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三十二 章
一關上門, 紀霈之便頭也不回地說道:“我不過是做戲而已,你明白嗎?”
唐樂筠把鎖匙挂在老地方, 順口接道:“當然,誰認真誰就輸了。”
紀霈之腳下一頓,擡手摸摸滾燙的臉頰,轉身看向唐樂筠。
鋪子裏光線極暗,他只能看清唐樂筠的身形,但後者拿門栓、插門栓的動作利落準确, 沒有絲毫贅餘。
紀霈之明白了,她也在做戲,而且絲毫不走心,剛剛撞他的一下在她看來也許就是兄弟間的小打小鬧。
臉上的熱度迅速下降……
他說道:“你我的事已經在皇上面前過了明路,你在外面一定要謹言慎行。”
唐樂筠走了過來, “你我的事是你強加給我的。我本可以嫁一個普通男人,過平凡幸福的日子, 可現在全被王爺毀了,我以為, 王爺沒資格要求我什麽。”
普通和平凡, 是大多數人與生俱來的品質,卻是紀霈之怎麽求都求不到的。
他沒有反駁,靜靜地立在黑暗中, 過了好一會兒才一甩袖子走了。
“唐掌櫃這是往我家王爺心窩子上紮呢。”元寶不滿地小聲嘀咕一句, 匆匆跟上去了。
老古董,小病嬌。
唐樂筠微微一笑, 摸黑在書案後坐下了。
官道上有士兵來回走動的聲音, 應該是藍铎派來監視紀霈之的,不足為慮。
她現在擔心的是, 藍皇後會不會借刀殺人,強行讓紀霈之為太子的死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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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如此,紀霈之就白忍了這一遭,她也會因此牽連進來。
還有秦國公府,楊晞本可以不露面,為什麽要在這裏出現?
臨場指揮不用他,只有出現意外情況才會用到他。
所以,他很可能是為了以防萬一才來的。
以他的聰明,既然敢來,就應該有所安排吧?
算了,盤算這些沒有用,見招拆招,誰的命誰負責吧。
唐樂筠從抽屜裏取出一卷兩寸寬的紗布,掀起群裾,把袖子裏藏的匕首纏在了大腿上。
回到二進院時,西次間的燈依然亮着,但裏面已然悄無聲息,連元寶的身影都看不見了。
看樣子是睡了。
唐樂筠知道,紀霈之不喜歡黑,且有失眠症,只要被吵醒,必定大發雷霆。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本着與人方便與己方便的原則,她踮着腳尖走到東次間,壓着門軸開了門……
和衣睡了小半宿,照例雞鳴時分起床打坐。
等窗紙白了,唐樂筠便出了房間,去廚房燒上開水,拿着兩只小銅盆上街了。
快到官道時,田嬸子喊住了她。
唐樂筠回身等她,“嬸子也買早點麽?”
田嬸子小跑過來,“不買,就是出來看看。”
自打唐樂筠發出亂世警告,田家就很少買早點了。
唐樂筠道:“你們沒事,放心吧。”
田嬸子也這麽覺得,“倒是你,唉,怎麽就惹上那位了呢?”
二人說着話,到了官道上。
官道上的煙火氣還在。
馄饨攤上冒着熱騰騰的白煙,秦記小面館的門開着,裏面坐着幾個食客。
包子鋪的大包子剛出鍋,老板正在翻翻撿撿,等待着客人上門。
多好啊。
人禍比天災幸運多了。
唐樂筠在心裏感慨一句,說道:“嬸子放心,太子的死影響不到咱小老百姓,我是例外。”
“那倒是。”田嬸子嘆息一聲,“行了,嬸子回去做飯,你自己小心點。”
……
紀霈之吃飯不怎麽挑,幹淨衛生就行,二人各自吃完,各自處理自己的事情。
唐樂筠收拾好碗筷,去雜物房抱上一捆新買的幹竹竿下了地。
這個春季風調雨順,地裏綠油油的一大片,各種草藥長勢極好。
唐樂筠先把雜草拔了,再更換地頭上的栅欄。
她力氣大,速度快,不到半個時辰就完成了長方形的一條長邊。
地頭離矮山更近,适合賞花。
唐樂筠欣賞良久,這才返回去拿竹竿。
将要到路邊,紀霈之和元寶就來了,後面還跟着魯千山并兩個衙役。
紀霈之朝官道揚了揚下巴。
唐樂筠明白,一定是大官們到了生雲鎮,要他們過去和其他人一同受審。
她把竹竿抱起來,放到藥鋪裏,與紀霈之彙合,肩并肩往升雲客棧走。
紀霈之瞥了下魯千山,後者很識趣,距離他們有三四丈之遙。
他說道:“跟随太子的總共十五人,但只留下了十四具屍體。”
唐樂筠颔首。
這說明有一個人逃了,而且大抵是此人與同夥裏應外合,刺殺了太子。
有此人背鍋,楊晞的嫌疑也許會輕那麽一點。
她說道:“不錯。”
紀霈之看着她的側臉,“你今年多大?”
