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安靜的環境下, 所有聲音都顯得格外清晰。
八音盒叮叮咚咚,如泉水溪流,更如女鬼唉聲啼哭, 在無人空曠的大宅裏令人發寒。
女學生猛地睜開眼睛,利落翻身站起來, 警覺向四周看去。
她還在“姐姐”的閨房裏, 只是黑暗中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變化, 危機感讓她起了一手臂雞皮疙瘩。
也正是這時, 她才意識到, 自己剛剛竟然是倒在地毯上昏睡了過去。
女學生瞳孔緊縮,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怎麽可能……這太荒謬了,她絕不是會在副本裏浪費時間的人, 那睡意太過古怪,而且她記得很清楚,那個時候她正要出門, 否則也不會摔在地面上睡過去。
也正是這時,清醒過來的女學生發覺了從閨房外傳來的音樂聲。
她眉眼一喜, 立刻循聲向外快步走去, 卻沒注意到腳下突兀出現的木箱,因此被絆了一下, 箱蓋也被踢開來。
當她皺眉回頭看去時,就被一片金光晃了眼。
一整箱金錠。
除此之外,還有幾口箱子零散擺放在旁邊。
在進入副本前做過充足準備的女學生知道,這就是馬玉澤的“賣身錢”。
幾大箱黃金, 換到現實裏可以兌換幾千萬,放在暫居區可以換幾萬積分, 足夠一個玩家二十年不進副本的吃喝玩樂了。
但女學生只是瞥了一眼,就冷漠扭過頭去,黃金對她的吸引力還趕不上八音盒。
只是在臨推開門前,女學生還是回過身,神情冷漠的看向安靜黑暗的閨房。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馬玉澤。但是我不會幫你,請你理解。”
她的聲音是與稚嫩外表不符的冷靜低沉:“幫你複仇就等于毀了副本,那會導致我的死亡。你可以罵我自私,但我不會因為我的同情就壓上我的命。”
女學生頓了頓,還是冰冷的道:“抱歉,然後——請不要妨礙我。”
閨房的門開了又合,女學生警惕的左右看了一眼,其他玩家的閨房依舊安靜黑暗。她這才放下心來,迅速離開了院子,心情激動的跟着鋼琴聲而去。
重獲黑暗的閨房裏,紅綠人偶站在床旁的角落中,笑容僵硬而詭異。
“呼!”的一下,廳堂的正桌上,龍鳳喜燭猛地燃燒起來,将整個房間映得通紅明亮。
紅綢緞憑空落下,囍字慢慢從白牆上浮現,原本懸挂的油畫被無聲的腐蝕成一把齑粉,簌簌墜落。
而在正位的太師椅上,嫁衣女子蓋着紅蓋頭,靜靜安坐。
沒有了女學生身影的閨房裏,并沒有鋼琴聲……
女學生和她直播前的觀衆們,都并不知道她離開後發生的改變。
她熟練的從宅子中穿過,避開所有可能有無臉仆從的地方,直取直線快步走向宴客廳後的主宅。
就好像她對大宅的地形已經熟稔于心,提前做好了一切應對準備。
如果池翊音看到這一幕,他一定會滿意于他猜測的正确性。
——女學生并不是新人,而是僞裝成新人的老玩家,和李粒等人一樣,都是為了最後一次副本的高昂獎勵而來。
女學生的直播間裏,觀衆們明顯知道她的身份。
[關注主播這麽久,每次看到別人以為她是新人我都會笑。]
[她進這個副本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結局了,勝利者肯定是她,都不用想了。那幾個人連自己競争對手的身份都看不出來,還有什麽指望?]
