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懲罰
第26章 懲罰
◎她都十七了,怎能那樣打她!◎
脖子?
崔寄夢頓時慌亂, 她脖子上沒有破口啊,且大表兄都沒回頭,怎會看到她脖子如何, 莫非他真有讀心術?
謝泠舟微微側首,淡聲解釋:“今日見你不時捂脖子, 是不舒服?”
話剛說完崔寄夢耳尖通紅, 長睫不停顫, 雖知他不可能知曉她做的那些夢, 但被問起脖子, 她不免心虛羞恥。
一陣風吹過來,将薄如蟬翼的裙擺吹得貼在身上,宛若無物, 餘光瞧見那高大的背影,她忍不住并緊腿,目光更飄忽了, 不小心落在謝泠舟的玉腰帶上。
待看到那卡扣時, 耳邊仿佛響起咔噠一聲, 很暧昧。她這才發覺,他已轉過身來, 因而她才能看到腰帶上的卡扣。
那股蠻橫的異物感, 更強烈了。
她心虛得腳軟,渾身提不起勁, 手也不聽使喚, 再度觸上頸側。
随即反應過來, 自己竟然當着大表兄的面想偏了, 實在是……
這讓崔寄夢愈加自責, 羞愧感湧上, 她有意懲罰自己心志不堅定,用力咬住下唇好讓腦子清醒一些。
看她如此,謝泠舟沉默稍許,似有深意,問道:“很難受?”
“不、不難受。”崔寄夢不自覺擡頭,望進謝泠舟幽深的眸中。
他像審犯人一樣,不作聲凝着她,這道目光并不咄咄逼人,卻像一支利箭,穿過她眼中,一直釘到心裏。
釘緊了,讓下方獵物無處逃遁,稍一扭動就會被更嚴厲地按住,更深地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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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寄夢往一側錯開了些。
但她剛動彈,謝泠舟就迅速伸手攔在她身側:“別動。”
此刻崔寄夢就是驚弓之鳥,她亂了方寸,慌亂避讓,反而導致謝泠舟閃躲不及,手不小心碰到她脖頸。
相觸的那一瞬,很涼,像毒蛇舌面,在舔舐獵物脖頸,她“呀”地驚呼一聲,往後縮了縮,避開他的手。
突然的觸碰和夢裏被欺負的時候重疊,崔寄夢心理防線驟然給擊潰,她低着頭不敢看他,只覺多看一眼都會加重罪過。
旋即,謝泠舟輕聲說,“表妹留心,你身側樹葉上,有蟲子。”
崔寄夢訝然擡頭看向他,又急急扭頭看向一旁的樹枝,果真有瓢蟲,可為何是兩只?還疊在一塊動來動去。
她紅了耳尖,低垂着頭讪讪避開視線,“多,多謝表兄提醒。”
“沒什麽。”謝泠舟聲音還是很淡,靜靜凝視着崔寄夢,眸色漸深。
一月未見,和夢裏比,她瘦了些。
也更怕他了。
他只不過關心起她脖子如何,她為何要慌?在她身前停下,的确是有意攻心,看看她會作何反應。
沒想到她這般怕,擡頭時眼裏竟還有淚光,是因為那句“別動”讓她怕了他?
謝泠舟心猛的一跳,迅速錯開眼,他這才看清那顫動的瓢蟲竟是一雙,原來她害羞只是因為看到了這個。
他神色淡了下來,但又不甘心,這單純只是害羞,還是——
回憶起了別的時刻?
女孩的臉埋得很低,只能看到玲珑的下巴,謝泠舟凝視着她,聲音有些暧昧的低啞:“脖子究竟怎麽了?”
“沒什麽……”崔寄夢這才想起自己一直逃避回答他關于脖子的事,她克制住想摸脖子的沖動,嗫嚅道:“多謝表兄關心,就是昨夜落枕了,不礙事。”
“原是這樣。”謝泠舟依舊沒走開,檀香從四面八方籠罩住她,滲入輕薄的衣衫,覆在身上每一寸,讓她無處逃遁,分不清是夢裏還是現實。
就在她再也承受不住,想逃走時,又聽謝泠舟漫不經心問她。
“沒睡好,最近還是做噩夢?”
話剛問完,謝泠舟就察覺到崔寄夢低垂的長睫不斷發抖。
原本根根分明的睫毛開始兩三根并成一股,濕漉漉的,似乎被他步步緊逼的追問弄得手足無措。
昨夜夢裏也是這樣,坐在他懷裏,起落間哭聲斷斷續續,睫毛濕漉漉的。
他驀地心軟起來。
不應操之過急,他想驗證,有的是法子,何必要突然吓她?
表妹不過一閨閣少女,本就羞怯,僅憑問話也無法證明什麽。
他給崔寄夢讓了路,在她身後保持着三尺的距離,“落枕的話,可用熱帕敷頸,至于夜間多夢,則需補氣血,兼之放松心緒,別想太多。”
最後一句說得很淡,但意有所指。
“多謝表兄。”
崔寄夢低頭走在前方,好像做錯事的孩子,對他越發恭敬。
兩人分別時,她轉過身與他欠身道別,腰背低的不能再低,幾乎成了鞠躬,倒真像小徒弟對師祖的禮節。
可他是比她大三歲,而非三百歲。
謝泠舟頗無奈,“我們是平輩,不必拘禮,回去吧,好生歇息。”
崔寄夢如蒙大赦,匆忙離去,竟連貼身侍婢也忘了。謝泠舟回頭,見那侍婢還未反應過來,正錯愕地看着主子消失在院門後,正是落水時在場的那位。
沒來由的,他竟有種暗度陳倉,被旁人察覺的心虛。
采月同他行禮後,匆忙追上小姐。
真奇怪,那位大少爺清冷矜漠的人,為何今日突然對小姐那麽溫和?
