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六只小青龍
第08章 六只小青龍
對于丹恒這樣的持明來說，身體之上的外傷向來是最不足道的。
所以，即使是被人用自己砸了一下，也沒有什麽，最多也就是當下有點疼而已。
對他來說，更令他感到心意煩亂，百思無解的，應該是精神上的沖擊。
資料室內晝夜更替都不大明顯，丹恒也不清楚今天在裏面坐了多久，只是他确實快一天沒有出門了，帕姆美其名曰這是讓他好好養傷。
其實他根本沒啥傷要養。
所以，他還是坐在資料室內那張似乎多年未曾有過變動的椅子之上，肩上松松散散地披着一件外套，靜靜地翻閱眼前的書籍。
當然，其實他也沒看進去多少。
每一次看到自己的指尖捏着書頁掠過眼前之時，他總能莫名地想到那一雙柔軟且溫暖的手掌透着衣服布料撫摸自己手臂的感覺，想到那一個毛絨絨的腦袋趴在胸口，那書上密密麻麻的字眼仿佛糅雜在一起，最後讓他聯想到對視時沒由來的緊張。
這樣新奇且沒有什麽邏輯的情感體驗，跳脫出了自己一貫的經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按照丹恒一貫疏離的情感傾向，他應該很快把星推開，然後保持完美的社交距離，最後出于禮貌和責任問一句你有沒有事之類的話。
他并不喜歡別人離自己太近。
但在三月七徹底把星推開的一瞬間，他似乎并沒有自己原先預想的，那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事實上，類似的肢體接觸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丹恒仍然每一次都會思考那樣的感覺，又覺得似乎每一次都有不一樣的體驗。
或許自己并不讨厭這樣，甚至......有點喜歡。
甚至......有點期待。
丹恒其實，有點想再次嘗試一下這種肢體接觸。
但這樣不大禮貌，也實在沒什麽邊界感。
所以還是算了。
他并不是滿足于瞬息歡愉的人。
丹恒如是想到。
接着，丹恒忽然間感受到淺淺的呼吸在空氣中彌漫，他緩緩地，略帶松弛地擡起頭，看向資料室的大門。
自離開仙舟之後，他幾乎每天都生活在高度緊張的氛圍之中，直到來到列車，這樣精神高度緊繃的狀态才有所好轉。
但他對氣息的感知仍然存在，即便是在睡覺的時候，也能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的異樣，更別說是在他發呆的時候。
當然，這樣的氣息，根本算不上什麽危險的存在，就跟他昨天在匹諾康尼看到空中飛過的氣球差不多。
說不定又是三月七拖着星在搗亂。
額......
丹恒想起了自己莫名其妙被砸的經歷。
哪怕是一個氣球，也不能小觑，因為上面可能還蹲了個人。
所以，一向淡然的丹恒還是決定去門口看看究竟。
他沉默着走向門口，甚至沒有發出什麽沉重的腳步聲，一如既往地，毫不留情地移開了資料室的大門。
“哎呀！”
伴随着一聲“哎呀”，一陣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一個毛絨絨的灰色腦袋就這麽猝不及防地貼上了他的肩，似乎是要将她全身的重量都施加在他的身上。
丹恒倏忽間睜大雙眼，一時間僵在原地，連摸着門把的手都忘了收回來。
那一種讓他想了一整天的感覺，就這麽輕輕松松又體驗了一遍。
是那種，最簡單的觸碰，但卻能讓人感受到快樂的感覺。
接着，那一雙并不怎麽安分的手，在自己胸前摸索幾下後，又扶着自己的肩膀站穩腳跟，那身體的熱量也随之消散。
有那麽一瞬間，丹恒在想，她要是能永遠靠着自己就好了。
就那麽一瞬間，這個想法冒出來之後，又很快被掐滅了。
此刻，星正揉着自己撞在丹恒已然僵硬的肩膀上的額頭，緩緩和丹恒對視：“下次開門前能不能先打聲招呼......”
她其實和丹恒差不多高，所以每一次，只需要平視就可以看見丹恒的眼睛。
當然，硬要比的話，丹恒還是比星高一點點，只是這一點點，除了那些動不動就揚言眼睛如尺，嚴謹到0.001公分都斤斤計較的理工科人會在乎，大部分人都應該忽略不計了。
但是丹恒還是比星高一點點。
畢竟星穿得是小高跟嘛......