[卧槽,八音盒?之前黑市裏一份叫價很高的資料裏,就提到了八音盒,是一個因這個副本而死的大佬的回憶記錄。]
[看來主播是有備而來啊,連這種難搞的資料都搞到手了,啧啧啧,結局已經毫無懸念了。]
女學生飛速浏覽了一遍直播間的彈幕數據,在看到沒有對她有用的發言後,就立刻關閉。
然後,她便在主宅門前警惕的停住腳步,側耳傾聽從門後傳來的音樂聲,連呼吸都放輕了。
作為游戲場老玩家,她比尋常玩家擁有更多的信息渠道,知道這次副本遠遠不像是它看起來那樣簡單。實際上通關副本能夠得到的獎勵,足以令魔鬼都心動。
有跡可循的老玩家最早可以追溯到十二年前,因此游戲場公認的存在時長也是十二年。
在此之前,【親愛的家】給出的通關獎勵,是完成馬老爺心願後被饋贈的馬家財富,甚至包括傳聞中舊王朝皇宮的秘寶。而每一次失敗,都會使得當次的獎勵重新滾動堆積。
這些年間,副本的通關獎勵被滾動到了一個難以相信的天文數字,如果用現實貨幣來換算,價值可高達萬億以上。不論誰拿到了它,都會瞬間成為富可敵國的人物。
但吸引女學生進入這個E級副本的,卻是因為她得到消息,作為副本最後一次運行,不論誰通關,都可以在財富獎勵之外,再拿走整個副本。而只要找到其中的內核,就能窺見一部分有關于游戲場的真相。
那才是她想要的。
——獲得游戲場真相,進入A級副本,觸發S級,然後,離開游戲場,回到現實。
為此,她對待這次副本的态度極為慎重,在做準備時看到了一位已經死亡的副本參與者的筆記。
那位玩家擁有天榜排名,通關副本失敗後當機立斷使用道具,回到了暫居區,卻在七天之後,死相凄慘的吊死在家中。
他臨死前用血做筆,牆上寫着:厲鬼索命,死有餘辜。
而他在筆記中提到了八音盒,說“只要聽到了音樂聲,記得去追尋它,那會為你指引真相。”
在宴客廳時,女學生就努力尋找過八音盒或者鋼琴之類的東西,卻無功而返。
卻沒想到在詭異的昏睡後,反而讓她找到了線索。
這讓女學生在大喜過望的同時,也更加謹慎。
真相通常都伴随着危險。
她屏住呼吸,輕輕推開主宅的大門。
院子裏微弱的光慢慢灑進寬敞的客廳裏,八音盒就放在正對着大門的桌子上,打開着的八音盒裏,精致的紅衣小人正只顧自的跳着舞。
女學生面色一喜,快步走進去。
但她忽然覺得腳下一疼,低頭時,就發現羊毛地毯上散落着不少孩童的玩具,正是其中一塊積木硌了她的腳。
她厭惡的皺了皺眉,洩憤一樣擡腳把積木連同旁邊的玩具全都踢到一邊。
玩具撞在牆上,頓時有了裂紋,小木車壞掉了。
那一瞬間,八音盒停頓了一秒,空氣中隐隐有風吹過,木質的樓梯發出刺耳的吱嘎聲。
但真相近在咫尺的喜悅已經全然吞噬了女學生,讓她沒有注意到旁邊的小細節,快步走向八音盒……
同樣聽到音樂聲的,不僅是女學生,還有其他幾名玩家。
所有人都在古怪的困意中昏睡過去,又被鋼琴聲吵醒。
被随機進來的倒黴中年人吓得瑟瑟發抖,轉身沖上了床榻,他裹着被子,又把床簾都放下,好像這樣就安全了起來。
可他沒有看到的是,就在床簾後面,一左一右站着紅綠紙紮人偶。
它們緩緩扭動脖子,用僵硬的笑容看向床簾裏自欺欺人的中年人。
而京茶,他就坐在窗戶後的貴妃榻上,撐着下巴懶洋洋的看向紙窗外。
“兔子兔子,他會出來嗎?”
少年拉動着垂下來的帽繩,兔子耳朵随之上下晃動,像是在打招呼。
然後,他又換了一種聲音,笑着自問自答道:“他一定會,連教皇都敢假扮的人,怎麽可能是乖乖牌。”
“等他出來後,就是我們找他玩的好機會。”
他輕柔的聲音意味深長。
随即,一只黑兔子猛地蹦到了他的手邊,鼻子不斷抽動着像是在嗅聞什麽,紅眼睛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京茶擡手慢悠悠的摸了摸兔子柔軟的皮毛,随即輕輕一拍:“去吧。”
黑兔子立刻竄了出去,從紙窗的縫隙中迅速的擠了出去。先是第一只,第二只……數不盡的兔子隐沒于黑暗中,沖向池翊音所在的地方和整個大宅。
忽然間,一間閨房亮起了紅燈。
京茶眯了眯眼眸,看到女學生行色匆匆的離開了庭院。
他意識到了什麽,若有所思的轉身向自己的閨房看去。
“不要随便離開房間……是指,只要離開閨房,真正的姐姐就會回來嗎?”
