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霜降
第013章 霜降
-案底。
李芷絨開車從長安街回去西苑的路上就給陳彥芝打了兩個電話。
第一次沒人接, 第二次打過去響了十幾聲,對面才匆匆忙忙接起:“抱歉寶貝,我剛才在洗手間……”
“沒事。”李芷絨打斷她的話, 幹脆問:“媽媽, 你能回家一趟嗎?”
陳彥芝有些意外:“回家?現在麽?”
“嗯嗯。”她應着:“我有點事情想問你。”
女兒主動要她回家, 陳彥芝求之不得, 哪怕現在其實手頭有事, 猶豫了一下也答應了:“好,那我現在過去,你等一會兒哦。”
“不着急,我也在回家的路上。”
李芷絨挂斷電話後, 從後視鏡裏看着自己蹙緊的眉頭。
她心裏很煩,剛才是不斷默念着‘理智’兩個字,才克制着沒在電話裏就質問陳彥芝究竟是怎麽回事的。
千頭萬緒的,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麽問起。
但一想到父母和謝為之間可能有争執發生,心裏就不是一般的煩。
他們之間唯一的交集只有可能是自己跳河那天。
但謝為是救了她的人, 陳彥芝和李擎威怎麽可能對他不禮貌的?
只是那個名叫孟梵的員工模樣不是裝的,一口一個‘算是白救人了’,‘你那高高在上的父母’等等言論, 都讓她心裏發慌。
可是如果想要知道真相, 也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陳彥芝身上。
李芷絨趁着紅燈仔細回憶自己住院時發生的事情,可想到頭痛了也想不出來什麽。
她那些天實在是過得太渾渾噩噩了,就連回到家裏也擺爛了十幾天, 還是靠應妤汐才打聽到謝為的名字的……
對了,應妤汐!
李芷絨眼睛一亮, 立刻拿起手機撥電話。
她沉浸在思緒裏都忘了看路,綠燈早就亮了, 後面的車不耐煩的按着車喇叭催——
“小汐。”李芷絨把耳機連上車載藍牙,邊開邊問:“你之前是不是說過,我跳河那天有人報警?”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是啊。”應妤汐不解:“怎麽突然問這個?”
李芷絨:“誰報的警?”
這個事情她當時聽過就算,現在突兀想起,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如果真的是路人見到有人跳河受到驚吓報的警,那謝為怎麽會被帶去警局做筆錄?
“……我怎麽可能知道啊。”應妤汐有些懵:“蟲蟲,這都快兩個月的事兒了,你怎麽又想起來啦?”
“我沒事,就是有些事情想不通。”李芷絨輕聲說:“小汐,你幫我問問你叔叔好嗎?這件事對我很重要。”
她态度嚴肅,應妤汐自然不會不當回事兒,連忙應下了。
李芷絨輕輕舒了口氣,腳踩油門一路把車飙回了西苑。
陳彥芝已經在家裏等着了,她在玄關處看到客廳燈是亮的,換了拖鞋後三步并作兩步的走過去——
“蟲蟲。”陳彥芝微笑站起。
“媽媽。”李芷絨沒有任何寒暄,直接問:“你還記得在遇河救我的那個人嗎?”
陳彥芝聞言輕輕一愣,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寶貝,你…怎麽突然問這個?”
這種回答顯然就是記得了。
“不突然吧。”李芷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似笑非笑:“對于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好奇一下嗎?”
隔了兩個月再問明顯是遲鈍,可陳彥芝卻說‘突然’,有點好笑。
陳彥芝眼珠轉了轉,下意識躲避了女兒探究欲旺盛的視線,輕聲說:“嗯…是個年輕人,好像姓謝,沒有太大印象了。”
“他救了我。”李芷絨直勾勾地盯着她,有些執拗:“你和爸爸沒有感謝他嗎?”
對于救了他們唯一女兒的人,就是一句‘沒有印象’的評價嗎?
可惜她見過謝為,充分知道他完全不像是會讓人沒有印象的存在。
“蟲蟲,你怎麽了?”陳彥芝皺了皺眉,刻意顧左右而言他:“為什麽咄咄逼人的問這些?都過去兩個月了,提起來還有什麽必要?”