更怪的是,小姐反倒比之前更怕他了,好像那是豺狼虎豹,要吃了她。
兩人之間莫名……怪怪的。
明明離得三尺遠,嘴上不言語,心裏卻好像在和對方說悄悄話。
但這怎麽可能,小姐乖巧純真,大公子克己守禮,怕是廟裏的和尚與姑子,都比他倆更容易有些什麽。
入夜,上榻前。
崔寄夢坐在妝奁前,任采月替她通發。安靜下來後,她才有心力去想今日長公主說的那些話。
白日,在茶館中。
長公主見崔寄夢手腳都不知往哪放,實在拘束,便聊起她的母親,“你阿娘當年可是個大美人,沒想到你比她還要美。”
“殿下認得我阿娘?”崔寄夢頓時忘了拘謹,身子微微前傾。
對她的放松,長公主很滿意,“還算相熟,只是不大合得來,誰讓謝清芫太守禮了,和你那冰垛子舅舅和表兄如出一轍,對還有你!哎,你們謝家除去二房活泛些,就是個修道院,尤其大房那位爺!”
提到前夫,長公主語氣冷了下來,“不過,那位爺和你那舅母倒是般配。”
長公主似乎不大喜歡大舅舅,崔寄夢作為謝家這條船上的螞蚱,乖乖坐着,不敢反駁,也做不到違心迎合。
瞧見她姿态更乖巧了,長公主又笑了:“別怕,你比他們讨喜多了。”
崔寄夢一心記挂阿娘的事,未曾留意她話裏對謝蘊的幽怨和不忿,喃喃自語:“我印象裏,阿娘人很好。”
長公主微嘆,“她是很好,京陵第一才女,就連你那江左第一才女的舅母也被她壓了一頭,可惜她運道不好,那時禮教嚴苛,嗤,老相爺也是古板,明知女兒不願,也要逼着嫁過去。”
自打來了京陵,每每提到阿娘,大家都諱莫如深,唯獨長公主替她說話。崔寄夢對她生出親近之感,平時不敢說的話也敢說了,“外祖父是長輩,可以責備阿娘,可我不能,沒有那樁私情哪來的我?”
這話是在與世俗為敵,她說得很謹慎,說完還擔心長公主覺得她不明事理。
但長公主卻笑了,“你倒是個好孩子,要是別家閨秀,指不定還以此為恥。”
說着又忍不住訝異低語:“可那會崔将軍來京複命還沒幾日,他們面都沒見過幾次,怎會有私情呢……”
崔寄夢聽清了,但不敢相信,繃直了身子,“殿下您說什麽?”
長公主想起當年宴上謝清芫怪異的面色,疑慮越發的深,但一看小姑娘清澈的目光,易碎的琉璃般,不忍讓她為此煩憂,遂擺了擺手,“沒什麽,胡謅罷了。”
……
如今夜深人靜,崔寄夢得以細細琢磨,越想越覺得長公主定是知道些什麽,因為她說胡謅時,顯然面露不忍。
會不會她阿娘當年真是有苦衷的?
她決計過後找機會再問問。
而采月看主子困擾,便關心詢問。
“沒什麽。”崔寄夢按下猜測,繼而興沖沖地和采月說起長公主。
“什麽,王姑娘竟是長公主?!”
采月見過真人,實在想不到那竟是大公子生母,震驚之餘也為崔寄夢高興,“都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小姐平日怕添麻煩,那些宴會能推就推,根本沒機會結識人,能得長公主青睐,在外也多一分底氣。”
崔寄夢倒沒想着狐假虎威,她在發愁,長公主還是喜歡聽她叫姐姐,但想起謝泠舟說這不合禮制,不免兩面為難。
她和采月說起此事:“我和大表兄才是平輩,叫殿下姐姐多少有些怪。”
不料采月聽了,反調笑說:“婢子倒覺得挺好,小姐那麽怕大公子,這樣稱呼,大少爺便成了小姐的大侄子了,您是不是就不會那麽怕他了?”
崔寄夢正飲水,聞言被嗆到了。
采月忙幫她撫順着後背,一時內疚不已,小姐那麽怕大公子,她竟還敢開她和大公子的玩笑?
崔寄夢清了清澀痛的嗓子眼,邊咳着邊艱難出聲:“殿下是皇族,不可冒犯,這種話……咳咳,說出去是要殺頭的。”
一句話吓得采月忙捂住腦袋。
而她畢竟年輕,面上一本正經,吓唬完采月後,自己卻竊竊欣喜。
深夜,月明星稀,萬物陷入夢鄉。
崔寄夢回到了琴館的琴室裏,桌上有一把上好的古琴,角落裏,煙霧似身着白紗的神女,從香爐中輕姿漫舞着溢出。
她坐在琴桌前,正學着奏廣陵散,剛開了個頭就被一只修長的手按住了。
意識突然飄到了半空,崔寄夢這才發覺,原來她坐在是大表兄懷裏。
他把她朝前抱着,雙臂在她身前交叉,像抱孩子一般的姿勢,正與她側臉相貼,動作親昵,語氣卻充滿壓迫感。
“又彈錯了,你師父怎麽教的?”