京茶低聲喃喃着,随即揚起一個笑臉,擡手向閨房深處的黑暗中打了個招呼。
“你好呀,馬玉澤小姐姐~”
京茶一手撐着貴妃榻,笑嘻嘻的模樣人畜無害,還露出了兩顆小虎牙。
“或許,你想要我這間房間?也對,這畢竟是你的閨房,我擅自闖進來,你很不高興吧?”
京茶歪了歪頭,黑兔子耳朵也随之垂下。
他的笑意慢慢加深:“要不然,你給我一個離開這裏的理由,好不好?”
在他晃蕩着的纖細小腿下面,一對對紅點逐漸浮現在黑暗中。
乍一看空無一物的黑暗中,不知何時已經布滿了黑兔子。
它們抽動着鼻子在地上嗅來嗅去,好像在找些什麽。
而京茶攤了攤手,對依舊毫無反應的黑暗無所謂的說道:“實不相瞞,我對完成你父親的心願不感興趣,對你那些悲慘的故事也不感興趣——雖然這麽說很抱歉,但你不是最慘的那個,我見過遠超于你的悲慘人生,所以,你就別指望我發善心了。”
“我的目标是對面那位先生。”
說起池翊音,京茶的眼睛亮了起來,呼吸也開始急切:“嘿,小姐姐,你看到他了對嗎?多棒啊,明明什麽底牌也沒有,就敢用虛假的底牌和身份欺騙所有人,讓所有人信以為是。”
“那才是,那才是我想要的對手!”
京茶晃了晃小腿,從貴妃榻跳了下來,笑着走向廳堂裏的主位,然後坐了下來。
“既然你不說話,那我來給你一個理由吧。”
京茶笑嘻嘻的道:“我離開房間,是因為我已經殺了你——這個怎麽樣?”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立刻伸出手直揮向黑暗,纖細的手掌猛地掐住了什麽東西。
他慢慢擡頭,就看到自己手裏拎着的,赫然是一只綠色的紙紮人偶,慘白臉上的兩團腮紅分外乍眼。
同時,擺在廳中央的幾口木箱子迅速腐爛,化為一灘黏膩的黑水,像是屍體腐爛後的粘稠屍水。
京茶緩緩扭過視線。
而一道大紅的身影,就坐在他旁邊的另一把太師椅上,嫁衣女子雙手交叉在腹部前,靜默無言。
在兩把椅子中間的小桌上,點心瓜果已經備好,龍鳳喜燭已經擺好,卻還未亮起。
看着突然出現的嫁衣女子,京茶并不驚訝,他只是緩緩松開了手,不再去理會拎着砍刀的紙紮人偶。
“對不住啦,小姐姐~”
京茶笑得甜蜜:“我不是為你而來的。”
“還有。”
他歪了歪頭,輕聲道:“如果是我,我只會自己去複仇,不會期待任何人來幫我。從很多年前起我就知道了,除了我自己以外,沒有人會愛我。誰傷害你,你就傷害回去,誰想殺了你,你就先下手為強——這才是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則。”
“與其期待着讓別人來實現你的願望,不如你自己來。”
京茶說着,緩緩站起了身,雙手插兜就準備走。
“啊,對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麽一般,轉過身重新回到嫁衣女子身前,從自己的衛衣口袋裏摸出了一把剔骨彎刀,彎腰塞進了嫁衣女子的手裏。
“送你啦,小姐姐~不用還了。”
京茶甜滋滋的笑着,将和刀放在一起的棒棒糖摸出來,剝開糖紙放進嘴裏。
然後他踩着小皮靴,雙手揣在衛衣前的口袋裏,慢悠悠的走向房門。
即便他離開了庭院,閨房裏的紅燭也始終沒有點燃。
房間裏的紙紮人偶和紙錢盡數消失不見,就連嫁衣女子也不知所蹤。
只有披散着黑色長發的紅衣女鬼站在那裏,眼神複雜的看着自己手裏的刀。
黑兔子蹦到女鬼旁邊,抽動鼻子嗅了嗅,又蹦開了。
整片黑暗都仿佛兔子的巢穴,就連原主人誤入了巢穴,也只會被饑餓的兔子當做食物,啃食殆盡。
……
“馬小姐。”
池翊音走到女鬼不遠處站定了腳步,向她微微點頭致意:“我聽到了鋼琴聲,這讓我在想,或許,你當年在滬都的學校時,也學過鋼琴?”