唐樂筠道:“十六。”
“這麽小。”紀霈之刻薄地說道,“我以為你至少三十六。”
唐樂筠:“……”
這是什麽話,我長得很老相嗎,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
元寶噗嗤一聲笑了,“唐姑娘确實少年老成。”
唐樂筠:“……”
在末世中成長的孩子大多像她這樣,如果不是,那便早早死了,她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樣的自己有什麽不對。
……
升雲客棧被布置成了臨時大堂,高坐上位的是風塵仆仆、一臉倦意的邵昌文,次座刑部尚書,再次便是唐銳安和藍铎了。
邵昌文大約五十出頭,中等身材,皮膚微黃,長臉形,眼睛細長且有神,雖不英俊,但極儒雅,書卷氣十足。
難以想象,他這樣的人竟能養出邵明誠那樣的敗家兒子。
紀霈之一進門,邵昌文就看見了,示意下屬在側面給他加了個座位。
唐樂筠便站到了他的身後。
大堂裏的人主要是住在各個溫泉莊子的主家,其次是官道兩側店鋪的掌櫃或東家。
三四十人擠擠挨挨地站着,但只聽得到某些人緊張的喘/息聲。
這就是大炎第一權臣的排面了。
唐樂筠左右環顧,權衡了一下,她認為自己擊殺邵昌文,安全逃脫此地的幾率至少有百分之八十。
這麽一想,第一權臣的光輝便在她心裏縮小了不少。
反倒是唐銳安,銳利的視線如有實質,始終在研判着她。
唐樂筠故意不看他——唐樂音趕原主出來,是其咎由自取,她沒意見,但他在唐樂音的授意下,寫信讓唐門将唐悅白除名,說明他心胸狹窄,沒有擔當,她很不佩服,毫無打交道的欲望。
“諸位。”邵昌文開口了,“太子遇刺,二十三人身死,這是我大炎開國以來第一大案,事情的嚴重性無須老夫贅言。所以,咱們長話短說,凡提供有效線索者,或加官進爵,或賞銀千萬;凡有意隐瞞不報者,與犯案者同罪,誅三族,望所有人明晰。”
他這邊一停,那邊的刑部尚書就接上了他的話茬:“大家都說說吧,小楊大人,你先說。”
“是。”楊晞躬身一禮,“諸位大人,下官既提供不了有效線索,也沒什麽可以隐瞞不報的,下官只做以下幾點說明。”
“第一,下官和太子并沒有遇上,如果所料不差,他們一直走在下官前面;第二,太子遇刺時,下官還在鎮上,對此毫不知情;第三,如果此案與下官有關,那麽下官可以不來生雲鎮,即便來了,也不該在鎮上露面。”
“以上幾點,請首輔大人、尚書大人酌情考慮。”
他的表達條理清楚,聲音穩定,不卑不亢,很有說服力。
邵昌文道:“小楊大人莫多心,現在只是了解情況,是不是與楊家有關,我們會用證據說話。”
這話看似安慰,其實威脅意味十足。
“多謝首輔大人!”楊晞再次行禮,“首輔大人明察秋毫、鐵面無私,太子一案定能早日告破。”
邵昌文沒有理會他,轉而看向紀霈之,“聽說王爺昨日也在鎮上,不知對此案有何看法啊?”
紀霈之翹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京城中,誰人不知道我與太子的關系?我的看法是,諸位大人若認為是我派人下的手,未免太蠢了些。”
這話犀利,且奇臭無比。
尚書李大人、唐銳安齊齊蹙了眉頭,只有邵昌文依舊和顏悅色。
邵昌文道:“王爺所言極是,那麽,王爺可有建議呀?”
紀霈之輕咳幾聲,“沒有。只要你們不煩我,便與我無關,怎麽着都成。”
他擺出的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坦坦蕩蕩,無所畏懼。
邵昌文無法,讓魯千山和藍铎對溫泉莊子的主人,以及生雲鎮臨街店鋪的所有人進行詢問。
魯千山喊的第一個就是唐樂筠。
他說道:“我聽說,小楊大人在你的鋪子裏坐了許久,為什麽?你們是什麽關系,很熟嗎?他為什麽不在京城買藥,非要到生雲鎮來?”
幾個老奸巨猾的人一起盯住了唐樂筠的臉。
唐樂筠不好表現得太鎮定,她垂下頭,對着地上的青磚說道:“回魯大人的話,上個月十五,汝陽郡主在來溫泉莊子的路上病重,碰巧為民女所救。小楊大人來此買藥,一是因為藥鋪剛開張,他想支持民女一下;二是,民女的藥藥效好,童叟無欺;三是,民女略通醫術,小楊大人與民女交流汝陽郡主的病情。”
“你救了汝陽郡主?你的藥藥效好?”魯千山重點重複了這兩點,又問出和紀霈之一樣的問題,“你今年多大?”
