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男人欲擒故縱、眼底玩味頗深。
接着他的右臉,便被人毫不猶豫地糊了一個巴掌。
謝序寧猝不及防:方惜亭,你……
他看對方臉色猛沉、關切散去,這态度,怎麽比結婚十年的妻子對待丈夫還不耐煩?
明明是句撩撥用的情話,就算他不喜歡,也可以當成玩笑,怎麽還?
男人委委屈屈揉着臉,直到臨走前,“官方老婆”也不忘冷臉叮囑,讓他辦完事就早點滾回來,下午去醫院,正好兩只耳朵能一起看。
在出警的警車上,謝序寧臉黑得像碳,兩邊臉頰倒是腫得勻稱。
其餘組員察覺氣氛不對,不敢吭聲,卻又聽聞自家副隊,自言自語開始呢喃。
“這個巴掌打得不重,比起早上動手的時候,力道輕多了。”
“方惜亭那小沒良心的,還是疼着我,手裏掂着分量呢,就怕把我給打聾了。”
男人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欸?你們說……他該不會是在偷偷喜歡我吧。”
衆人未料及此,顯得驚恐:……可、可能會是這樣嗎?哥,你就真能硬掰?
謝序寧帶隊離開後,方惜亭留守市局繼續查案,他本身就不愛跑外勤。
只是每次和謝序寧組隊,那男人有意無意的,也把出警任務幾乎全部包攬,但方惜亭不想感謝他。
在等待專家到達前,他抽空會見了潘強,以及部分與許晴晴那位神秘顧客接觸過的姑娘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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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秉着不容出錯的謹慎心态裏,他特地區分了許晴晴在不同人的眼裏,究竟有多少個來往比較密切的恩客。
通過反反複複的盤問,提取特征,以及不厭其煩地來回比對後。
方惜亭終于确認,他們總共反饋的有三位客人:“其中戴大金鏈子的、手臂有紋身的、戴眼鏡的,大家進去配合老師工作的時候,千萬不要混淆特征。”
“按順序形容,一定要表述清楚,不要出現張冠李戴這種低級錯誤。”
“若本次提供信息,對後續案情破獲起到重大推進作用,我們會據此酌情減輕,後續對各位的涉案判罰,請務必慎重。”
在把人證送進模拟畫像的工作間後,方惜亭又重新坐回辦公室裏。
他半刻不得休息,迅速開始翻找從潘強手機裏提取出來的聊天信息、以及通話記錄。
如果說之前的嚴堯是社交荒漠,那潘強的朋友圈簡直就比太平洋還要更加廣闊。
方惜亭是真沒太接觸過這種,單天電話進出量,就能有百八十個的人。
而他微信列表裏的好友數量,就更恐怖,1200餘人,活躍的聊天人數上百。
被置頂起來群聊數十個,聊天內容簡直不堪入目。
其中各式各樣的男人,炫耀自己撿|屍、YP、偷|拍裙底、猥|亵他人等違法行為。
其中還有不少與潘強使用暗號對話,比如“23”、“可約”這樣模糊不清的詞彙,讓人分不清楚他們究竟是在約賭還是約嫖。
方惜亭頭痛之餘,又含淚拉取近兩周內,與潘強聯系較為頻繁的電話號碼。
随後通過實名制認證,提取身份信息,再從公安系統裏拉取出了五十餘份人員資料。
期間于恒進來彙報兩次,說是摸排到有關潘強的産業信息。
除卻那棟違背婦女意志的小樓外,還和雲京市內多個酒吧、夜店、KTV,都有生意來往。
而他不僅負責向外提供違法服務,還兼職收取保護費、放高利貸、讨債,可以說是無惡不作。
在模拟畫像完成之後,方惜亭帶着于恒,用那三個人的肖像圖,在與潘強頻繁聯系的五十餘份人員資料裏,逐一進行比對。
“副隊,你看是不是這個人?
“他們臉型都比較圓,而且下巴……哦,他下巴沒痣。”
“那這個呢?這個也有點像,眉毛都很粗,鼻子有些扁,嘴角弧度微微下彎,看起來很兇。”
肉眼比對臉部特征,也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從大體輪廓、到眉眼神色、再到自然狀态下的唇角弧度,各種細節看得人頭暈眼花。
在通過仔細排查後,他們基本能鎖定三幅畫像裏的其中兩名,但偏偏還剩下一人……
方惜亭手裏捏着那副五官斯文,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鏡,神情淡然漠視,卻也不知其姓名的男子,陷入沉思。
他心想,此人既然和許晴晴來往密切,又怎麽可能不通過潘強就能聯系得上呢?
