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手語
手語
一周後許也辦理了出院手續，耳朵聽不見的事實，最初的兩天深夜裏一個人埋在被子裏默默流淚，打濕一大片的枕頭。但如今她也坦然接受了。
辦理出院手續的那天，範微末和徐彙源也來幫忙收拾東西。
許也只能偶爾聽見一點他們的聲音，大部分時時間裏每個人和她說話，她聽不見半點聲音都是一笑而過。
虞祈收拾好東西，讓趙助理把車開到樓下。
看見停在醫院門口那輛低調的邁巴赫，徐彙源瞠目結舌，話都說哆嗦了，“祈哥，你家……這麽有錢啊？”
感慨虞祈太過低調，有這麽貴的專車，還每天和他們擠幾塊錢的地鐵。一開始還是兩塊錢的公交車。
虞祈淡淡說了句：“不喜歡出門有人跟着。”他一個人做公交車或者地鐵出行很方便。
許也和範微末不是很懂車，只知道這車很貴。
到了江灘小區，虞祈讓趙助理先回去了。
許也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拿了支筆和筆記本坐到沙發上。
許也：“謝謝你們今天來接我出院。”
徐彙源大大咧咧的靠在沙發上，看見許也寫在筆記本上的字，懶散揮手，“朋友之間，不用說謝。”
話音剛落，想起許也已經聽不見。他立馬坐直，拿出自己的手機。
徐彙源：“不用謝，我們是朋友。”
徐彙源：“好朋友之間，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
許也笑了一下，接着在筆記本寫下，“這次的住院費是多少，你算一下。算好已經我給你寫欠條，以後還你。”把筆記本單獨對着虞祈。
虞祈了解許也的性格，把醫院開的發單從口袋裏拿出來給許也。
許也接過單子，上面詳細寫着她每一筆的費用。光是手術費就高達八萬，VIP病房的費用一周高達兩萬。
虞祈敲了兩下許也面前的桌子，“VIP病房的費用不用你還，是我擅自給你開的VIP病房。”
許也拿着筆記本……
虞祈再次敲了一下桌子，“如果你一定要給，就按普通病房的費用還。”
看完許也劃掉筆記本上已經寫好的話，重新寫了一句好。
範微末：“你最近要早點休息，別熬夜刷題。”
範微末：“落下的課程回學校，我，虞祈和老師們都會幫你補上的。”
許也點頭。
送走三人，許也收拾了一下家裏。一周沒有住人，家裏很多地方都落了灰塵。
打掃完已經是晚上十點，推開陽臺門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晚風吹在陽臺上，帶着江水的氣味。
許也坐在椅子上看着樓下馬路上的車子來來往往，看着江對面的燈火變幻。
她記得今天是周六。
一個月的時間，是醫生說她耳朵徹底失去聽力的期限。
在這一個月裏她要完成對世界聲音的告別。也要慢慢熟悉沒有聲音的世界。
拿出筆記本在上面規劃一個月裏要做的事情。
一筆一劃寫的很重，淚水打濕了字跡。
第二天。
看着鏡子裏毫無血色的自己，許也到周圍的商場裏買了支劣質口紅。對着鏡子給嘴唇塗上淺淺一層的口紅，感覺重了用打濕的紙巾擦了擦。最後口紅沒用上，嘴唇完全是被自己搓紅的。
對着鏡子裏的自己擠出笑容，她不能讓爸爸擔心自己，也不能讓爸爸察覺出自己的異樣。
伸手把耳朵上的紗布給拆掉。
陽光高照比往日的還有好。
先去安山區的工地旁買了包子，再轉車到江城監獄。
比第一次來還要緊張，許也站在監獄大門口深呼吸了好幾分鐘才鼓起勇氣擡腳踏入監獄。
