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寒氣從背後襲來,脖頸後微涼的觸感像是窗紗拂過。
池翊音知道,女鬼就站在他身後,為了被阻礙的複仇而來。
只要他輕輕一動,就會頭身分離。
他迅速向周圍看了一眼,玩家們恍然未覺。看來只有他觸發了女鬼,并且在背後靈狀态下,只有他能感覺到女鬼的存在。
池翊音立刻做出了決斷,他抽出紅卡片,假裝自己是為了看卡片提示,卻在上面用鋼筆另一端劃下凹痕。
【殺了姨媽,你的仇恨就真的得到了了結嗎?小姐,現在我就是你,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樣的,試着相信我怎樣。】
尖利的指甲就抵在他的脖頸上,只要再向前一點,就會刺破他的肌膚。
但女鬼還是停了下來。
卡片上的筆跡逐漸消失,卡片重新恢複平整。然後,新的筆跡出現。
【憑什麽!你妨礙了我,我不會再相信你。】
雖然說不相信,卻願意溝通……接受過新派教育的大小姐啊,其實是個有禮貌的善良人。
池翊音微微一笑,寫道:【在管家面前,你沒有救我,但是我依舊信任你,我們達成了合作不是嗎?對你來說,姨媽晚死一天沒有區別,不如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展示給你看。如果我失信,到那時再殺我不遲。】
想到剛才自己想要将女鬼寫在筆記中卻失敗的事,他頓了頓,又道:【你有過無論如何解釋,身邊人都不相信你的時候嗎?我現在就是這樣的心情。】
這句話落下,池翊音瞬間皺了皺眉,對疼痛的厭惡浮現在他的眼中。
女鬼劃破了他脖頸的肌膚,情緒激動。
但卻沒有殺了他,而是在緩緩後退。
周圍的溫度也開始回升。
紅卡片上一切筆跡消失,好像剛剛什麽也沒發生過。
但池翊音知道,自己剛從生死之間走過一遭,還順帶驗明了自己的猜測。
最後一句話并不是他在向女鬼訴苦,而是因為他懷疑,當年大小姐不喜歡這樁婚事甚至親手殺掉家人,或許,是因為她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可家人卻不相信她所說的話。
池翊音将自己擺在了和女鬼同樣的位置上,讓女鬼瞬間想起了她自己的經歷,這才勉強願意信任他。
——他很清楚,阻礙女鬼殺掉姨媽勢必會引來女鬼的仇恨,但他卻因此而有機會探明姨媽背後的真相。
兩相權衡,他選了更有趣的那條路。
但就在池翊音收起卡片的時候,他忽然感覺自己小腿猛地被拽了一下,細密的寒意順着向上蔓延,有什麽冰冷柔軟的東西握住了他的腳踝。
他僵了僵,随即慢慢低下頭,猛地掀起垂地的桌布——
小鬼趴在他的膝頭,在黑暗中慢慢擡起頭,嘴巴一路咧到耳根下面,眼睛彎彎,無聲的沖他露出一個笑意。
但這孩子的臉……沒有五官,只有充做眼睛嘴巴的窟窿,漂浮在黑暗裏詭異滲人。
池翊音瞬間眼瞳緊縮。
[草草草!!吓死老子了,猛地對上滿屏幕這個東西,差點當場去世!]
[尼瑪啊!我趕緊把腿擡到了椅子上。]
“怎麽了?”
李粒的聲音傳來。
池翊音立刻強迫自己恢複平靜,當他擡眸看向李粒時,已經神色如常。
“沒什麽。”
他指了指自己的腳邊:“不喜歡宴會的人,總是想要躲進什麽地方吧?”
李粒順着看去,池翊音的腳邊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他眯了眯眼,卻還是重新笑了起來:“看來池先生不僅潔癖,還有些內向啊。”
池翊音從容點頭:“倒不如說,我只是更喜歡向內探索,畢竟向外有趣的事情太少,愚昧的人太多。”
李粒笑道:“像阿四那樣?”