崔寄夢怕得縮起脖子,語氣怯生生的,話卻很大逆不道:“……還不都怪你,要不是你當年教錯,我能跟着學錯?”
“膽子挺大。”
謝泠舟低低笑了聲,環着她的手忽然一轉,掐住腰肢将她按倒在膝上。
崔寄伏着他的膝蓋,低低嬌聲驚呼。
夜很靜。
只偶爾聽到窗外草叢裏蟋蟀鳴叫。
屋內傳來重重一聲嘆息,崔寄夢方從夢中驚醒,心口怦怦直跳,她長舒一口氣,爾後望着被月光滲入的窗紙,一時羞憤難忍,把臉深深埋進枕頭裏。
小時候祖母那般嚴厲,但即便是犯了大錯,她也沒有被打過。
只是時常見到府裏一位嬸嬸那般教訓過孫子。三四歲的小男孩,因太過頑劣,被大人按在膝蓋上,一下一下重重地打。
可……可她十七了!
怎麽能那樣打她!
夢中情緒尚還殘存,崔寄夢止不住委屈,氣不過,用力捶了捶枕頭。
随即摘星匆匆的腳步聲近了,話音裏還有睡意,“怎麽了小姐。”
“沒什麽。”
小姐嘴上說沒事,看着卻氣咻咻的,好在沒有被驚吓到的跡象,摘星放下心來,笑着問:“小姐又夢到什麽啦?”
崔寄夢轉過身去背對着她,半羞半惱地咕哝:“夢到被那嚴厲的夫子打了,不礙事……你快睡去吧。”
摘星抿嘴一笑,她還記得小姐早年間在書院被夫子訓斥寫字像狗扒似的,明面上乖巧認錯,晚上做夢卻說起夢話:“您才是狗,不!您是千年的鲶魚精!”
那時的小姐尚有幾分靈動,可惜自打老夫人去後,那個乖巧之下藏着狡黠的姑娘,一夜之間變得端莊穩重,一個人在崔家守了三年孝,到謝府後更是知禮本分。
大概只有做夢的時候才敢放松,做個無憂無慮少女,摘星揉着惺忪睡眼感慨着。
然而只有崔寄夢自己清楚,自從落水後,尤其是上次在假山撞到大表兄後,便是夢裏,她也無法放松。
往常做夢過後,對于大表兄,崔寄夢都是愧疚的,但這次不全是。迷迷糊糊間,想起白日裏謝泠舟堵住她的路,讓她萬分窘迫,“新仇舊恨”齊齊在夢裏報了。
她坐在回府的馬車上。
謝泠舟就在對面,還是那個不可亵渎的冰山美人,澹然問:“表妹為何生氣?”
夢裏崔寄夢如願當了一回清冷佳人,冷冷掃過他臉上,“殿下既與我以姐妹相稱,你也該改口了,好侄兒。”
而謝泠舟還是謝泠舟,便是在她的夢裏,也有法子治她,他把她抱了過來,手打着圈兒輕撫被他打紅的地方。
同時誠懇地低頭認錯:“是侄兒禮節不周,姨母莫要怪罪。”
修長的手往前,再往上,沒到指根,他吻去她眼角溢出的淚,用只有二人才能聽清的聲音,附耳低語:“您真要做我的姨母?你我像現在這樣,是會被沉塘的。”
一句話吓得崔寄夢驚醒了,後怕地摸了摸額頭,竟冒了冷汗。
黑暗中,她長長嘆息。
睡前她喝過安神藥了啊,近一個月未夢到他,她以為自己生活恢複寧靜了,怎的從昨夜那個夢開始,又來了?
倒也不是只做關于大表兄的夢,她夢到過祖母、阿娘、阿辭哥哥,甚至還有二表兄,師父,可那些夢都很正常。
唯獨大表兄,每次夢到他都是些暧昧失控的片段,甚至有好幾次讓她至今難以啓齒,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崔寄夢不禁心中一驚。
莫非她……喜歡上了大表兄?
不對,大表兄冰冷冷的人,她一見到他就又敬又怕,哪還敢胡思亂想?
況且,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将來是要嫁給二表兄的。
她一遍遍告誡自己,二表兄更适合她,她該喜歡二表兄。至于大表兄,興許只是因為他的清冷孤絕,她才會多有留意。
記起白日裏長公主殿下提到師父時說的話,“我纏着你那師父,不是為了讓他愛上我,是覺得他還不錯,想愛上他。”
現下琢磨此話,崔寄夢品出些深意來,長公主是覺得師父很好,但又暫時沒喜歡上他,因而要多與他相處,好日久生情?