李芷絨:“我就是想知道。”
“是有人跟你說了什麽嗎?”陳彥芝很敏銳,察覺到了不對勁兒立刻問:“還是說你被什麽人纏上了?如果有這種情況趕緊告訴媽媽。”
李芷絨微怔,電光火石間想起孟梵那句充滿怨憤的指控——“我們救你救出錯了還不行嗎?又沒打算纏着你!”
和現在陳彥芝謹慎地問有沒有人‘纏上’她,意外又不意外的重疊在了一起。
她幾乎可以确定,父母一定是說了類似于‘讓他們不要纏着她’這種過分的話。
“沒有,是我自己想起了那天的事,想知道是誰救了我。”李芷絨深吸口氣,佯裝平靜,聲音卻冷淡下來:“媽媽,你到底告不告訴我?”
她聲音刻意添了幾絲不耐煩,足以讓陳彥芝感知到恐慌。
“蟲蟲,不是媽媽不告訴你,就是…沒什麽好說的。”她生怕女兒生氣,但又好像在欲言又止着,半晌才吞吞吐吐的憋出來幾句話:“救你的那人不要和我你爸給的酬謝,挺奇怪的,他不像什麽好人,你用不着好奇。”
李芷絨怔愣片刻,回過神來差點就被氣笑了。
什麽叫‘他不像什麽好人,用不着好奇?’,謝為救了自己,結果就得到他們這樣的評價?
而且這還是陳彥芝在自己面前遮遮掩掩粉飾太平,修飾過後的言辭,當時原話不知道多過分……怪不得那個孟梵見到她會氣成那個樣子。
李芷絨抿了下唇角,強忍着發火的沖動,佯裝不明所以:“為什麽這麽說。”
“都告訴你了,寶貝,你不用好奇救你的那個人。”陳彥芝含糊道:“我和你爸不是沒有感謝他,也給了酬謝金,是他拒絕了。”
“至于說那個人奇怪,是因為他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你沒見過不知道……我和你爸的閱歷多,能看出來社會上的一些青年是好是壞,不是他救了你就等于他是一個好人,你明白麽?”
陳彥芝尚且不知道自家寶貝閨女都已經和她口中‘奇怪的人’見了一個多月的面了,還在自顧自說着,一副諄諄教誨的态度。
李芷絨看着她語重心長的模樣,心裏越聽越涼。
看來那句‘纏着她’有可能只是冰山一角,父母肯定還說了更多過分的話……可他們這是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麽評價一個救了他們的女兒,且只有一面之緣的人?
難道是因為謝為窮,不符合他們心裏對‘成功年輕人’的定義?
可即便如此,就該出言侮辱麽?
李芷絨一直覺得自己的父母算是開明大氣的家長,并不時常擺着那些有錢人的架子,但現在她的觀念開始動搖了。
就像孟梵指控的那樣,他們絕對是高高在上的。
“蟲蟲。”陳彥芝見她沉着臉色不說話,低聲問:“在想什麽?”
李芷絨回神,淡淡道:“沒什麽。”
“問完了,你回去吧。”她聲音有些僵硬,‘蹭蹭’跑上樓:“媽媽晚安。”
看陳彥芝的态度,再問下去她也不會說,相反還有可能被察覺到什麽,給謝為惹麻煩……那還不如她自己去調查。
她有一種直覺,父母有可能比想象中還過分,報警事件也絕對不單純。
李芷絨站在二樓卧室的落地窗邊,目送着陳彥芝的車子離開,才拿出手機給應妤汐打電話:“幫我問到了麽?”
“沒有呢,叔叔下班了,說明早幫忙查一下,我剛想打電話告訴你。”應妤汐好奇的問着:“你怎麽這麽急啊?”
李芷絨思索片刻,反問:“你想知道?”
“廢話,當然想啊!”
“行,一小時後西街的月光咖啡店,你來我就告訴你。”
……
一小時後,兩個姑娘在繁華商區一角裝潢華麗,定價高昂,門庭冷落的咖啡廳碰頭。
漆黑的牌子上寫着白色的‘moonlight’,簡單又美輪美奂。
點了兩杯咖啡坐進角落,應妤汐就迫不及待地問:“到底怎麽回事啊?”