坐在探監室裏再次深呼吸，她要保持鎮靜。不能讓爸爸看出自己的不對勁。
“咔嚓”門打開了。
許也沒聽見鐵門打開的聲音，直到許正昌坐到對面才反應過來。
她搶先開口叫了聲：“爸。”
她看見許正昌嘴唇動了一下，應該是回應了她。
她強迫自己冷靜，不要表現出異樣。她能隐約感受到喉嚨裏發出聲音的震動。希望自己的聲音沒有露出破綻，她聽不見，不知道聲音和平時有沒有什麽不同。
許正昌坐下後聽到許也開口叫了自己，他應了聲。
感覺許也比上個月見面要瘦了許多，心疼，“耶耶，你都瘦了。是不是學習太累了，別太辛苦，注意休息。”
許也耳朵裏都是嗡鳴聲，依稀聽到辛苦兩個字。她只能盲猜，憑感覺回答許正昌的問題。
許也：“爸，我不辛苦。”
拿出懷裏的包子：“這是我去工地買的包子，你吃。”
許正昌拿起袋子裏的包子咬了一口，點頭，“還是那個味道，好吃。”
看見許正昌臉上的笑容，許也猜想應該是好吃的。
發覺許也今天有點不對勁，除了第一次來見自己，往後幾次她都沒有紅了眼圈。
關心：“耶耶，是不是被人欺負了？還是你媽罵你了？”他知道何文莉不喜歡許也，也知道她再婚後會對許也不好。
這句話許也一個字也沒聽見，不知道許正昌說了什麽。可看父親臉上擔憂的神情，許也知道他在關心自己。
搖頭，對着許正昌笑着說：“沒事。”
伸出手揉了揉許也的頭發，慈愛，“耶耶，還有一年半爸就出來了。以後耶耶就不用這麽辛苦了，爸發誓，一定會讓我的耶耶過上好日子。”
淚水打濕了桌面，許也聽見了許正昌那句我的耶耶。
她是有人疼的孩子，她也是父親滿心期待然後降臨到世上的寶貝。
溫柔小心翼翼替女兒擦拭幹淨眼淚，輕哄，“不哭了耶耶，爸很快就出來陪你了。”
擡手擦拭眼淚。
等停下哭泣，許也嗓音沙啞的說，“爸，我馬上就要高三了。不能經常來看你了。”
許正昌一只手捧住許也的臉頰，聲音寵溺，“好，學習要緊。爸在裏面很好，你不用擔心爸。”
“耶耶你好好加油，考上好大學。”輕聲鼓勵許也。
許也看見許正昌點頭，眼淚再度流下。她是想即使是高三也盡量兩個月來看他一次，但是耳朵的事，她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告訴他。
也害怕自己經常來，聽力完全喪失後會被他發現。
不是不想告訴父親，只是怕他傷心。
她不想父親因為自己的耳朵在監獄裏無能為力的難過，只想等父親出來以後，他們一起離開這裏，去別的城市生活。
她不想留在北禾了。
北禾的冬天太冷了，她想帶着父親去溫暖的南方。
沙啞：“爸，我大學想去南方上。等你出來，我們去南方定居生活，好嗎？”
耳朵的嗡鳴聲小了一點，許也聽見了父親的回答，他說好。
只要他的寶貝耶耶高興，讓他去哪裏都行。
原本他也是打算出獄後帶着許也去別的地方生活的。北禾熟人太多，有很多人自然知曉他的過錯，他在這裏怕是難找到工作。
找不到工作，他就不能帶着他的耶耶過上好日子。所以他想帶着許也離開。
夏天的北禾炎熱煩悶，許也走出監獄大門擦拭掉眼淚。
虞祈看見許也回來急忙上前，打字，“怎麽一個人出去了？”許也聽不見，他怕她一個人出去不安全。
許也想拿筆寫字，發現自己沒帶。用手示意虞祈進屋聊。
進了房間，許也給虞祈倒了杯水。轉身去房間拿筆記本。
虞祈見她要離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點頭表示讓她坐下。
許也乖乖聽話，在另一頭沙發上坐下。
虞祈拉開書包拉鏈，從裏面拿出精美簡約的一個盒子。