無論如何,殿下比她多活二十年,她選擇那樣做,興許那個法子可行。
*
謝泠嶼近期在軍中嶄露頭角,調到中領軍麾下任禁軍校尉。
少年志在功名,每日早出晚歸,等忙完一陣後,已到了七月半,謝府草木葳蕤,一派峥嵘。
謝泠嶼先去見了母親,崔寄夢也在,正跟着王氏學女工活。
他年底才滿十八,雖盼着早日娶表妹進門,但還未能把成婚和成家劃為一碼事,成婚嘛,娶了表妹就成。
至于成家,家中有母親操持,他不必管。但此時見表妹和母親相談甚歡,謝泠嶼遽然有了已成家的錯覺。
他看了看自己一身汗的衣衫,悄然回到自個院裏迅速沐浴換衣。
又過了會,王氏停下繡活,趁着回屋喝水的功夫,悄悄松了口氣。
她和謝迎鳶母女倆平日都很随性,但外甥女內斂乖順,怕吓着她,更怕顯得自己沒個長輩的樣,只能跟着端莊,說話都刻意捏着嗓子。
一上午下來,真真累壞了。
王氏塌下背,感慨自己終究沒有端莊的天分,索性不裝了,大喇喇走出房門,看到久未歸來的兒子,捉裙快步上前,“我兒,最近可是很辛苦?哎喲瞧瞧,黑了瘦了。”
母子寒暄後,謝泠嶼按捺不住,轉向一直安靜的崔寄夢,有些心疼:“表妹也瘦了。”
王氏悵然若失,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其實不然,兒子娶了媳婦,也好不到哪兒!她哭笑不得退了出去,讓兩位小年輕說話。
四周無人,謝泠嶼把崔寄夢拉到一邊,“表妹,可想我了?”
直來直去的話叫崔寄夢赧然,謝泠嶼最喜歡她這羞羞怯怯的模樣,親近之意更甚,“不久是中秋,城中這會已經有燈會了,一會我帶表妹還有阿鳶一起出去逛逛可好?”
崔寄夢想起先前長公主殿下的話,過去幾日她刻意避着大表兄,果然再未夢過他,說不定多和二表兄接觸,就能轉移注意力,便應下來。
黃昏時。
謝泠嶼帶着崔寄夢和用于掩人耳目的妹妹,來到京陵最熱鬧的一條街。
這條街是京中最熱鬧但最不挑人的一條,賣各種物件吃食的小攤擠滿街邊,叫賣聲此起彼伏。
崔寄夢饞蟲大動,喚采月買了些風味吃食,在車上和表兄表姐分食。
謝迎鳶起初遲遲不敢下口,嘗過一口後,就欲罷不能了,“我說怎麽表妹也和飛雁表妹一樣,淨喜歡這些街邊吃食,原來是真的好吃!”
“咳咳。”兄長輕咳一聲,她才意識到在表妹跟前提王飛雁不大好。其實兩位表妹她都喜歡,怪就怪她這好哥哥!
否則說不定三個女孩子還能一起玩,她氣不過,瞪了謝泠嶼一眼。
崔寄夢捕捉到兄妹兩的眼神交流,一時也尴尬,只好故作不知,小口小口地認真吃東西。
謝泠嶼望向對面的街道。
那條街雖酒肆樂館林立,卻要安靜許多,只因那多是達官貴人涉足,少了些平易近人的熱鬧。
但安靜的去處,興許更适合表妹,便道:“對面樂館上了些新曲目,表妹喜歡音律,不如去瞧瞧?”
三人去了樂館,正巧幾位錦衣華服的公子哥迎面過來,看到躲在謝泠嶼身後的姑娘,笑得暧昧。
這其中有去過辭春宴的,認出來是崔寄夢,想起那是貴妃和長公主都稱贊過的人,收起輕浮朝她見禮。
崔寄夢逐一還禮,讓對方頗為受用,拍了拍謝泠嶼肩膀,“你小子真是走運,只是有人要傷心喽!”
謝泠嶼乜了他一眼,拉過崔寄夢,“這人一貫不會說話,別理他!”
而那公子目送謝泠嶼攜佳人離去,挑眉笑笑,喚來樂館的掌櫃,塞給對方一大錠銀子,朝着謝泠嶼的雅間努努嘴,“喏,把筎月姑娘派去那間,但別說是我吩咐的啊!”
掌櫃收下銀子,高興應下。
這廂三人進了雅間,雅間裏有小窗對着樓下,能看見戲臺子。
謝迎鳶一心看戲,謝泠嶼點了些吃食茶點,還有大閘蟹。
從外頭走進來一位抱着琵琶的少女,約莫十五六歲,生得花容月貌很是動人,看到謝泠嶼時,少女羞紅了臉。
而謝泠嶼忙着給崔寄夢剝蟹,一直沒擡頭,直到侍者問要聽什麽曲子,才轉向崔寄夢,“表妹想聽什麽曲子?”
崔寄夢笑了笑:“我不大清楚時下有哪些琵琶曲,二表兄點就好。”
“琵琶?”謝泠嶼訝異,明明他囑咐侍者找個善古琴的,擡眼瞧見那位少女,心中明了,定是方才那厮有意給他添亂!
他面上閃過一絲尴尬,為了不讓表妹誤會,索性裝作沒認出,随意點了首曲子,繼續給崔寄夢剝蟹。
崔寄夢認真聽着曲子,她不善琵琶,但音律是共通的,這曲子彈得凄婉動人,一曲終了,她擡頭看向樂伶,正好那少女也在看她,雙眸凄婉,帶着探究。
那絕不是看一個陌生人該有的眼神,又見那少女癡癡看着謝泠嶼,得不到回應後更是哀傷,崔寄夢大概明白了幾分。
奇怪的是,她雖好奇這位樂伶和二表兄的關系,但卻不覺得多難受。
而樂伶筎月則心如刀割,她原是一個大官家中樂伶,一個月前家主辦宴,被一無禮賓客輕薄為難。
正巧謝公子在宴上,順手解了圍,念及她得罪了家主恐怕不會好過,索性替她贖身,雖打亂了她的計劃,但她不過一個棋子,何曾被人這般關心過?