他借着舉杯的動作,避開所有人的視線低聲道:“你很清楚,在阿四的事情上我們做了交易,有關姨媽的真相……”
池翊音掃了眼手表,李粒會意,暫時離開。
當所有玩家都去圍着NPC想要探聽線索的時候,池翊音這才重新掀開桌布,慢慢向下看去。
血腥和黴菌的味道瞬間撲面而來。
桌布下面,如同另一個世界。
流淌滿地的血泊在光線下微弱反光,蛆蟲在黑紅腐敗的血液中蠕動,爬上浸泡在血泊裏的手掌。
池翊音的視線順着那蛆蟲看去,卻發現那手掌……他見過。
就在最小的那個弟弟來找他玩的時候。
但現在,那孩子卻睜着大眼睛躺在地上,直直向桌布外面的池翊音看去,像兩顆渾濁的玻璃珠。
他半張臉已經腐爛,露出皮下暗紅色的血肉骨骼,血肉像是融化的瀝青,泥漿般碎在血泊中。
不僅是這個孩子,池翊音還看到了另外兩具屍體。
大一點的弟弟已經變成了一具幹屍,蜷縮的手指像是雞爪,而妹妹……
她變成了一灘碎肉,像是被人亂刀剁碎成肉餡。
認出三具屍骸的主人後,池翊音心下一驚,不動聲色的擡眸向周圍看去。
三個弟弟妹妹還在活潑的圍在姨媽身邊叽叽喳喳,他們似乎很喜歡這個姨媽。就連對姐姐滿懷惡意的妹妹,在姨媽面前都像個正常小女孩一般,天真又乖巧。
宴客廳裏一片熱鬧,可桌布之下,卻是三個孩子的屍骨。
其餘玩家沒有發現桌布下腐爛的血肉,注意力都放在了關鍵NPC姨媽的身上。
當池翊音再垂眼看去時,卻只覺眼前一花,桌布下空蕩蕩。
沒有空洞注視着他的眼睛,也沒有血肉,只有落了灰的木地板。
……這個副本的悲劇,從一開始就存在。
池翊音緩緩放下桌布,心情沉重。
這一瞬間,他突然意識到,或許所有人都無法通關副本——人如何才能讓死者複活?
系統給出的提示一直在暗示玩家,只要完成了馬家老爺的心願,讓一家人重歸于好,就可以通關副本。
可問題在于,這一家人……
早就死了。
只剩下屍骨被棄置在老宅中,腐爛至今。
到現在,池翊音也終于能夠确認,這個副本裏的馬家,就是他之前探索的兇宅。
在現實中,那座兇宅有個著名的故事,當地人稱之為“恨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在百年前,兇宅的小姐被父母嫁給了自己不喜歡的男人,她在成親當晚自殺,變成鬼魂回到家中,殺了父母親人和所有傭人,就連當時在家裏的賓客都沒有放過。
慘叫聲一直持續到天明,但周圍的街坊鄰居都以為這是婚宴的喧鬧,只有一人覺得奇怪出門查看,卻看到了倒映在窗戶上穿着紅嫁衣的人。
那女子滿身紅色像是用鮮血染就,站在窗戶後面陰冷的注視着外面,而鮮血噴濺牆壁,将白牆染得血紅。
那人慘叫,驚恐跑回家中,天亮後才敢出門。
當人們推開被重鎖牢牢鎖住的大門,屍體立刻倒了下來。他們看到的,就是層層疊疊堆了滿地的屍體。
而有關宅子的傳聞也傳了出去,宅子牆上的血始終洗刷不掉,一張張人臉還印在牆壁上,猙獰扭曲,像是死亡前最後的掙紮嘶吼,令人見之毛骨悚然。
也有人說,每逢入夜十二點,就能聽到從宅子裏傳出的慘叫求饒聲,偶爾還能聽到女子的哭泣聲。
當地人都說,這是嫁出去的女兒在哭泣,女兒穿紅色嫁衣在午夜十二點自殺,最為兇煞不可化解。所有進入宅子的人,都會被厲鬼殺死。
因此,從此再也沒有人敢靠近這座宅子,它也就此荒蕪了下來。
池翊音在現實中得知的故事,與系統給出的副本提示存在很大的偏差。雖說他并不信任系統,但傳聞本也有誇大和不實的成分,或許兩邊的故事都半真半假。
但唯一的真實是——
那個家族裏的小姐,确實因為婚事而死亡。
而導致了這一切的人,就在他的眼前。從姨媽帶着婚約上門開始,整個家族就被拽向了死亡的旋渦。
寒意順着腳踝一路慢慢向上蔓延,池翊音掀了掀眼睫,視線冰冷的看向長桌對面的姨媽。
姨媽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對,還在和三個孩子笑着講自己的故事,聽得他們驚呼聲連連。
但當池翊音定定注視着姨媽時,姨媽很快就有所察覺,她看過來的視線裏滿是笑意。
因為池翊音出門迎接姨媽又救了她一次,所以對于姨媽而言,在幾個“姐姐”中,池翊音的初始好感度是最高的。
“玉澤,忙着和幾個小的說話,一時都沒有顧得上你。”
姨媽歉疚的站起身,朝池翊音走來:“你都沒有和姨媽說說,在滬上讀書的時候怎麽樣?有沒有喜歡的男孩子?”