難道是私下裏?方惜亭猛地挺直背脊,又迅速從許晴晴的通話記錄中拉取出所有人的身份信息。
倒是幸好,許晴晴的聯系對象并不多,沒有潘強那樣複雜的社交圈層。
在通過零零散散的幾條通話記錄,除了嚴堯,以及方惜亭碰面過的好幾名女性之外,剩餘男性,也都沒有能和這名眼鏡男對得上號的。
方惜亭洩氣:“……”他眸色驟暗,又重新砸回座椅靠背裏去。
天吶,這人是誰?難道除了使用假的身份?他還能使用假的電話號碼?
他就這麽有先見之明,知道警方最後一定會查他?所以提前部署一切,做好準備?
方惜亭抱住腦袋,在吩咐于恒去查那已經亮明身份信息的兩人後,又把潘強提出來審。
他耐心耗盡:“這個人是誰?”
潘強瞧見那畫像,支支吾吾地:“我,我也不認識。”
貓兒當場炸毛,瞬間謝序寧上身,猛拍桌面站起身來:“我問你是誰?”
潘強打了個哆嗦,身子微側過去:“我,我真不認識。”
方惜亭把資料一合:“行,耗。”
如果許晴晴沒有與那名男性私聯過,那麽對方肯定是通過潘強才能與她進行交易。
且其他女生能形容出其大體面貌,那麽自然來往是較為頻繁密切的,潘強又怎麽可能會不認識?
在雙方對峙期間,潘強百無聊賴,坐立難安。
但方惜亭顯然做好了持久戰的打算,他靠回座椅裏,不急不躁,繼續梳理案件信息。
茂密黑發下的眼眸低垂,鼻梁挺立。
執筆書寫的指尖圓潤、月牙泛粉,歲月靜好。
方惜亭安靜思索,其實那時也有遲疑。
因為眼鏡男使用他人手機與許晴晴私聯的可能性,依舊存在。
所以這才導致,自己在拉取通信聯系人時,沒有看到與他符合的相關人選信息。
方惜亭記下這一點內容,把信息發送到工作群內,艾特于恒逐一核實許晴晴的通話列表內,所有聯系人的電話號碼是否都由本人使用。
他專注工作沒兩分鐘,潘強就開始折騰。
一會兒口渴要喝水、一會兒尿急要上廁所……總之消停不了一秒。
方惜亭知道他如坐針氈,看穿這些小把戲,完全不為所動,連眼皮都懶得掀開多看一眼。
直到有人着急沖進審訊室裏來:“方、方副隊,不好了,謝副隊那邊出事了。”
謝副隊出事了,謝副隊他……
謝序寧今天一早就出了外勤,根據和方惜亭商量好的任務分配。
他先從存在監控盲區的垃圾桶,到許晴晴失蹤出現過的最後一個監控探頭,進行反複的現場實驗與摸排論證。
在經過五個小時的努力,最後得出百分百的結論。
沒有人能避開所有監控探頭,走出這條長巷。
于是謝序寧立即分發,從監控錄像中截取出來的那只銀灰色拉杆行李箱。
他們先從附近的環衛工人開始排查,随後是經常出現在這個片區內的拾荒老人,最後又找遍了整個西城區的所有廢品收納站。
得到的結果都是:沒有、沒有、沒有!
男人累得仰頭灌下一整瓶加冰礦泉水,又站在潘強家對面的小賣店內點煙休息。
趕上正午時分日頭最毒,他給組員們買了盒飯,自己盯着那棟出于心理因素,而怎麽看怎麽奇怪的房子時,忽然聽聞一陣兇狠的狗吠。
謝序寧皺眉,他忽然想起潘強家,在一樓小院子裏養得那兩條烈性狼狗。
當時剿破犯罪窩點,整棟樓房的人都被帶回了市局調查。
其中在一樓負責看守大門的養狗大爺,因為年紀較大,又沒什麽實質性的涉案行為,于是被允許釋放。
謝序寧沒太關心這些事,只這時看到了,便突然問身旁助手:“這老爺子怎麽還守在這兒?”
何況潘強那案子,且得查呢!就算他不涉及殺人、未參與許晴晴被害案。
但其中違背婦女意志、暴力侵害等違法行為,也足夠坐七八年牢了。
而這棟小樓不補房租,自然很快就會被房東給收回。
老爺子還養着兩條大狗守在這裏,不逃不走,自然叫人心生疑窦。
助手嘴裏還塞着飯,沒來得及拿水沖下去,店鋪老板便拎着熱水壺,出來給他們加水:“那老家夥也是個可憐人。”
謝序寧冷不丁地:“啊?”
店鋪老板笑眯眯地同他解釋:“無兒無女,無妻無子,無處可去,是個鳏夫,這還不可憐嗎?”