唐樂筠道:“十六。”
李尚書道:“據我所知,汝陽郡主得的是心疾,禦醫們束手無策。”
邵昌文的眼裏閃過一絲精光,忽然問楊晞:“她是如何救的汝陽郡主?”
楊晞遲疑着看向唐樂筠,“這個……還是請唐掌櫃自己說吧。”
邵昌文道:“老夫想聽小楊大人說。”
楊晞只好朝唐樂筠拱了拱手,“在下要對不住唐掌櫃了。”
一屋子人的焦點都在唐樂筠身上,他們大多秉持同一個看法——十六歲的姑娘能有多好的醫術,怎麽可能救下罹患心疾多年的汝陽郡主,肯定是撒謊!
唐樂筠聳肩攤手,姿态和表情都很怪異,但清晰地表達了她的無奈和無所謂。
“呵~”紀霈之不合時宜地笑了一聲,引來了不少人的側目。
楊晞道:“唐掌櫃救人的方式很獨特,她先是按壓家母的心髒部位,再向家母嘴裏吹氣,如此反複多次,才把家母從鬼門關裏拉了回來。唐掌櫃不但救人特別,用藥也與衆不同,趙醫女和太醫都覺得那是虎狼之藥,建議下官停了,但下官堅信唐掌櫃不會害家母,家母的病情才徹底有了好轉。唐掌櫃詭異的救人方式只有在下知道,虎狼藥的事,趙醫女和王禦醫都能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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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樂筠新奇的救人方式鎮住了在場的每個人,大堂裏鴉雀無聲。
邵昌文問道:“唐掌櫃,敢問救人的道理何在啊。”
唐樂筠道:“道理很簡單,用外力按壓的方式幫助心髒恢複跳動,用人工呼吸代替自主呼吸,雖然不會每次都奏效,但汝陽郡主很幸運。”
邵昌文又問:“只能是将死之人嗎?”
唐樂筠福了福:“大人明鑒,死透了就救不了了。”
邵昌文又道:“這個方法可以讓太醫院研究一下嗎?”
唐樂筠道:“當然,醫者父母心,只要可以救人,誰學民女都教。”
邵昌文表示很滿意。
在唐樂筠之後,魯千山又重點問了她家附近的幾個鋪子。
最終一無所獲。
……
從升雲客棧出來,唐樂筠把地頭的栅欄裝好了,安安穩穩地守了鋪子一整天。
唐銳安和魯千山都沒有騷擾她,紀霈之也沒有了蹤影。
鎮子看似恢複了平靜,其實不然。
身穿玄色曳撒的玄衣衛三三兩兩地晃在官道上,只要看到陌生面孔就會抓走盤問一番。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鎮子上的客人少了不少,各家買賣都很蕭條,有間藥鋪更是如此。
唐樂筠沒敢讓唐悅白去崔家讀書,他繼續和田家兩兄弟呆在一起,不是習武,就是偷偷回家吃飯,練大字。
鄧翠翠重新上了門,幫唐樂筠守鋪子,做藥。
一連三天過去,不但紀霈之沒有消息,怡王的媒人也始終沒有上門。
唐樂筠認為,她和紀霈之的婚事很可能就這麽黃了。
不過,黃了不要緊,要緊的是,紀霈之若被皇帝和邵昌文當成太子一案的替罪羔羊,她便也活不成了。
就在她寝食難安的時候,白管家忽然來了。
他一進門就打發了鄧翠翠,說道:“太子一案迄今毫無進展,王爺被軟禁,秦國公被找了個理由罷官降爵了。”
唐樂筠問:“王爺有生命危險嗎?”
“暫時沒有。”白管家從懷裏掏出一張地契,“這是王爺讓在下給唐姑娘的,總共十二畝荒地,就在王爺莊子的前面,右邊的峽谷也是唐姑娘的,那裏雖然沒有遮風擋雨之處,但土質适合種草藥。”
紀霈之居然旅行諾言了。
唐樂筠高高興興地接了過來,“我還以為王爺忘了呢。”
白管家道:“王爺記性很好,從不忘事,只是在下一時沒找到合适地塊,所以才耽擱了些時日。”
唐樂筠福了福,“謝謝白管家。”
白管家道:“不客氣,王爺讓我給唐姑娘帶句話。”
唐樂筠有些意外,“什麽話?”
白管家道:“王爺說,唐姑娘編瞎話好歹編得像一些,去京城城隍廟進藥時最好背着些人,或者多去山裏采幾回藥,問梅山上的野生藥材就有不少。”
唐樂筠:“……”
白管家見她不說話,又道:“我家王爺還說,如果唐姑娘真想賣好藥,他可以找人提供貨源,保證貨真價實。”
唐樂筠:“……”
這人把生意做到她的頭上來了,難怪能把生意做得那麽大。
白管家追問:“唐姑娘意下如何?”
唐樂筠道:“成交!”
白管家滿意地點點頭,他家王爺肯出手照顧這麽小的鋪子,已經是看在挂名夫妻的份上格外開恩了,如果她拒絕,就真的是不知好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