許也一眼就通過盒子的包裝猜到裏面是什麽東西。一臺最新款的安卓手機，手機是白色的，背面印着型號logo。
虞祈：「沒有手機很不方便，我給你買了一臺新的手機。」
許也揮手拒絕。上次的住院費她都還沒有把錢還給虞祈。最新款的安卓手機要八千多，她不能收。
買手機的時候虞祈就知道許也不會收，不過他會找理由讓許也收下。
虞祈：「你生日不是快到了，就當是我提前給你的生日禮物。」
許也一愣，她生日是農歷六月。還有一個多月，而且就算是生日禮物對許也來說還是太貴重了。
虞祈：「這已經是我能送的最便宜的生日禮物了。別的朋友生日我送的禮物價格，是一臺手機的三倍。」
想到出院時的那輛車，知道虞祈家裏有錢。也相信了虞祈的說法，收下了手機。
對虞祈比了一個謝謝的手勢。
兩人在許也第一次住院的時候都學了一點手語。時隔四個多月兩人也沒完全忘記，這次住院時偶爾也會用想起來的手語交流溝通。
許也收下手機，虞祈又從自己的書包理拿出幾本今天剛去書店買的書。
《國家通用手語詞典》《中國手語日常會話》《手語基礎程序》《手語繪本》
許也看着厚厚的四本手語書籍，瞪大雙眼看向虞祈，打開新手機的便簽，“你今天去書店買的嗎？”
虞祈點頭，“嗯，我問了書店的店長，他給我推薦了這幾本，我覺得都不錯，就全買了。”
輕笑一聲，“謝謝。”
“小許也，失去聲音不可怕。”溫柔，“我們和這個世界交流的方式有很多種。”
比劃今天剛學的手語，“以後我們就用新的方式，用手語來和世界進行新的溝通。”
比劃完，立馬在手機上打下翻譯。
許也看完屏幕上的字，點頭。
世界的聲音不光是靠耳朵來聽，從今天開始她要學着用心去感受，用手去觸摸這個世界的新聲音。
柔白的燈光照亮房間，玻璃映出兩人比劃手語的手勢。
兩雙白皙的手，動作緩慢柔美。像魚兒暢游在大海裏；也像鳥兒，飛翔在天空之上。
周一，許也恢複了上學。
最艱難的階段，她聽不見老師們上課在說什麽，自學僅能看懂百分之六十的知識點。
老師們雖然在黑板上板書了一定的解題過程，簡單的題一眼就能看懂，比較深奧的題目她就很難理解是怎麽推算出結果的。
下課後，範微末輕輕拍了一下許也的肩膀。在草稿紙上寫下，“沒明白的地方，我給你講。”
許也點頭。範微末在草稿紙上最後一道大題的解題步驟。
每一個小細節她都沒有落下，有了她的解題步驟，許也看懂了。在草稿紙下寫下“謝謝。”
範微末抱了一下她，然後比了“不客氣”的手勢。
許也身體一怔，嘴巴翕動。
範微末莞爾一笑，寫下，“我最近也在學習手語。”
許也是自己的好朋友，她想和朋友更好的交流，所以當看見許也和虞祈使用手語交流時，她也上網搜索手語視頻跟着學了起來。
聲音哽咽艱難發出一句，“謝謝。”
而範微末在聽到許也這句謝謝時，淚水潸然而下。
許也失去聽力後，就極少開口說話了。
徐彙源在一旁發現範微末在用手語和許也交流，氣得牙癢癢。一個個都背着他學手語和許也交流，就他不會。
拉住虞祈的手臂：“祈哥，我也要學手語。”
冷漠：“自己上網搜視頻學。”
于是一整天下來，徐彙源都在偷偷用手機在桌子下面學手語。
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在晚自習時他學會了一寫簡單的手語。
高興不已的他立馬就在晚自習後跑到許也面前去和她進行交流。
四肢有點不協調，手指很僵硬但還是在盡量把手語比劃正确，“許也，放學一起回家。”
範微末看着徐彙源四肢不協調的傻眼，嗤笑一聲沒忍住嘲笑，“徐彙源，你這手語比得像手指剛長一樣。”