謝序寧瞧着他,忽然來了興致:“您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我在這地兒做了十多年的生意。”潘強把窩點遷到這邊也才三年,他當然知道。
老板把塑料椅子搬出來,也給謝序寧遞了一只:“要不是潘強賞他一口飯吃,早餓死了。”
“現在惡有惡報,你們警方為民除害,等拘捕令正式下來,房東來收房子。”
“他無處可去,又只能四處流浪,還得帶着他那兩條吃人肉的狗。”
謝序寧:“……什麽?”
老板笑起來,拍了拍嘴,一副說錯了話的模樣:“開玩笑開玩笑。”
他解釋:“就那狗,兇得很,我上次多嘴問了一句,說這狗怎麽能養得這麽野,跟狼似得?”
“那老爺子也是随口糊弄我,說他那狗是吃人肉的。”
“你說這和平年代,吃貓吃狗都沒太聽說過,他還想吃人,吓唬誰呢?”
謝序寧:“……”吃、吃人?
男人表情複雜地盯着眼前這位,有意無意給他透露許多信息的店鋪老板。
對方年紀也不小,頭發花白許多,笑眯眯地看起來十分和善。
但要說起來,許晴晴當時跑路,也是拎着行李箱從這店門口經過。
在繞出來的第一個轉角就是監控盲區,之後再也沒出來過。
謝序寧本身,就是連帶着這一整棟樓,都有懷疑。
他盡量讓自己打量、窺探對方的神色不要那麽明顯,男人輕笑一聲:“是嗎?光天化日、口出狂言,蔑視法律,膽子也太大了吧。”
店老板被他逼近的勢态,壓迫得有些不自在,但還是點頭應和此番言論。
随即看着那個子高出自己半截的帥氣刑警,轉身過去大聲呵斥:“站住。”
牽狗的老爺子猛然停頓,他目光陰沉沉地,朝謝序寧所在方向緩緩挪來。
分明金燦燦的陽光灑落在周身,可不知出于什麽原因,卻總給人一種陰寒濕冷的感受。
謝序寧挑眉,又拍拍自己腰間的槍:“你那倆狗咬人嗎,要咬人就牽回家去栓起來,一會兒膽敢襲警,可就別怪我正當防衛了。”
老爺子盯着他,看謝序寧雖笑着,但言辭間卻不像是開玩笑的。
他嘴角動了動:“請問您是?”
謝序寧大步往前走:“裝什麽大尾巴狼呢,抄底那天就是我踹得門。”
這幾天繞來繞去,整條街的人都知道他是警察了,這老爺子還有心情在這跟他裝相?
謝序寧覺得好笑,又毫不在意地跟随進入。
他看着那倆惡狗被鐵鏈子栓在院落牆角處,瞧見老爺子沒打算邀他進門,便主動偏頭指指那門:“讓我進去坐坐?”
老爺子:“房間裏頭亂得很……”
他推脫的話沒說完,謝序寧便不容拒絕地打斷:“開門。”
老爺子唇角動了動,知道這是個不好說話的,于是哆哆嗦嗦地從衣兜裏摸出鑰匙來。
他動手把門推開,與外部金燦燦的光線完全相反,房屋內部窗簾全拉,黑洞洞的,還從四面八方泛起一絲暗紅的光。
男人定睛看去,才發現是屋內供了一尊神像。
貢品、香燭,全部擺放齊全,但因為自己不太了解這些民俗,所以也沒認出來供的是誰。
謝序寧往裏沒走兩步,便拿手扇扇鼻息處:“這味兒……”
男人有些嫌棄地回頭,看那老爺子還鬼鬼祟祟地跟在自己背後,便提醒:“我建議呢,你們最好別在安靜密閉的地方,這麽悄無聲息的走在一名刑警背後。”
他神神秘秘地低下頭去:“特別容易引發一些不必要的條件反射。”
尤其看這老爺子年紀也大了,背脊佝偻,步伐蹒跚,可能不太經得起他反手過肩摔的招式。
經人提醒後,老爺子面無表情地往右後方撤開一步。
謝序寧又問他:“方便借用一下洗手間嗎?”
“一樓洗手間,前兩天剛堵上,現在還沒疏通,暫時用不了。”對方嗓音嘶啞地不像話,讓人聽着不太舒服。
謝序寧忍着滿身雞皮疙瘩:“洗個手也不方便?”