她對這位俊朗又善良的公子芳心暗許,後來聽說他常來這間樂館,便央求主子讓她來此當樂伶,說不定還能與他重逢。
謝公子果然來了,只是她沒想到他還帶着兩位佳人,其中一位姑娘和他有幾分像,當是家中妹妹。而另一位姑娘,一看便是養在深閨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端坐一邊乖順娴靜,叫人心生愛憐。
這樣乖巧幹淨的人,眼皮上卻有一顆風情的小痣,膚色極白,是有些冷的白皙,身形纖瘦,更顯出一種清冷易折的羸弱,該飽滿的地方一點也不含糊。
茗月頭一次見這樣的美人,糅合了幹淨、清冷、和妩媚。便是樂館裏最美的琴娘見了也黯然失色,她看了都喜歡,難怪謝公子這樣的人,肯屈尊為她剝蟹。
筎月自知卑賤,更不敢奢望,只是頭一遭動情,按捺不住,多打量了幾眼。
崔寄夢恍若未覺。
在離開樂館時,她特地拉着謝迎鳶走在前頭,說要去戲臺子前看戲。
謝泠嶼跟在後面,緩步踱下樓梯,聽身後有人低聲喚他“謝公子”,他并不意外,回過頭:“筎月姑娘,怎會在樂館裏?”
茹月低眉:“茹月沒有別的技藝傍身,只會奏樂,便來了此處謀生。”
表妹還在,謝泠嶼怕被誤會,收起同情随口安慰:“此處乃長公主殿下産業,無人敢在此放肆,倒也是個好去處。”
“公子所言極是,筎月能恢複自由身還有謀生的地方,想都不敢想。”筎月朝他福了福身,再度感激了謝泠嶼。
寒暄過後一時無話,但她還想再多說兩句,又問:“公子今日怎有空前來?”
謝泠嶼打小沒少看戲文,知道英雄救美的橋段後,往往附帶了美人以身相許的戲碼,可他有表妹了,救美只是喜歡當英雄,可不想要她以身相許。
一看茹月羞答答的樣子,他猜到小姑娘的心思,為了不讓她空歡喜一場,狠下心道:“是未婚妻子想來逛逛,便來了。”
“原是如此……”筎月壓下失落,強顏歡笑着祝福:“公子的未婚妻子可真像天仙一樣,筎月也替公子高興。”
可她年紀小,還是不聽話地泛起淚光。
謝泠嶼于心不忍,當初救下筎月也是見她蹙眉含淚,彷徨的模樣與表妹像極了,他對上次靠兄長之力給表妹解圍的事很是自責,便把這份自責寄托在筎月身上。
此刻見她強忍眼淚,略有不忍,溫聲道:“多謝,也祝姑娘早日覓得良人。”
說完便匆匆離去。
筎月看着他急不可待地奔向未婚妻子,眼底懸着那滴淚終于砸在了地面。
這一切被崔寄夢收入眼底,雖聽不到那二人說了什麽,但見到那少女對二表兄很是恭敬,當是受過恩惠,而二表兄則客氣疏遠,想來只是落花有意罷了。
她松了口氣,除此之外,并沒什麽特別的情緒。
出來時暮色合圍,道邊挂滿燈籠,亮光合力将夜色逐出這條街。
正是最熱鬧的時段,道上馬車來來往往,崔寄夢剛從茶館裏走出來,突聞嘚嘚的馬蹄聲奔襲入耳,側目望去,迎面有個鵝黃色身影騎馬而來。
“小心!”謝泠嶼眼疾手快,攬住崔寄夢的腰将人拉至道旁。
其實那馬并未沖着崔寄夢,只是他看清馬上的人,擔心對方胡來,這才扯過表妹,情急之下手放得稍微靠上,謝泠嶼腦中鳴聲炸起,迅速松開了她。
而崔寄夢光顧着留意馬上的人,等到瞧見二表兄通紅的耳朵才知方才發生了什麽,她有些難堪,但很快平靜下來,索性假裝沒留意。
三個年輕人上了謝府的馬車,車夫手中馬鞭一揚,馬車緩緩駛離。
而對面茶肆二樓窗邊,立着道白衣青年,正定定凝着遠去的馬車。
謝泠舟在此等候三殿下,正好碰到那三人從樓下經過。
他看得很清楚。
王飛雁的馬分明離表妹有段距離,二弟卻心虛地拉過她。
這原本不算什麽,可他的手放錯了位置,偏生崔寄夢不以為意。
兩人似乎都習慣了這般接觸。
表妹好像只怕他,之前自己不過伸手攔住她,就把她吓得手足無措。
謝泠舟倏地合上窗,窗戶大力撞上窗柩,發出哐當的動靜。
他把腕上的那串佛珠取下,一整串圈在手心不斷收緊。
珠子相互擠壓,咯噠作響,像是野獸活動筋骨時發出的聲音。
門開了,三殿下姍姍來遲,見謝泠舟坐在茶桌前,本來性情就冷淡,這會神色更是和千年寒冰沒兩樣。
這小子打小被謝太傅教得跟一樽佛像一樣,鮮少動怒,怒火外露的方式也異常含蓄克制。
旁人動怒是滿臉火氣,謝泠舟是越不高興,面色越淡,只是他很好奇,誰這麽大本事,竟能惹他不悅?