女鬼沒想到池翊音會問這種問題,她在愣神之時,視線也下意識游離,瞥向旁邊的西洋櫃子。
池翊音循着她的視線望去,當打開抽屜時,驚訝的發現裏面是厚厚一沓的榮譽證書。
他動作輕柔的拿起那沓嶄新的證書,一一翻看過去。
國文,外語,法律,鋼琴,西洋畫,交際舞,全部優秀的成績單……從馬玉澤年幼到她回古樹鎮,其間的數年間,她幾乎拿到了所有的證書,在男多女少的滬都新派學校裏,有力證明了她的優秀。
可池翊音記得很清楚,在他看到的屬于馬玉澤的記憶中,她剛一下火車,這些證書就全被管家撕得粉碎。
仿佛否定了她這些年來所有的努力。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父親和滬都的洋人做生意,将從皇宮裏偷來的珍寶賣到海外。”
出乎直播前所有人意料的,女鬼竟然主動開口向池翊音說話。
他轉身向她看去,卻見她的視線落在自己手中的證書上,眼神飽含懷念和不舍。
池翊音了然,是自己的詢問觸動了女鬼生前的回憶。
對于馬玉澤而言,她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她在滬都求學的生涯。
人皆有軟肋,只要找到了正确的切入點,哪怕鑄鐵也能開口。
看到了那副油畫的池翊音判斷,馬玉澤向往自由和新派,喜愛新事物。
于是,有關鋼琴的話題,這也因此成為了他了解女鬼的切入點。
“滬都的商人說,現在最時髦的,就是送家裏的女孩子去讀書,這樣将來嫁人,也能嫁給那些肚子裏有洋墨水的新派官員。所以,我父親動了心,花大價錢送我去滬都。”
女鬼的聲音低沉沙啞,好像很多年都沒有開過口,與別人說過話。
她伸出手,從池翊音手裏接過那一沓證書,手指在紙面上摩挲而過時,像是在溫柔的撫摸着那段時光。
即便最開始父親的目的并不純粹,但那卻切實的讓馬玉澤灰暗的人生裏有了光亮。
父親聽說新派學校裏的女孩子都不喜歡裹小腳,所以大手一揮,也讓馬玉澤不用裹。新派的女孩子喝洋飲料,穿漂亮衣服,參加舞會時漂亮的不得了,父親也都像模像樣的為馬玉澤置辦。
她脫掉了寬松的舊朝裙子,換上了女學生的制服,父親帶着她去購置物品時,她仰頭看着胖乎乎的父親,有那麽一刻是真心在感謝他。
即便她知道,父親只是想把她包裝得更好看些,賣個更高的價錢。
如果我足夠優秀,優秀到不輸男兒,不比那些新派官員差——甚至,我自己就可以是新派官員的話,父親會不會改變心意,不再逼我嫁人?
馬玉澤這樣想着,憋着一口氣在學校裏埋頭苦讀。
其他人穿着漂亮衣服跳舞的時候,她在學習,其他人在談情說愛時,她在結交新派人士,和同學一起積極奔走,為碼頭工人和紡織廠,為不白死去的人發出聲音。
可是每每年節回家,父親對她拿回來的證書榮譽都不感興趣,只是急切的問她認不認識某家的公子,知不知道哪一派的人物。
“我始終知道我的命運,我只是……不甘心。”
女鬼仰起頭,聲音嘶啞的向池翊音問道:“明明我能做得更好,為什麽父親不選擇我?我不嫁人,會有更大的價值,可這個時代,不給我機會。”
池翊音沉默了。
他已經知道被撕爛的證書會重新出現在此的原因了,因為這些證書,代表着馬玉澤無法和解的執念。
她想要的東西,親人不理解,時代不允許。
所以她拼命的抗争——就像是,被蜘蛛網黏住的蝴蝶。
“馬小姐,你恨你的父親嗎?”