她也實在是太八卦了,為了吃瓜,果斷甩了陪她逛街的譚遇直接開車過來。
李芷絨纖細的手指捏着咖啡勺柄緩緩攪動,半晌後她長睫微擡,一本正經道:“我打算幹一件刺激的事兒,帶你一起。”
刺激……的事?
應妤汐不自覺咽了口口水,小聲問:“什麽啊?”
她知道李芷絨一直膽子大,幹的‘刺激’的事從來都不少——比如什麽初中就把讨厭的追求者送的禮物賣了請全班吃飯,沒駕照呢就帶她去野車廠飙車,高三那麽緊張的學習階段硬是拉着她出國去玩兒深潛……
現在這是又有什麽鬼主意了?
應妤汐和李芷絨比較起來膽子要小很多,思維也正常許多,可她依舊沉溺于閨蜜帶給自己的那種獨一無二的‘驚險’感。
忍不住的,就有點期待了。
李芷絨擡了擡唇角:“做一次偵探怎麽樣?”
“啊?”應妤汐沒聽懂。
“明早九點,我打算去三院。”李芷絨頓了下:“查監控。”
那是兩個月前謝為救起她後把她送去的醫院,離遇河最近。
雖然離西苑有點遠,但因為是三甲級醫院,再加上李芷絨當時心情消極不配合就沒有轉院,她在那裏住了好多天。
李芷絨現在只能确定的是,謝為和父母同時出現過的地方只有醫院。
那想知道發生了什麽,還有什麽比去醫院看當天監控更為方便的?
醫院的監控一般能保存六個月以上,現在才過了兩個月,她不擔心去了看不到。
“查監控?”可渾然不知的應妤汐給她潑了盆冷水:“你為什麽要查監控啊?再說了,你要看人家醫院就能給你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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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個問題。
李芷絨沉默片刻,反問:“你有什麽辦法?可以提議。”
“……”應妤汐無語了,簡直想給她一拳——還可以‘提議’,這能怎麽提議啊?
“咱倆又不是醫院的保衛科人員也不是警察。”她直翻白眼:“能有什麽辦法啊?還當偵探,你咋不上天呢!”
李芷絨沒理會她的譏诮,認真思索對策。
聽到‘警察’這個關鍵詞,她擡眸看向應妤汐:“你叔叔不就是警察麽?”
“……”
“拜托嘛,小汐,這件事對我真的很重要。”她扯着閨蜜的袖子衣角撒嬌:“你幫我想想辦法。”
應妤汐最受不了她的軟語相求了,皺眉繃了半天,只好說:“明天我叔叔正好休班,你有事兒自己跟他說吧。”
李芷絨聞言眼睛更亮,覺得這簡直是今天聽到的唯一一件好事兒。
有應妤汐的叔叔在還用想什麽辦法啊,直接亮一下警官證就什麽都搞定了。
李芷絨稍稍放了心,回家後才看手機,發現謝為居然給她發了條微信。
這還是他第一次給她主動發微信呢!
她有些激動的點開:[XW:今天孟梵說的那些,你別放在心上。]
小姑娘懸在屏幕上的指尖一頓,思索過後給他回信息:[我爸媽真的說了一些很過分的話麽?]