三殿下依舊拿着那把折扇,垂眸撫過扇面,幸災樂禍道:“子言好兇啊,吓到孤了,誰惹着你了?”
“殿下那邊查得如何了。”謝泠舟将佛珠戴回手上,神态淡然得令三殿下以為方才一切是錯覺。
三殿下無奈,只得聊了會正事,可惜沒多久,就忍不住又扯遠:“前陣子我的人在查江家舊案時,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與西南崔氏有關。”
西南崔氏乃将門世家,曾掌控着象郡和桂林郡兩郡兵防,只可惜近兩代人丁單薄,漸漸勢弱。
到了上一代,出了位崔衡崔将軍,骁勇善戰,又善謀略,本有望重振崔氏,可惜十年前那一戰,因江氏致使軍情延誤,崔将軍戰死沙場,崔氏又因這一代無男丁承襲,徹底落敗。
然三殿下提起崔氏時,謝泠舟首先想到的并非那樁舊案,而是——
沒落的崔氏,是她所在一族。
他的手握成拳,又立即松開,似不經意般問:“殿下查到何事?”
喲嚯,還挺心急。
三殿下輕挑眉尾,拿折扇頂着下巴,娓娓道來,“已故崔老夫人是江夫人的親姑母,崔家三代單傳,老夫人呢,希望兒子娶個飒爽的将門之女夫唱婦随、振興門庭,江夫人正合适,又是老太太親侄女,因而便早早給崔将軍與江夫人定親了,只可惜啊,後來崔将軍與謝氏長女有了私情。”
所謂私情可不止男女私相授受那般簡單,謝家長女竟趁謝府設宴時,在園子深處和崔将軍行茍且之事,被未婚夫婿當場捉住。
這樁醜聞涉及謝氏顏面,被壓了下來,如今知道的人寥寥無幾,三殿下顧及謝泠舟是謝家人,便一筆帶過。
“因而崔老夫人一直不喜這位兒媳,據崔氏舊仆說,早年間崔夫人一直懷不上孩子,備受婆母苛責,好容易懷上了,卻是個不能上陣殺敵的小女郎,後來一直未有孕,婆媳關系愈發惡劣,崔将軍戰死一年後,崔夫人忽然患了癔症,時好時壞,有一回險些将親生女兒親手掐死。”
“許是自責,那次後,崔夫人就把自己鎖了起來,沒幾天便自盡了。”
三殿下欣賞着謝泠舟微妙的神情變化,故作感慨:“說來若非江家獲罪,子言這會說不定孩子都有了。”
謝泠舟只說“世事無常”,話裏有遺憾,卻沒有懷念與情意。
"的确世事無常,想不到崔、謝、江三家之間竟有這麽多恩怨糾纏,啧啧。”三殿下默默梳理着三家人之間錯綜複雜的恩怨情仇。
崔夫人謝氏奪了江夫人的未婚夫。
而江家延誤軍情導致崔将軍戰死。
因江家獲罪被牽連而死的江家次女則是謝泠舟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子。
這會看謝泠舟仍魂不守舍、眼裏溢滿心疼的模樣,估摸着這三家人的關系,還能再亂上一層。
三殿下突然感到因心上人杳無音信而生的愁苦,在此刻得到疏解,幸災樂禍地,用扇柄輕點謝泠舟肩頭:“表弟啊,你我也算同病相憐吶!”
謝泠舟看了眼幸災樂禍的三殿下,“殿下在民間游歷過,于家長裏短之事頗有造詣,臣遠不能及。”
三殿下知道他這是在暗諷自己跟個娘兒們一樣碎嘴子,不以為意道:“子言有所不知,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別看這些家長裏短之事粗鄙,其中可利用的關節可不少。”
不無得意地勾了勾唇,“怎麽,子言也為本宮的深謀遠慮深深折服了吧?”
茶樓裏,謝泠舟無奈地被三殿下拉着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謝府這邊,謝泠嶼已将崔寄夢護送回皎梨院。
臨別時,他想解釋茹月的事,可又怕越抹越黑,末了,只道:“今日那小子的話,表妹莫放在心上,明日上朝我看見他必定教訓一頓。”
次日散朝後。
一衆武将聚在一塊說笑,謝泠嶼冷着臉要找那厮算賬,那武将先行過來勾着他肩背:“小子豔福不淺吶,你那表妹得虧一早和你有娃娃親,不然我就提親去了!”
那人向來自诩風流倜傥,又說:“難怪王家小辣椒你看不上,原來是喜歡吃紅櫻桃,可惜了三姑娘!”
他滿口葷話,但謝泠嶼未反應過來,以為在誇崔寄夢生得美,得意笑了。
那武将一拍腦袋,又道,“瞧我這記性,還有樂館那位茹月小娘子沒算上呢,啧,你小子造孽啊!”
他提起茹月,謝泠嶼恨不得給他一拳,礙于在宮裏,只能冷聲糾正:“我與茹月姑娘清清白白,見她身不由己才出手相助,再瞎說,我打折你的腿!”
話正說着,謝泠舟同中書省幾位官員一道走過來,那幾人都過了天命之年,謝泠舟年紀輕輕,在其中分外出挑,沉穩氣度也不遜于其餘幾位年長的。
那武将不由感慨,“你家長兄真是年少有為啊,按理說應當有很多世家想議親才是,難不成當真是有苦衷?”