池翊音輕聲問道:“你本可以不回來,你可以留在滬都,即便馬家斷了你的經濟來源,光是以你的這些證書,就可以到滬都的富貴人家去做家庭教師,這足以讓你生活下去。”
“你已經隐約意識到了什麽,卻還是要回來。”
池翊音靜靜的看着女鬼:“為什麽?”
他一開始以為,馬玉澤是在全然無知的情況下,被馬老爺的書信騙了回來。
但随着他深入了解她,卻發現她有着遠超于常人的聰慧。馬老爺的書信時間并不是學校放假的時間,也不是年節,只是說馬夫人身體不舒服,想要見見她。
池翊音不相信馬玉澤毫無察覺。
可,既然知道,又為什麽還會回來?
那個年代沒有電話監控,一個人想要消失于人群,改頭換面,并不是多難的事情。
如果馬玉澤意識到了事情不對,立刻離開滬都的學校,那麽不管她去哪裏,馬家都不再能找到她。
天地廣闊,大有可為。
可馬玉澤卻回來了——也迎來了她的死亡。
随着池翊音的問話,女鬼漸漸蓄起了血淚,從慘白臉頰上蜿蜒流淌而下。
“他畢竟是我的父親,他曾經牽着我的手,帶我走在集市上,還會驕傲的向別人介紹,說我是他最喜歡的孩子。”
女鬼哽咽:“他們是我的家人,還有我的母親……即便我知道這可能是一個謊言,可如果是真的呢?如果因為我對家人的不信任,讓母親受傷呢?”
她曾經對這個家寄予期待和愛意,将居住在這裏的人們真切的當做自己的家人。即便明知有危險的可能,卻還是願意賭一把信任。
可……
“正是你的家人,害了你。”
池翊音回想起之前在噩夢中的所見,輕聲嘆息:“你妹妹嫉妒你,在她口中的一句謊言,最後成為了壓垮你的大山。”
“你的父親想要用你牟取利益,你的弟弟在竊喜,覺得你的婚事将為他鋪平以後的路。而你的母親,死于酗酒過量後的嘔吐窒息。”
池翊音定定的看着女鬼,問道:“你還愛着這樣的家嗎?還有留戀嗎?”
女鬼在聽到池翊音的話語後,竟然瞬間瞪大了眼睛,錯愕反問:“你說什麽?我母親是怎麽死的?”
池翊音皺了下眉,發現了不對勁:“你以為你母親是怎麽死的?”
“我父親告訴我,是因為我敗壞的名聲,讓母親氣急攻心,羞愧上吊而死。”
女鬼恍惚的呢喃:“難道不是嗎?”
“絕對不是。”
池翊音斬釘截鐵的回答。
借着姨媽的勢,池翊音得以去看望了馬夫人。
他在馬夫人的房間裏看到了她已經變成了幹屍的屍體,但她的脖子上并無上吊的勒痕,致死原因是喉嚨裏堵住了氣管的異物。
他仔細查看過,那是過量酗酒後引起的嘔吐反應,嘔吐物堵死了氣管,也讓馬夫人氣絕身亡,卻沒有人來幫她收屍,任由她在那間被人遺忘的房間裏慢慢幹癟。
房間裏到處都滾落着女兒紅的空酒壇。
不管真相到底是什麽,馬夫人一定是對馬玉澤的婚事極為失望,認為自己女兒将要嫁的人,将要舉行的婚事,配不上她為女兒精心準備的女兒紅,于是自行喝掉。
池翊音想起,噩夢中新嫁娘離家的時候,馬夫人并不在場,她拜別的是姨媽。
或許那個時候,馬夫人就已經身亡。
聽完池翊音的話,女鬼沉默了。
她的神情恍惚,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我真的曾經相信,是我,是我害死了我的母親……”
女鬼絕望的看向池翊音:“難道當年我父親是在騙我?他連這件事都騙了我嗎!”