而且這或許涉及到某小青龍的自尊心。
而且持明生長緩慢，一定要說的話，丹恒上輩子還是個成男。
星這一次回列車的時候，因為涉嫌違規改造列車，做事全然不計後果，還撞傷了丹恒等罪名，給帕姆好一通說教，生怕星再次搞點什麽匪夷所思的東西回來讓它親愛的列車四分五裂。
當然，比起嚴肅的帕姆，姬子顯然溫柔地多。
她不僅指出了錯誤并溫柔的引導自己正确的方向，還告訴她應該去看望和關心一下被當成肉墊的丹恒，并且仍然給了星足夠的房間裝修的自主選擇權，最後給星塞了好幾包速溶咖啡緩解壓力。
星差點給房間挖個洞裝鍍鋅方鋼，這都被原諒了，她真的是太感動了。
姬子阿姐真是一位溫柔而知性的好媽媽，啊不是，好女士。
或許，剛柔并濟也是星穹列車的教育理念呢？
星如是想到。
當然，哪怕姬子不說，星也會過來看看丹恒，并給他捎上幾包姬子的速溶咖啡，畢竟好東西要一起分享才是。
如今，星重新從頭到腳再把丹恒看過一遍之後，心裏總有個想法在暗自蔓延。
嗯......或者說應該是明着蔓延。
她好想再摸一下他。
但丹恒應該是不喜歡別人去碰他的，每一次星用熾熱的目光盯着他，期盼他長出龍尾巴和龍角給她摸摸的時候，丹恒都拒絕得很果斷很幹脆。
所以丹恒大概是不喜歡別人碰他吧......在逗丹恒讓自己開心和尊重丹恒意見的兩種方式于腦內糾纏的時候，星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
等一下......她本來是來幹什麽的來着？
盯着丹恒神游老半天的星忽然間回過神來。
只見丹恒不明所以地問道：
“你......趴在門上做什麽？
“......為什麽不敲門？”
雖然感性上丹恒想了一堆有的沒的，但他最後還是會回歸理性。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又問道：“今天......就你一個人嗎？”
而後，丹恒回想起了前幾次的經歷，又兀自說道：“如果你還是來問我......”
“不不不，我不是來問你問題的。”
而後，星從包裏掏出一大袋東西：“我今天陪三月七去羅浮看望她好師父彥卿的時候，特地找白露給你抓了點藥。”
“嗯......我不知道治療跌打損傷應該吃些什麽，所以就叫白露把有用的藥全部給你拿了一份。”
丹恒看着那一堆亂七八糟的藥，無奈地輕聲說道：“一般來說，藥材的使用，重質不重量......”
“诶，你怎麽知道？白露也是這麽和我說的，但......藥多力量大嘛，世界上最不能省的就是醫藥費。”
星一邊說着，一邊把一大袋藥品塞到丹恒手裏，裏面可謂包羅萬象，從中醫藥材到西醫藥劑，甚至還有火鍋底料。
......這又是怎麽混進去的？
“其實......我根本沒有......”
丹恒本來想說，他根本沒有什麽事情，犯不着要吃藥的地步，持明罕見的自我療愈能力讓他們一生都少病少災，這些東西實在多餘。
只是，看着星真誠而熱切的眼神，聽着“特地”“為你”之類的字眼，他忽然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被人珍視和在意的感覺。
這些飽含了感情的，被“千裏迢迢”送來的藥材，似乎也有了溫度。
所以，如果就這樣拒絕的話，會不會太傷她的熱情和愛心呢？
算了，留着這些藥材，或許日後還可以做一點研究。
丹恒這麽想着，覺得似乎是一個既可以照顧到別人情緒，又不浪費藥材的的雙贏的辦法。
所以，話到嘴邊之後，他改了口：“......謝謝，我收下了。”
聽到這句話，星滿意地笑了起來，又接着說道：
“三月七從仙舟回來之後，似乎郁郁寡歡，連仙人快樂茶都不喝了，害得我一個人喝了兩杯，所以我一會打算去看看她。”
......三月七？
......那她現在，是要走了麽。
原來，“特地”來看望自己的同時，還得順便“特地”去看看三月七嗎。
明明只是很簡單的夥伴之間的關心而已，丹恒的內心卻沒由來地一陣起伏。
“不過我突然發現，這玩意喝一杯挺好，喝兩杯簡直就是......快樂加倍啊！下次我都喝兩杯了。”
“......”
“啊對了，下一次......下一次如果我帶了什麽好玩的東西回來，下一次......如果我還站在資料室的門口，你會特意來給我開門嘛？”
丹恒盯着星的眼睛，看着她不帶一絲虛情假意的眼神，忽然間變得搖擺不定。
他覺得這胡思亂想的性格，根本就不符合他為人處世的一貫風格。
但如果是特地的，只為了他而來的請求，不知怎麽的，丹恒很想認真考慮一下。
如果他說“會”的話......
她每天都會來嗎？
她會每天，只為了自己而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