兄長被編排,謝泠嶼頗不悅道:“你不懂,我兄長那是念佛念的心無塵埃,男婚女嫁都是浮雲!”
武将面上認同,實則認為謝泠舟絕非表面那般不染塵埃,連他父親都忌憚,稱其後生可畏,且中書省統領六部,僅憑家世,沒點手段怎可能方及冠就擔任要職?
而不遠處,謝泠舟聽着那幾人肆意的談笑,眼神愈發冷肅。
昨日那一幕在腦海中陰魂不散,上次他只是稍微靠近,她就吓成那樣,為何被二弟當衆冒犯,卻習以為常?
且方才二弟聽那武将談及紅櫻桃時,笑裏意猶未盡。
他們,究竟到哪一步了?
謝泠舟往堂弟的方向看去,二弟的确知冷知熱,但前有王飛雁,後有所謂樂伶,二嬸尚在來回搖擺。
他當真會如祖母所言,能護崔寄夢一生周全?那麽另一個問題來了。
若二弟護不了,誰可以?
*
這夜,謝泠舟歇在了佛堂。
佛堂書房後側有扇門,通往一處小小的院子,小院很簡樸,只有兩間廂房,不回沉水院的時候,謝泠舟都在此歇着。
那少女果然寄夢而來。
她坐在窗前桌案上,肌膚白得泛着冷光,雙手在身前拘束交叉着,謝泠舟坐在椅子上,微擡着頭凝視她,極盡耐心哄着,“乖,手拿開。”
崔寄夢咬唇不言語,別過臉去。
雪白的面頰泛着紅,像雪地裏滲入櫻桃汁水,一番半哄半騙後,少女一雙嫩白的手聽話地慢慢垂下,無措地緊緊抓着桌沿。
繼而那手被謝泠舟捉住,他抓過桌上一塊魚戲蓮葉間的綢布當作繩索,将那對腕子縛住,讓它再無法放回原處遮擋。
謝泠舟手把着崔寄夢雙肩,把她拉得離自己近一些,女孩雜亂無章的心跳聲傳來,好似那顆心就在他額前跳動。
崔寄夢倒吸一口氣,身後被束縛住的手劇烈掙紮,又被一只大掌包住,拇指安撫地在她發顫的手心輕摩。
末了,謝泠舟薄唇緋紅,意猶未盡地把軟綿綿的人兒摟在懷裏安撫,手撫過粉頰,帶着逗弄之意誇她:“你是糖做的雪人麽,給你起個小字吧。”
謝泠舟附在她耳畔,用低得暧昧的聲音說了一個名字。
覺得不夠,又附贈了一句詩。
聽完,崔寄夢更加不敢擡眼看他了,謝泠舟則兀自輕嘆:“喜歡麽?我覺着很合适。”
……
崔寄夢汗涔涔地醒來。
七月份正是燥熱的時候,清晨醒來,身上出了很多汗,黏乎乎的。
她定了定神,試圖忘卻夢裏的羞赧,“采月,備水,我出了汗想洗洗。”
“好嘞。”采月過來拉開帳子,見崔寄夢睡眼惺忪,臉頰通紅,額角鬓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看着怪惹人憐的。
她有些納悶,最近是有些熱,但老夫人心疼外孫女,給皎梨院撥了不少冰,屋裏還算涼爽,小姐莫不是體內燥熱的緣故?
水很快備好了,崔寄夢起身去淨室,采月想跟進去服侍,被她婉拒了,只能侯在外頭,是她的錯覺嗎?
小姐今日沒精打采,一大早就低頭含l胸,好像有什麽難言之隐。
淨室裏,崔寄夢泡在溫水裏,手還緊張地交叉身前,溫水從指縫灌進來,水流沖刷着肌膚,溫溫熱熱,怪怪的。
心虛地拿開手,低頭查看了下,好在只是個夢,了無痕跡,而後她長舒一口氣,身子後仰,閉眼無力靠在池壁上。
倏地,某些片段跨過夢境和此刻重疊了,崔寄夢想起那會她也時常閉着眼,身子後仰,像現在這般。
昨夜那夢的開始,她去找大表兄,他聽到她說在二表兄那兒耽擱了一會,隐忍着怒氣冷着臉懲罰她,雖未責備,但齒間兇狠,無聲譴責着她的水性楊花……
崔寄夢猛一彈坐起來,池中水花四濺,她再也洗不下去,匆匆出浴穿衣。
她愈發無地自容了。
*
清晨,謝泠舟悵然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齒間似嚼過花瓣,隐有幽香。
昨夜那個夢的開端,崔寄夢姍姍來遲,且毫無愧意:“實在對不住,方才在二表兄院裏耽擱了會。”
夢裏他忍着不悅,喚她:“過來。”
崔寄夢尚未察覺他不悅,乖順走到跟前,驚呼間,人已坐在桌案上。
刺啦一聲後,她低頭摟住自己,謝泠舟溫言軟語,哄她聽話地放開手。
随即卻翻了臉,肆意懲罰她。
夢裏等待她到來的過程中,怒意和久未見面的折磨感強烈至極。
那股怒意不單是因為夢裏她提到了二弟,而是因為現實中她好幾日沒有入夢,卻和二弟成雙成對。
但是否入他的夢,并非崔寄夢自己的意願,這怒意來得無理至極。
謝泠舟念着無用的經文,頹然承認,不知何時起,對于那些夢境,他已從最初的抵觸,變得慢慢習慣,甚至期待。
不能再拖了,需盡快确認。
否則待深陷泥淖才發覺不該邁步,對誰都是傷害。
他掀開帷幔,喚人備上涼水。
雲飛趁機提醒主子:“長公主殿下昨日曾派人來,稱來了一些貢品櫻桃,請殿下過去品嘗。”
“知道了,晚些時候就去。”
下朝後,謝泠舟徑自去了長公主府,正巧三殿下也在。
見兒子進來,長公主幽幽嘆道,“可算是來了,你們小年輕一個比一個忙,連你那小表妹也是光顧着和謝泠嶼出去游玩,本宮老了啊。”
三殿下剛從姑母口中得知她和崔寄夢相約游玩的事,笑說:“姑母還能被人稱為姐姐,怎就老了?”
