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我沒有。”好久,花澗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似的,稍稍向後仰頭,避開沈亭文的呼吸,“我沒有出力,拿這麽多不合适。”
慎重、合适、意外、後悔,實話實說,放在大部分人身上,面對如此大的經濟支出,它們确實應該是被考慮,甚至應該是被優先考慮的問題。因為關系親近,所以産生了更多的提防和警惕。可沈亭文心髒下的空洞卻因此張得更大,心跳跟着這些詞一起往下墜,越墜越冷,凍得他胸口發麻。
這不是花澗需要考慮的問題,更不該由花澗提出來。沈亭文想,他不在乎那些雜七雜八的牽扯,在他們的關系裏,花澗明顯是那個更脆弱更需要傍身之物的人。他想要花澗的承諾,就要先給出能夠對等的承諾,至少應該先給夠花澗不再瞻前顧後的底氣。
它們乃至不能稱之為代價,自然無需對方付出。
“我們可以去做公證,證明是自願贈與。”很久,沈亭文再次開口,“我是成年人,也考慮了很久,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不用對我有顧慮。”
沈亭文說完,終于向後退開,讓出被自己遮蔽的光線,也讓開積蓄許久的壓迫感。花澗指間微動,很輕地搖了下頭。
“不是這個原因。”花澗低聲說,“我只是……”
花澗有些說不出口,嘆氣出聲,別開眼。沈亭文凝視着他的側臉,從鬓角到下颌,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在心中默數到第十二次的時候,花澗才又一次嘆氣,轉回來目光,解釋道:“我只是,不需要而已。”
“不動産,總有能用上的時候。”沈亭文說。
花澗稍頓,傾過身,擡手捧住沈亭文的臉,眼睫稍斂起來,帶着兩分莫名的愁意,看得沈亭文呼吸一滞。可片刻後,花澗眉梢眼角又淡淡彎了起來,恢複到平日裏那副溫和又平靜地樣子:“抗風險能力?”
沈亭文盯視着他。
“你不用為我擔心這麽多。”花澗輕輕地說,拇指下移,輕輕壓住沈亭文将要出口的話語,隔着那點距離吻上來,“現在就很好,對我來說,足夠了。 ”
他收回手,背對沈亭文的視線,将書放到床頭櫃上,不言不語按滅了床頭燈。花澗沒有再去看沈亭文的神情,只是很平靜地想,有些事情,可能已經到了越界的邊緣。
不是他所能再後撤的邊緣。
沈亭文沉默許久,終于閉上眼。
可不知是花澗的拒絕,還是其他原因,與花澗同居以來,沈亭文頭一回做了噩夢。他夢到鳳鳴街被血紅的巨網籠罩,網眼中流出的卻是灰黑、冰冷的液體,黏膩地貼着他的腳腕游過。茶室外的垂絲茉莉在風雨中瘋狂掙紮,花朵中又生長出染滿各種詭異色彩的骷髅。豔麗的血肉和灰色的建築糾纏在一起,填充了他幾乎所有的目之所見。
花澗坐在書店裏,在翻看一本書——或者是畫冊,應該是畫冊,比一般的書要大一些。他的頭發長長了,面龐和手腕卻比現在瘦削許多。沈亭文喊他,下一秒直接站在了花澗身後。書頁飛速翻過去,無數的光影就在他眼前瘋狂閃爍,灰色的地面,髒污的牆,紅的花。下一瞬,花澗按住了他的手腕,于是所有一切在這一瞬間靜止下來,靜得泛冷。
花澗閉上眼,同時示意他噤聲。他的手中握着一塊碎玻璃,黑紅的血從掌心溢出,再順着手指關節流下去。從手掌開始,更多的裂痕在花澗身上出現,先是手腕,然後是脖頸,緊接着是胸口。血流下來,落到一片白裏,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徒勞地去按壓花澗身上的傷口,聽見心電監護報警的嗡鳴聲。
花澗浸沒在那一片雪白裏,嘴唇張合。沈亭文側耳去聽,沒有聲音。