惱羞成怒：“範微末！我過幾天就會比得很好看的。”
許也眼眶驀地紅了露出笑容，即使聽不見聲音，身邊還有很多朋友陪着自己。
比劃：“謝謝！”
夏日的陽光燦爛，少年的心意如鑽石般閃閃發光。
長風繞地而行，夏日的氣息勢不可擋。
最新一周的班會課，章虹公布了期末考試的時間。
7月11號-12號，兩天時間，考完6科。
暑假20天的時間，接着他們将成為準高三學生。
班會課結束，章虹把許也單獨叫到自己的辦公室。
章虹找了一張空白的草稿紙：“這次期末考試有一定難度，上課有什麽不會的，下課你随時來辦公室找老師們。”
許也接過章虹遞過來的筆寫下：“謝謝老師！”
世界的善意如瀑布聲勢浩大，源源不斷永不幹涸。
七月豔陽高照，蟬鳴在香樟樹葉下響起。
期末考試如期而至。
高二的英語考試沒有聽力，只有筆試部分。許也送了口氣，她現在的情況聽力考試是她最難解決的問題。
太陽東升西落，随着時間的推移許也現在能聽見的聲音越來越少。別人五六句話她才能勉強聽見一個詞語或者一個字。
她的手語越來越好，朋友們也自發學習手語和她進行交流。
虞祈又給她買了關于唇語的書籍，加上在網上視頻教學，她選擇看懂簡單的唇語。
上課不會的知識點虞祈，範微末和老師們都會幫助她解決。
微風吹進教室，細軟的頭發塔在肩上，眼底充滿堅韌，認真的解答着試卷上每一道題。
“考試結束……”
擡頭仰望太陽，世界很安靜。樓下許多考生已經沖出了考場，三兩成群和好朋友手拉手走出校園。
風吹起他們的校服，陽光照在他們笑容洋溢的臉龐。
等監考老師收完試卷，許也走到走廊上的書堆裏找到自己的，收拾好暑假作業和試卷，虞祈三人也從走廊另一頭走來。
範微末比劃手勢：“考完了，一起回家吧。”
許也點頭。
踏出校園的那一刻，許也轉頭看向西邊的太陽。
恍惚間她聽見了一陣盛夏的蟬鳴。
回到家許也吃完晚飯到陽臺是寫暑假作業，搬來江灘小區後她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晚飯後到陽臺吹吹風，看着城市。
剛寫完第一頁，群聊彈出新消息。
徐彙源永遠對假期特別積極。
徐彙源：「20天暑假，各位準備幹嘛？」
徐彙源：「一起去爬山啊？」
徐彙源：「就去隔壁省的黃山？」
許久都沒人回應他，連平時第一時間怼他的範微末都遲遲沒有回複。
許也聽不見手機鈴聲，等天色暗下來手機屏幕的燈光晃到眼睛她才注意到放在一旁的手機。
拿起手機查看新消息。
半個小時後虞祈回複了他。
虞祈：「你做旅游計劃？」
徐彙源一看有希望，立馬往群裏分享了幾個旅游博主的旅游攻略。
還有up主的旅游三天兩夜的計劃表。
虞祈：「你挑時間。」
範微末過了很久才回複。
範微末：「我大概不行了，我要搬家轉學了。」
她消息剛發晚，徐彙源就在群裏炸開了。
徐彙源：「你要轉學了？」
徐彙源：「高三轉學，真行。」
虞祈：「轉去哪？」
範微末：「隔壁南湘，爸爸工作調動，沒辦法要跟着一起去。」
許也看到範微末要轉學的時候，心頭一顫。她們才成為好朋友一年，她就要離開了。
許也：「什麽時候走？」
範微末：「17號。」
最後約好時間，四人決定在15號聚聚，送送範微末。
回複完群消息，放下手機看向無邊無際的城市夜空。
夜空中的繁星閃耀，一顆流星忽然出現劃過夜空，短短幾秒內又消失在了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