姨媽這一動作,其他所有玩家的視線都齊刷刷向池翊音看去,飽含疑惑和嫉妒。
池翊音視若無睹,只平靜的站起身道:“我的事情不着急說,姨媽,你還沒有見過我母親吧?正好我也要去看看母親的病情,一起?”
姨媽皺了皺眉,有些厭煩,她看起來并不關心自己姐姐的病。
但池翊音這樣說,當着小輩的面她也不好拒絕,便硬擠出一個笑容:“好。”
雖然池翊音并不喜歡姨媽,但卻很滿意從姨媽這裏借來的勢。
管家根本就沒想讓“姐姐”見馬家夫人,如果他們現在去探查,就相當于宴會沒有結束、長輩還在的時候離席,說不定又要觸發些什麽。
池翊音雖不畏懼,但也懶得多生一事。
不過有姨媽在,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姨媽帶着池翊音走向管家,詢問夫人現在的位置,管家恨恨的看着池翊音,好像在責備他額外生事。
但礙于姨媽的存在,也因為池翊音已經控制了管家的一部分,管家沒有辦法,只能躬下身,恭敬的請他們随他離開。
玩家們眼睜睜的看着池翊音領先自己數步,憤恨和嫉妒遮都遮不住。
他們本來也想跟着池翊音一起走,卻被無臉仆從攔了下來。
這些健碩的仆從在宴客廳四周圍起人牆,沉默卻強硬的拒絕玩家離開。
本來想要離開的玩家,也都被依舊留在宴客廳裏的三個弟妹纏上。
“姐姐,你要去哪裏?”
妹妹笑着拽緊了玩家的手,玩家疼得龇牙咧嘴,低下頭就看到自己滿手都是血,皮肉消失,只剩下森森白骨。
“宴會還沒有結束,姐姐要是就這麽走了,可太沒有禮數了。”
大一點的弟弟攔在門口,咧開嘴沖玩家微笑,卻露出了滿口獠牙,聲音粗粝沙啞:“不想多陪陪我們嗎,姐姐。”
李粒心髒一突,察覺到不對,立刻就想要砸窗離開,這是鴻門宴!
但他剛跳上窗臺,就感覺有冰冷的手臂抱住了自己的腿。
他一低頭,正對上一張青白沒有血色的臉。
孩童沖他咧開了嘴,那雙眼珠空洞無神,像是渾濁陰冷的玻璃珠。
“姐姐,陪我玩……”
……
離開宴客廳之後,池翊音才發現外面天色黑得很快,明明還不到六點,卻已經一片漆黑。
宅子裏已經點亮了大紅燈籠,一排排望去真有富貴氣象。
可映襯着白牆黑瓦,在池翊音看來,卻像是他曾在兇宅看到的塗抹滿牆的血跡和手印。
好像這不是紅光,而是滿宅子潑灑的鮮血。
管家很快就把二人帶到了馬家夫人的房間前。
如同池翊音所猜測的,除了地位尴尬的姐姐,馬家所有家庭成員都住在主樓裏,而馬夫人的卧室,穿過宴客廳後面的游廊就到了。
就在池翊音想要推開門時,管家卻猛地伸手過來,“砰!”的一聲拍在了門板上。
他陰恻恻的看着池翊音,咧開嘴笑着道:“大小姐,夫人重病,您可要小心啊……別驚動了夫人。”
姨媽也嫌棄的看着房門,先捂住了口鼻,似乎知道些什麽。
池翊音從容微笑:“不需要你操心。”
他伸出去的手掌在門把前停了一瞬,随即又堅定下來,推開房門。
“咯吱……”
房門好像撞到了什麽,發出骨碌碌的聲音,像是頭顱在木地板上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