其實就算問了,李芷絨知道也大概率不會得到答案。
她握着手機惴惴不安的等了一會兒,掌心才‘嗡’的震動一下——
[XW:沒有。]
正準備上樓洗漱的謝為在看到李芷絨發來的信息後,稍微回憶了一下救她那天的場景。
其實他說的是真話。
李芷絨的父母确實沒有說什麽過分的,他們只是說了實話。
可往往實話就很難聽。
第二天一早,李芷絨開車去澄園接上應妤汐和她那位叔叔。
因為同應妤汐交好的緣故,她也見過她這位名叫‘應予簡’的叔叔,但不是很熟。
應予簡年紀上并沒有比她們大太多,才二十七八歲,但因為是應妤汐爺爺家那邊的老來子,輩分大。
對她們兩個小的是相當照顧,幾乎有問必答。
上車後應予簡非常自覺的承擔了開車的任務。
面對李芷絨懇求的眼神,他沒有賣關子,直接說起正事:“蟲蟲,你失足落水那案子不是我負責的,是我們刑警隊的一位師兄。”
“我今早等他上班幫你問了下,是你父親報的案啊。”
父親?李芷絨一直猜測的某個可能性落了地,卻還是覺得‘轟隆’一聲巨響,心髒某處像是塌陷了一塊。
她纖細的手指不自覺抓住方向盤,腦子亂糟糟的。
“呃,這種案例是很常見的。”應予簡見她面色蒼白,安慰了句:“突然發生這麽大的變故,做父母的肯定想把前因後果都調查清楚。”
“我師兄翻了案件筆錄,說李先生當時似乎不太相信這是一起單純的失足落水,才報警要求調查的。”
“後來警方這邊去排查了當天的監控,也訪尋了事故發生時周圍的圍觀群衆,得到的結論确實是你……失足落水,和其他人沒什麽關系。”
聽着應予簡有些猶豫的總結陳詞,李芷絨輕輕擡了擡唇角:“不是失足,确實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當時腦子不太清楚,現在沒事啦。”
“叔叔,你有辦法看到醫院監控嗎?”應妤汐怕她又想起之前的不開心,連忙轉移話題:“是直接拿警官證就行,還是得找個借口啊?”
“當然得有正當理由,要不然我不就成了濫用私權了麽。”應予簡哭笑不得,看向李芷絨:“蟲蟲,你到了保衛科就說家裏人有東西丢在醫院裏了,已經報案。”
這樣他才能正大光明的調監控。
“好,一定配合。”李芷絨點了點頭,也跟着應妤汐叫一個稱呼:“謝謝應叔叔。”
應予簡有些唏噓:“感覺我都被你們叫老了。”
有警察出面,想看個監控當然不是什麽大事。
雖然‘東西丢了’兩個月才來調監控尋找這個借口有些怪異,但醫院的保衛科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壓根沒有多問。
掃了眼應予簡的警官證,很痛快的就把視頻監控給他們調出來看了。
李芷絨這才終于能知道當天究竟發生了什麽。
無論從別人口中聽到什麽,怎麽分析,也比不上自己親眼所見。
監控調到兩個月零三天前的下午一點二十五,她在監控裏看到謝為那道熟悉的清瘦身影,身後跟着孟梵。
他正跟着一臺被醫生護士推着的病床,床上躺着的是自己。
應予簡職業病犯了,下意識分析:“唔,看來你是被救護車拉到醫院的,這位先生是救你的人麽?”
李芷絨點了點頭,目光緊盯着監控裏的謝為。
畫面沒有聲音,只能看到一個框架的畫面,監控鏡頭架的比較遠,看不清裏面人的表情細節。
手術室燈亮起,謝為坐在外面的長廊上等。
他身上的衣服大概是濕漉漉的。
很快,畫面裏出現了李芷絨更熟悉的一道身影,是她舅舅陳彥宏。
她眼睛緊盯畫面不放,下一秒鐘瞳孔微微收縮——陳彥宏直奔到謝為面前,竟然給了他一拳!
“呀!”應妤汐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識抓緊李芷絨的手臂:“蟲蟲,你舅舅怎麽打人啊,這不是救你的人麽?”
是啊,怎麽會青紅皂白就打人呢?