長發亂舞,整個空氣中都密布着縱橫交織的黑發,女鬼的面目逐漸猙獰,怒氣和絕望使得她力量暴走發狂。
那些長發甚至卷向池翊音,想要把他這個帶來噩耗的人勒死。
好像只要這樣,令她痛苦的事情就不複存在。
池翊音卻沒有掙紮,只是任由長發困住他,平靜的看着女鬼。
“馬小姐,如果你這樣做,又與當年那些害死你的人有何異?”
他輕輕垂下眼睫,低聲詢問道:“現在,我就是你,你殺了我,就等于毀掉了你對于美好可能的向往,你真的要這麽做嗎?”
“我所看到的馬玉澤,堅強,樂觀,強大,進步。卻絕對不是會向無辜之人動手的存在。”
池翊音的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堅定,即便在一片混亂中,依舊傳入了女鬼的耳中。
她慘白的面容上流淌着血淚,無光的眼睛裏滿是絕望。
一直以來,母親的死亡都是她愧疚的心病,讓她對這個家更覺虧欠,因此發瘋了一樣的想要彌補。
她從未懷疑過父親和管家告訴她的死亡原因,也因此而日夜徘徊在大宅裏,茫然想要尋找自己母親的蹤跡。
她想要向母親道歉,告訴母親自己并不想害死她,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也沒有做過流言裏的那些事。
可是卻哪裏都沒有。
不管她幾次進入母親的房間,看到的永遠是一片狼藉的地面和空蕩蕩的床鋪,并無母親的身影。
直到現在,真相被池翊音察覺,又被告知給了女鬼,她才恍然驚覺,原來這一切都是個謊言。
徹頭徹尾的謊言!
想要利用她婚事牟利因此來者不拒的父親,嫉妒她而說謊散播流言的妹妹,忠心耿耿想要維護馬家地位的管家……
這些幫兇們,害死了她的母親,卻把母親的死歸咎于她身上。
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鬼眼珠赤紅,痛苦的捂着頭瘋狂嘶吼,狀若瘋癫。
黑發翻滾着湧向四面八方,從閨房的門窗縫隙裏湧出去,縱橫交織像是一張細密的蜘蛛網,将大宅裏的一切都牢牢困住,不得掙脫。
可就站在她身邊的池翊音,身邊卻留下了一片空地。
女鬼并未對他出手。
池翊音注意到了這件事,他緩緩放下了摸向筆記本的手,無聲嘆息。
馬玉澤,曾經也是個善良的好孩子啊。是那個時代逼瘋了她,是她的親人讓她失去了善良。
“玉澤。”
他上前一步,輕聲呼喚道:“那些人做錯的事,不應該成為束縛你的網,你可以離開這裏,去尋找你的天地。”
“馬家配不上你,古樹鎮不值得擁有你。或許你的路,在他方。”
話音落下,池翊音想要伸手去女鬼。
可就在這一瞬間,女鬼的身影卻如煙霧一樣潰散了,消失在他眼前。
同一時間,系統的提示音響起:【恭喜幸存者!“女鬼的仇恨”已解除,“背後有靈”已解除!您當前的副本綜合仇恨值下降到42/100,直播間熱度排名第二,請再接再厲!】
池翊音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系統的提示音令他意識到了什麽。他愣了一下,才緩緩調轉方向,轉而去試探着觸碰空氣中的那些交織的黑發。
就在他觸碰的瞬間,那些原本應該極為有力的頭發,竟然像是虛假的投影一樣,根本沒有實物的觸感,反而讓他的手指穿了過去。
這是……幻覺?