衛生間是最适合分屍的場地,在血跡瘋狂流淌、迅速蔓延的前提下。
只要取出花灑噴頭,就能将大片犯罪痕跡悉數通過排水口沖走,達到肉眼幹淨的程度。
盡管前期,方惜亭已經帶隊做過血跡檢驗,但謝序寧總感覺,這老爺子在阻止他進入現場。
而對方越是阻止,他就越是想要進去看看。
那時兩方對峙,還沒等到下一個合理借口的出現,忽然從門口傳來一陣嘈雜的敲門聲。
不……準确來說應該是砸門聲,期間受到驚擾而瘋狂發出的尖銳狗吠,也讓氛圍變得更加緊張急促起來。
謝序寧盯着門:“不打算開?”
老爺子搖搖頭:“他們是來讨債的,這幾天老板不在,我也沒錢。”
“開門就是被威脅,說不定還得進來砸東西,不如安靜聽他們罵上幾句,反正一會兒就走了。”
“……”是這樣嗎?謝序寧點點頭,懶得參與其中。
誰知沒等悠閑,那房門忽然遭人踹開,他還沒弄清楚是什麽事兒,一只油漆桶便突然朝眼前飛來。
以男人敏捷的身手,躲開這物自然不成問題,可偏是那老爺子……
謝序寧側身往左,身為人民警察不可能袖手旁觀,他伸手一把将那骨瘦如柴的老人家拉至身後護住。
油漆桶被人丢進來,砸在他舉起護住頭部的右臂之上。
堅硬桶身的巨大重量,讓謝序寧清楚聽見一聲悶響,他手肘骨縫裏傳來鑽心的痛:“草!”
刺鼻油漆兜頭灑下,生冷黏膩的液體從桶裏倒出一半,淋在他身上後,才滾落在地。
男人被砸得後退兩步,老爺子腿腳沒他利索,被人逼退後又扯着他的衣角摔倒。
謝序寧眼角被糊住,半邊臉都是油漆,不敢拿手去擦,視線被遮擋。
慌亂間,他察覺四下人群湧入,拎着油漆桶瘋狂往房間內潑灑,以及各式鍋碗瓢盆、香爐神像、家具家電等,統統被人打砸在地。
男人忍着疼:“都住手,雲京市公安局在職刑警。”
他掏出來的證件,也被大紅色的油漆顏色糊住了照片和職務:“破壞案發現場是重罪,所有人,全都退出去。”
他話沒說完,另一只裹着黃色的油漆桶又迎面潑來,打砸扔在繼續。
男人氣急,伸手去摸腰間的槍:“立即停手,破壞現場、襲警,都是重罪。”
門外那兩條兇狠狼狗,已經被人亂棍打死,趴在花園角落奄奄一息。
它們窩在水泥地面上的身軀,源源不斷往外湧出黏稠血跡,看得滲人。
慌亂間,有人注意到他:“你是警察?”
而後趁他不備,又把躲在他身後那老爺子伸手拖出,對方罵罵咧咧:“老子上次來,潘強也說他在市公安局有人,我今天還非得看看是那尊神佛在背後給他撐傘。”
為首打砸的男人,嚣張至極,他話音剛落,門口又湧來一群年紀漸長的阿姨:“姐妹們,就是這個地方,做些見不得光的勾當,把我們家老頭子騙財騙色,還給他傳染了艾滋病。”
她撸起袖口:“他們昧着良心掙錢,拒不賠付醫藥費,還把我們家老頭子打得住院,老娘今天非得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謝序寧閉着眼,擔心油漆滲入,傷到眼球,他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而當阿姨們撲進來時,卻揚起無數包包往他身上來砸:“年紀輕輕有手有腳,做什麽不好?幹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你對得起你的父母嗎?”
謝序寧拔出槍:“老子是警察。”
他原本打算鳴槍示意,告知門外隊友速來支援,可那時剛拔出槍,又有一只油漆桶飛砸而來。
被拖走的老爺子連續不斷傳出嗚咽低鳴,像在求救,謝序寧手腕被擊中,子彈未能打出,但手指仍舊緊緊扣住槍身。
草……被油漆桶連砸三次,男人手疼得發抖。
“老大。”跟随辦案的助手慢半拍趕到,由于飯後方便,導致他錯過了十分鐘左右的最佳營救時間。
謝序寧已然狼狽不堪,就在阿姨把他當做潘強手下,又端起一盆油漆打算往他身上潑時,忽然從身後伸來一雙強有力的手,扣住她的腕間使勁往後掰回。
“啊……啊啊。”阿姨吃痛大叫:“誰,是誰?”
謝序寧有些難受地在地上摸索,他自己的命可以沒,但槍絕對不能丢。
男人隐約察覺支援趕到,正欲擡頭,卻忽然聞見一股熟悉白茶香。
在模糊不清的視線範圍內,有清瘦人影俯身蹲下,對方拿手輕輕拭去他挂在眼睫處的黏膩油漆。
溫熱指腹印在眼周,方惜亭嗓音發抖地問:“你沒事吧,謝序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