李芷絨回答不上來,看着屏幕裏孟梵趕緊攔上去,三個人糾纏在一起的畫面,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應予簡職業嗅覺敏銳,這個時候也多少看出來她們過來看監控是為了什麽了,連忙勸說:“別着急,肯定是有什麽誤會。”
沒一會兒,李擎威和陳彥芝也匆匆忙忙趕了過來,直直撲向手術室門口。
從畫面裏看,陳彥宏跑到他們面前情緒激動的說了些什麽,邊說邊指着站在牆邊的謝為,比比劃劃。
然後兩個人走到謝為面前,和他交流。
李芷絨看的直皺眉。
她這個舅舅一貫挺沒禮貌,仗着家世背景作威作福,可他不管再怎麽人品欠佳,也不應該在醫院這個地方動手打人吧……
還是在手術室外面,打她的救命恩人。
而且李擎威和陳彥芝過來後,還對他沒有半句斥責,她簡直搞不懂這幾個人是怎麽想的。
李芷絨只恨監控沒有聲音,讓她聽不到畫面裏的人在說什麽。
只見父母和謝為大概交涉了六七分鐘的時間,李擎威就拿出手機打電話。
“這個時間是一點五十三分。”應予簡注意到時間,摁下暫停鍵翻了下手機确認:“嗯,警局就是這個時間接到的報警電話。”
說完,繼續播放。
李芷絨看着監控裏的畫面歸于平靜,接下來是一段漫長的等待期,走廊裏的幾個人沒在發生什麽沖突。
直到李擎威接了個電話,然後除了陳彥芝以外的人都離開了醫院。
她像是觸及到了什麽‘真相’,可還是糊裏糊塗的,仿佛心裏萦繞着一層化不開的霧氣。
然而怒氣慢了半拍的蔓延上到心頭,很快就讓李芷絨有種火燒火燎的不堪忍受感——舅舅動手打人是事實,他憑什麽動手打人的?!
而且都這個過分了,昨天謝為還在若無其事的說‘沒有事’。
這是沒事的樣子嗎?!
李芷絨‘蹭’的一下站了起來。
“應叔叔,小汐,謝謝你們。”她勉強笑了笑,說:“我有點事要回去問我媽媽,改天請你們吃飯當坐感謝好嗎?”
他們一早起來幫了自己這麽大的忙,李芷絨知道她于情于理都應該現在就請客的。
可是一堆疑問梗在心頭,她一口也吃不下去……
“咱倆這關系你說這些幹嘛啊?”應妤汐連忙安撫的拍了拍她:“有事就趕緊去辦吧,飯什麽時候不能吃啊。”
應予簡也十分贊同:“不着急的,能幫上忙就好。”
他是個喜歡幫別人的解決困難的人,做現實世界裏的小小英雄,要不然也不至于放着自家的企業不要,反而去吃警察這碗飯。
保衛科的人員見他們要走,忙問了句:“幾位,丢失的東西找到了?”
他覺得這幾位號稱要看監控找丢失物的人,真是渾身上下都奇怪。
看的他雲裏霧裏,直到這個時候才彰顯了一下存在感。
李芷絨拉着門的手一頓,輕輕‘嗯’了聲。
還不算完全搞明白那天發生的事,但起碼她已經窺探到一部分的真相了。
譬如,陳彥芝說謊騙她了。
離開醫院,李芷絨直接開車去了陳家的公司——海姚。
李擎威和陳彥芝當年是典型的商業聯姻,強強聯合,不管是李家還是陳家,在身家背景這邊都沒的說。
區別是李擎威是李家正兒八經的繼承人,掌權者,而陳家這邊陳彥芝上面有哥下面有弟,公司這邊是歸大哥陳彥銘管理的。
她和陳彥宏都是持有股份的高層經理,婚後,她也是繼續在海姚工作。
李芷絨知道來海姚找人,起碼能找到陳彥芝和陳彥宏之中的一個。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其實她更想找陳彥宏,因為比起母親,自己這個小舅就和二傻子一樣,是個标準的只知道只喝玩樂的纨绔子弟,年逾四十也沒什麽正形……
但好在他對她很疼愛,基本上是有求必應。
到了海姚,李芷絨直接給舅舅打電話。
陳彥宏為數不多的正好在公司,聽到她來了,連忙跑下來迎接。
“蟲蟲,怎麽突然過來了?”他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聽你媽說回去上課了?身體恢複的差不多了吧?”
李芷絨點了點頭:“小舅,我還沒吃午飯呢。”
公司不是談話的地方,她得先把人支出去。
“行啊你,敢情是來找我蹭飯的。”陳彥宏一聽就樂了,上前揉了一把她的頭毛。
“不可以嗎?”李芷絨擡了擡唇角,笑意不達眼底:“人生不就是吃吃喝喝麽?”
像他們這樣天生就什麽都有的人,要那麽努力做什麽?