長公主挑挑眉,拈起一顆飽滿的櫻桃,其形如桃,圓潤似璎珠。“老了就是老了,像幹癟的櫻桃。”
看到兒子跟冰墩子似的坐在一旁,揶揄:“怎不把你的小表妹帶來?小姑娘跟櫻桃一樣,喜人得很。”
謝泠舟兀自拈起一顆櫻桃,觀賞奇珍異寶般端詳,眼底蘊藏笑意。
嘴上淡道:“她不得閑。”
三殿下添油加醋,同長公主戲笑道:“表弟是守禮君子,姑母這樣說他會不高興的。”
長公主附和:“也是,姑母險些忘了,寄夢是阿嶼的表妹。”
而謝泠舟一如既往的沉默。
三殿下自讨沒趣,看着他手中櫻桃道:“櫻桃古稱莺桃,因甜美多汁,黃莺極喜啄食,故又名含桃。”
三殿下本是随意一說,方說完,謝泠舟卻不知想起什麽,端凝手中朱果,任其在指腹輕輕滾動。
記起夢裏胡亂作的詩,欲催巫山寄夢來,雪頂朱櫻任君采。
寄夢,巫山。
從前因不願越禮克制着不去想的名字在心尖滾過一遭,青年輕輕垂下長睫,嘴角極微妙地勾起須臾。
又想起昨日二弟和那纨绔子弟的對話,指端愈發用力收緊。
果子被捏碎,汁水濺開。
謝泠舟若無其事伸出帕子拭手,帕子上留下鮮紅的印記。
長公主驀地想起兒子幼時吃西瓜把前襟染紅的樣子,難得散發些母愛來,“啊呀,這怕是洗不掉了。”
走之前謝泠舟同長公主道:“兒此前在宮裏嘗過一道點心,叫白玉櫻桃糕,聽聞那禦廚如今在母親府上,想帶一份回去給祖母嘗嘗。”
那禦廚是陛下見妹妹好口腹之欲,遣到長公主府裏來的,其手藝堪稱一絕,難怪謝老夫人念念不忘。
長公主嫁給謝蘊時才及笄,對掌家之事一無所知,常搞砸事情,但謝老夫人一直對長公主很好。
因而她對老太太尊敬有加,未待謝泠舟說完,潇灑擺手:“早說呀,回頭我讓廚子做些,差人送去。”
謝泠舟同母親道了謝,又道:“既是要送,府裏其他人若沒有,倒顯得母親厚此薄彼。”
長公主嗤笑一聲。
這小子說話彎彎繞繞的,原是想繞到別處去,她轉身同三殿下說:“其餘人能不能吃到不要緊,要緊的是家中弟弟妹妹和小表妹,得一飽口福,姑母說得對不對?”
三殿下合上折扇,在手上一拍:“果真知子莫若母!”
謝泠舟回到謝府時,已是晌午。
正逢謝迎雪抱着貓在園子裏玩,同他行過禮後,舉起貓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哥哥,你看它是不是胖了?”
“是胖了些,養的很好。”謝泠舟看着小白貓,語氣不由溫和了些。
又說:“你表姐院裏也有只貓,若怕貓孤單,可帶去同她的作伴。”
大哥哥對自己越發溫和了,謝迎雪心裏高興,帶着小白貓就要去找崔寄夢,被謝泠舟叫住了。
“迎雪敢不敢和兄長打個賭?”
謝迎雪才八歲,小孩子心氣足,大哥哥又是頭一遭和她玩耍,頓時來了興致,抱着小貓小步跑了回來,“若賭贏了大哥哥可會有獎勵?”
謝泠舟:“自然。”
看到妹妹眼中溢出亮光,顯然上鈎了,他又囑咐:“但此事至關緊要,只能你我二人知道,迎雪得先答應我,務必守口如瓶。”
謝迎雪再三保證,湊了過來,“大哥哥要和迎雪打什麽賭?”
謝泠舟彎下腰,用只有兄妹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量陳明了打賭內容,及輸贏後各自的獎懲。
謝迎雪聽完,睜大了眼後退三步:“怎麽可能!爹爹說了,子不語怪力亂神!這次肯定是迎雪贏。”
“父親也說過,凡事未經确認,不予妄斷。”謝泠舟建議,“照着兄長教的去試探,不水落石出了?”
一番話成功激起謝迎雪的好勝心,抱着貓小跑着往皎梨院去了。
作者有話說:
男主:半夜打孩子——閑着也是閑着
每次看到催更都有被期待的感覺,but存稿不允許俺天天日萬了,以後還是會日更,每天18:00,只是得先日4,待我多囤點稿,争取下月能日6!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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