“你好，我是這次任務的負責人，溫知臨。”
他的身體正好擋着伫立體育館中間的夏螢。
環手抱胸的封歸野直視他的金眸，上身的體能訓練汗衫比他的立領軍裝粗野。
下一秒，封歸野偏過頭，視線掠過溫知臨。“你的社交禮儀只會延遲任務結束的時間，比起你的問候，我們更期待酒店的床。”
雷和孔雀聞到上司們火藥味，早就悄悄地走近人群，假裝沒發現溫中校顏面掃地的事。
溫知臨握拳收回手，禮貌的微笑顯得僵硬。“抱歉讓你們久等，很快會結束。”
他識趣地離封歸野遠一點。
場館的中間，俏麗的身影伫立人群之中，猶如純潔的天使落入泥沼，拯救她的子民。
溫暖的氣息，令在場的哨兵們像是回到家裏，被家人擁抱，焦躁的心靈得到平靜。
“好舒服啊……”
有人忍不住感嘆。
有人雙眼通紅，因為他們許久沒有見過家人。
她身邊的傻笑市民陸續低下頭，僵硬的笑臉混入茫然之色。
她看似什麽都沒做，只是愉悅地盯着某個方向，便讓周圍的受害者恢複如初。
大家看不見的是，撒歡的大熊貓一爪撈起一只未成熟的精神體怪物，興奮地塞進嘴裏吞吃。
“……200……150……100……50？”負責檢測污染輻射的哨兵大驚失色。“輻射指數恢複正常了！”
不需要哨兵出手，夏少尉獨自清理二十多個精神體怪物。
絕對是哨塔的頭條！
“快轉移治好的市民！”
環手抱胸的封歸野閃現玩味的眼神。
好景不長，一名哨兵接到同僚的通話，火急火燎地跑來找溫知臨。
“溫中校，火狐受了重傷被送進醫院，但是她要先見夏少尉才肯接受治療。”
“火狐？追捕超市員工的哨兵？”
“就是她。她跟追捕目标交手受重傷，追捕目标爬上城牆逃出城外了。”
一抹陰霾浮上溫知臨的心頭，他當機立斷：“帶上骁狼團的人，一起去醫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