這是陳彥宏信奉的人生信條,她也覺得頗有道理——反正自然有人會去努力的。
“可以,小公主說的有什麽不可以?”陳彥宏見到‘一丘之貉’的外甥女別提多開心了,當即就給某家米其林三星的經理打了個電話。
挂斷後,他抄起桌上的車鑰匙:“走,去你喜歡的那家餐廳。”
餐廳裏公司不遠,就在市中心水晶角樓的頂層。
在寸土寸金的最高峰的落地窗邊,微微垂眸看到下面鱗次節比的鋼鐵森林,莫名讓人覺得心裏又空又曠。
李芷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她原來是挺喜歡這家餐廳的,不單是口味,還因為這獨一無二的環境。
安靜,奢華,有種俯瞰衆生的感覺。
可現在卻覺得太沒煙火氣,像是空架子。
“怎麽了?”陳彥宏注意到她都沒怎麽動筷,忙問:“沒胃口?不然叫他們撤了再做幾個菜?”
李芷絨看着自己面前基本沒動的小牛腿排,莫名想起了謝為。
他要是在這兒跟她一起吃飯看到她這德行,指不定怎麽罵她浪費呢……那家夥給她做碗面條都不許她剩飯。
李芷絨吸了吸鼻子:“不用了。”
她拿起刀叉繼續吃,想了想找了個話題切入點:“小舅,我一直忘了謝謝你來着。”
“你這丫頭,今天怎麽這麽乖。”陳彥宏忍不住笑:“謝我什麽?”
“就,兩個月前,你不是為了我的事兒去醫院了嗎。”李芷絨眼珠微轉:“媽媽後來告訴我的,小舅你還是第一個趕去的呢。”
“害,這事兒有什麽好謝的。”陳彥宏聞言,滿不在乎地說着:“當天我正好在三院附近辦事兒,離得最近,接到你媽電話當然第一時間趕過去了。”
“要說你這丫頭真能作妖,快把人吓死了。”
“我姐吓的直哭在電話裏都說不清楚,給人聽的心驚膽戰的,我還以為你是被誰推進河裏了呢。”
以為她被人推進河裏?
李芷絨心裏‘咯噔’一下,倏然擡眸看着他:“小舅,你誤會了,所以到醫院就打人了?你道歉了嗎?”
女孩兒黑白分明的眼睛裏仿佛凝聚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寒光,直勾勾刺入人心底。
陳彥宏被她看得一愣,莫名有些不舒服。
“你怎麽知道…我姐說的?”他自問自答了一下,無視室內‘禁止吸煙’的提醒點了根雪茄,聳了聳肩:“沒錯,是有點誤會,當時太急了就動手了。”
“道什麽歉啊,打了就打了呗。”
打了就打了。
陳彥宏手裏的那根雪茄其實不算味道特別沖的,但此刻鑽進李芷絨的鼻子裏,莫名就讓人很想吐。
“小舅。”她僞裝的笑容保持不住了,手指捏緊刀叉:“那人不是救了我麽?”
最近這兩天知道的一些事實在是一次一次刷新李芷絨的三觀——譬如自己周圍的人怎麽可以那麽高傲,完全不把普通人放在眼裏。
甚至哪怕那個人救了她,在他們眼裏不過也就是錯打了也不需要感到任何抱歉的消遣。
“是啊,那家夥的确救了你。”陳彥宏聞言,有些無奈的一攤手:“所以打完人我也想給他補償來着,你爸媽也說了,那家夥不要。”
“啧,也不知道窮講究什麽,矯情。”
這句話李芷絨腦子突兀的‘嗡’了一聲,一瞬間眼前都有些花。
她驀然發現自己在見到謝為第一面時,當時的想法竟然和陳彥宏是一模一樣的——她上趕着給他送錢,又不用他付出什麽,他有有什麽不能接受的?
瞎矯情。
原來在他們這種‘上等人’眼裏,只要自己把橄榄枝伸出去了,不管對方願不願意,拒絕了就是不識擡舉。
怪不得謝為沒有一秒鐘想過要接受自己的‘感謝’,因為那根本就不是感謝。
怪不得那個孟梵會這麽生氣,如果換成她是謝為的朋友看到他遭遇這些操蛋事兒,只會更生氣。
謝為其實有充足的理由把她扔出去的……
可他不但沒有,還給她做飯吃。
“你!”李芷絨徹底裝不下去了,‘蹭’的一下站了起來,大聲質問:“你打錯人了還這麽高高在上的?神經病吧!”