可沈亭文終究辨認出來了,花澗說:你走吧。
沈亭文猛然驚醒。
屋內漆黑,濃稠的黑色壓在他胸口,背後熱得發燙,讓他幾乎喘不過氣。直到他隔着一段距離觸碰到睡得安然的花澗,才驟然浮上水面,聽到空調運行時極其輕微的一點嗡鳴。
沈亭文緩了一會,突然翻身把人抱住了。
花澗被他攪和個半夢不醒,不滿地哼出聲,本能往旁邊躲。沈亭文怕他迷迷糊糊間真跑地上去,慌忙松手,又把人往回撈了撈。好在花澗沒醒透的時候還是很好騙的,他讓開不出三分鐘,他便又一次陷入沉眠。
沈亭文放松下來,沒松到底又緊緊繃起來。有人說,夢代表一種預兆,會預示将來發生的事情。事發不巧,沈亭文剛好是迷信的那一派,再碰上花澗,免不了要胡思亂想。原本離天亮還有些時間,讓他天馬行空的想象力一吓,乍然亮了。
昨夜的插曲被不着痕跡抹去,融入無甚區別的日複一日中。而比起他們的生活,變化更大的反而是梧城的天氣。一旦入秋,梧城的氣溫就開始表演何為七上八下,反反複複沒個準頭,比跳樓機還刺激。花澗在第一場雨落下來時就生了病,二話不說開始高燒,把沈亭文吓了個半死。
他平時一晚睡就頭疼,一過分就發燒,沒事時候看着活蹦亂跳,實際上一碰就碎,比養貓還要小心翼翼。沈亭文一點不敢為難他,見他精神不好就像被踩了尾巴,跑前跑後不敢停。
高燒持續了兩天,轉成綿長的低燒,三十七度五,上不去下不來,熬得花澗焉焉巴巴。沈亭文問他還有哪裏不舒服,得到的回答永遠是頭暈難受,再問就不吱聲了,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裏,露出來的側臉蒼白。
生病的人嘗不出味道,花澗更是挑食中的佼佼者,磨得沈亭文一天到晚悶在廚房裏,想方設法做一些有滋有味的食物喂他。從煨了半上午的牛肉粥道炖得恰好的南瓜粥,再到偏清淡的紫菜湯番茄湯,然後他發現花澗生病後比較偏愛甜口,但不愛加糖的粥,不知道舌頭到底怎麽長的。
他連續投喂了三天,沒見花澗轉好,實在受不了繼續擔驚受怕下去,在花澗毫無作用的抗議中強行将人押到醫院做了套檢查,最終确定只是着涼感冒後才松口氣。
花澗縮在副駕駛座上,捂着帽子口罩,就露出一雙眼睛,聲音發啞:“我說過是換季的原因。”
“逢換季就這樣?”沈亭文踩下剎車,在紅綠燈前停下來,漫長的倒計時中,他試圖伸手區摸花澗額頭,被花澗小幅度一偏腦袋躲開了,只碰到口罩邊緣。
“習慣就好了。”花澗歪着頭,慢吞吞地說。
“腦袋裏成天裝的什麽?”沈亭文收回手,撚了撚自己指間,聲音裏略有兩分不滿,“咱兩認識小半年了吧?好容易長點肉,這幾天全還回去了——你不覺得可惜嗎?”
“你要讓我上稱嗎?”花澗閉眼,“多穿幾件衣服就行了。”
“太貴了,舍不得賣。”沈亭文半開玩笑般說道,換擋踩油門過路口,說道:“所以我說你怎麽想的,總要找找具體原因,哪能總是這樣。”
“……”
花澗原本閉上了眼,因為考慮到可能要抽血檢查,他連早飯都沒吃,後面填的那點食物聊勝于無。這會車窗雖然專門給他開了一條縫,休息不佳和能量攝入不足還是讓他覺得有些頭昏腦沉,加上耍嘴炮他有時還真耍不過扔了臉的沈亭文,幹脆頭一扭,繼續閉目養神去了。
沈亭文借眼角的餘光凝視了他片刻,把心思放回開車上,本就限速離譜的路段硬是又被他開得更慢了幾個段。好容易回到鳳鳴街外,還得走一段路才能回去,加上天氣還見縫插針地吹冷風,終于讓沈亭文對這條街的不滿漲到了極點。
但他現在說什麽花澗都不太吱聲,準确來說現在的花澗可能不太分得出腦力來思考他到底講了什麽,沈亭文的抱怨和意見在胸口滾了幾圈,讓自己更加憋悶地咽了。
只是更加意識到了實行某些計劃的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