池翊音先是錯愕,随即立刻明白了這是怎麽回事。
馬玉澤看不清真相,他又何嘗不是如此?所有的束縛其實都是自己以為的,當他想要離開時……
他神情定了定,向前邁開了一步。
果然,那些長發并未傷及他分毫,沒有阻止他離開閨房的腳步。
只是随着他的行走,紙紮的閨房發出輕微的聲音,像是被揉成一團的紙在慢慢舒展。
竟是從紙紮的房子,重新變成了真實存在的建築。
那一瞬間,池翊音覺得自己的眼前好像有一層膜被揭開,視野變得清晰,就連呼吸間的空氣都變得清新順暢了起來。
當他跨過門檻時,就看到了早早等在外面的嫁衣女子。
她衣着隆重,發間的珠翠金飾輕撞泠泠,微微向池翊音點頭致意,像是在感謝他之前的作為。
随即,嫁衣女子一直交叉在腹部前的手終于緩緩擡起,遙遙指向自己身後的庭院大門。
池翊音順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發現那個方向,竟然就在宴客廳附近,并且好像是鋼琴聲傳來的地方。
而随着嫁衣女子的一揮手,庭院大門轟然打開,漸遠處的一扇扇大門接連打開,指引池翊音走向那裏的路,暢通無阻。
【恭喜幸存者幫助女鬼完成了心願,結束未觸發劇情“生子害母”,獲得副本重要NPC好感度1點,獲得重要NPC的幫助。】
池翊音向嫁衣女子點頭回了一禮,在與女子擦身而過時,轉眸看向她,輕聲道:“在噩夢中時,是你救了我一次,對嗎?”
他穿着馬玉澤的身軀,被喜婆強壓着上轎,但嫁衣女子卻早早坐在其中。如果不是嫁衣女子揮袖讓他得以離開,或許,他會在噩夢裏永遠成為“馬玉澤”。
在成親當晚死亡,然後化為鬼魂,被困在馬家大宅裏幾十上百年。
“謝謝。”
即便嫁衣女子默不作聲,但池翊音依舊鄭重的向她道了謝,并且在離開前笑着問道:“剛剛與我交談的那位,和你,其實都是馬玉澤對嗎?只不過一位是嫁人前,還對馬家和其他人懷有善意信任的學生馬玉澤,而你,是成親那晚死亡的馬玉澤。”
嫁衣女子不置可否,身影慢慢淺淡消失在空氣中。
池翊音看着重新安靜下來的庭院,發覺不遠處有紅色的光亮。
他擡眸看去,便看到幾個房間都亮起了紅色的燭光,甚至門前貼着囍字,垂着紅綢。
就像是他在噩夢裏看到的那樣。
池翊音眯了眯眼,輕笑出聲,随即循着嫁衣女子為他指明的那條路,走向鋼琴聲傳來的方向。
在他離開之後很久,庭院裏的秋千,重新輕晃了起來。
“吱嘎,吱嘎……”
紅色的身影慢慢顯現在秋千上,只是原本系着秋千的麻繩,卻變成了黑色的長發。
女鬼拽着長發輕輕晃動,看向大門洞開的庭院時,低聲嘟囔了一句:“誰讓你之前不讓我殺了姨媽的,活該。”
也要吓吓你才公平。雖然……好像并沒有成功。
女鬼的眼睛不再像之前那樣渾濁無光,好像被過重的壓力壓垮了精神,滿心滿眼都是絕望。
在得知母親并非因自己而死之後,女鬼只覺得一直壓在她身上的一座山被搬開了來,讓她得以喘息。
母親愛護她,她也愛着母親,想要成為母親的驕傲。
在梳妝鏡前,母親曾輕柔的為她梳着頭發,細細密密的叮囑她在外要多求學,多上進。
“我這一輩子,已經這樣了。玉澤,母親老了,走不出馬家和古樹鎮了。”
母親的嘆息猶在耳邊:“但是你可以,玉澤,離開這裏,你可以成為天上自由自在的鳥。”
對于愛着母親的孩子而言,有什麽比告訴她,是她殺死了最愛的母親要更加殘酷嗎?
巨大的愧疚和悔恨擊垮了馬玉澤,她趴在母親的床前,哭得像是迷路的孩子,乞求母親的原諒。
也以此,當父親告訴她,成親可以洗刷她已經不堪的名聲,挽救回她對母親的傷害時,她含淚點了頭。
——愧疚綁住了她的腳,把她關在了這裏,任由她有翅膀也飛不出小小一方天地。
直到現在,繩索斷裂。
女鬼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