她太過激動扯到了桌布,桌上的高腳杯都順着這大幅度動作跌落下去,一瞬間全是噼裏啪啦的脆響聲。
聲音把這空曠餐廳裏的另外兩桌視線都給吸引過來了。
“不是,你氣什麽?”陳彥宏尴尬極了,連忙拉着她坐下,低聲哄:“你因為一個不認識的人跟我生氣?蟲蟲,你沒事吧?”
“我憑什麽不能生氣?”李芷絨卻是越聽他的這些言論怒火越旺,聲音拔高:“小舅,這要是你救了人做了好事還被病人家屬莫名其妙的打了一頓,你會這麽好說話嗎?!”
女孩兒這種換位思考的質問讓陳彥宏一愣,片刻後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
“這怎麽能瞎比較。”他嘴硬的嘟囔:“人和人之間又不一樣。”
有的人出生就在羅馬,有的人則是被泥沼纏腿,奮鬥一輩子的終點也遠不及對方的起點……
但這句話,眼下說了更是火上澆油。
“有什麽不一樣?你比他多一條胳膊還是兩只眼睛?你高貴的不食人間煙火了嗎?”李芷絨情緒上頭,這話像是對陳彥宏說也像是對自己說——
“救我的那位先生見義勇為,敢于跳進河裏把我撈上來,比犯了錯還不肯道歉的小舅你強多了!”
陳彥宏被她說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指間的雪茄都快捏碎了。
“你!差不多得了啊。”在最疼愛的外甥女面前,他勉強忍耐住脾氣,額角青筋直跳:“你個小屁孩懂什麽啊?”
“那家夥是救了你沒錯,但不代表他就是什麽好人了,我告訴你啊,你別好奇太多。”
和平時的吊兒郎當不同,此刻的陳彥宏難得嚴肅,都有種類似于警告的感覺了。
只是李芷絨本來就不是那種聽話的孩子,她幾乎時時刻刻都處在需要被人順着慣着的‘叛逆期’中,更別提現在這個節骨眼——
“你憑什麽說他不是好人?”她連連冷笑:“小舅,你可真是自大,說的你好像很了解他似的。”
不過是為了自己的行為找補,妄圖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罷了。
“我不了解,我上哪兒了解那種人去。”陳彥宏哼了一聲,眉眼之間盡是不屑:“但公安局了解。”
李芷絨皺眉:“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呵,你知不知道救你的那個人是有案底的。”陳彥宏看向她的眼神充滿着一種‘你真是天真到可笑’的愚弄感:“去醫院的路上我就托警局裏的朋友幫我查了,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失态到動手打人?”
“像那種剛出獄半年的勞改犯最為喪心病狂,他們什麽事兒都幹得出來,我能不擔心麽?”
李芷絨表情像是在聽異次元空間的事情,她大腦一片空白,艱難地問:“……什麽?”
“我說那個人有案底,坐過牢。”陳彥宏冷哼:“你想聽原因麽?他犯的還是最惡劣的殺人罪。”
女孩兒面色蒼白,呆呆的看着桌面,不說話。
“怎麽樣?知道錯怪我了吧?大人不記小人過,我不跟你這種小屁孩兒計較。”陳彥宏擺了擺手,故作大方的模樣:“說實話,那種人救了你也讓我們覺得像是吞了個蒼蠅一樣,惡心。”
“給錢還不接受就更惡心了,誰知道他想拿着這個人情要什麽呢,說白了,不就是挾恩圖報麽。”
“那種進去過的真的沒什麽底線,還不如痛快點宰一筆。”
惡心,蒼蠅,挾恩圖報,沒什麽底線,宰一筆……
這些詞彙放在謝為身上是那麽格格不入,甚至很可笑。
李芷絨聽着無比刺耳,垂在桌下的手指不自覺狠狠絞緊T恤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