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星星ⅩⅤⅡ
第48章 星星ⅩⅤⅡ
“原來如此, 告白失敗了啊。怪不得你最近怪怪的。”
終于,在美樹橙子的逼問下,宮田裏美說出了反常的原因。
“所以呢, 那個男人,怎麽跟你說的?他有女朋友了?”
宮村裏美低頭扣着手指, “就很普通地說,只把我當同學,很禮貌地婉拒了。”
“什麽呀, 那你追他不就好了?”
“可是,他都已經拒絕了,我不想再給他添麻煩……”
“哎呀,俗話說得好,女追男隔層紗。不講理一點, 他又沒說不喜歡你。”橙子拍着她的肩膀,鼓勵道, “勇敢一點, 裏美這麽可愛,肯定能成功的!”
“既然喜歡了那麽久,就不要輕易放棄嘛!”
……
她笑着握起他的手, 将匕首捅進了自己的身體裏。
“終于,找到你了……實。對不起,我殺了好多你的家人……”
變成怪物的身體如詛咒一般開始消散, 不斷冒出黑色的灰燼。
五條実輕輕抱住了她。
眼淚倏地流出, 混着血滴下。
“沒關系的,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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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熱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鮮血順着嘴角流出。
少女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世界俨然成了一片廢墟,四處散落着斷肢殘臂, 鮮血和內髒塗滿了殘垣,彌漫的煙塵迷惘了視線。
那些堆積而成的屍山中,有咒術師,也有被卷進戰鬥中的非咒術師。
變成詛咒的保守派們已被盡數袱除,化為黑色的煙霧,但與他們戰鬥的咒術師們也已經同歸于盡,只剩五條実一人。
青年站在風雪中,銀白的頭發變成鮮紅,血順着額頭流進眼睛,遮住了視線。
全身的骨頭不知道斷了多少根,有的戳破了內髒。他的意識已經趨于模糊,只能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向前挪動沉重的步伐。
鮮血滴落他走過的每一處,在雪地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記。
他還有沒做完的事。
那個一次次毀掉他珍視之物的男人,現在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五條慎的四肢已經全廢,全身都是窟窿,跪在雪地裏,已經到了生命的盡頭,仍舊驕傲地挺直了腰背。
我要殺了他,親手結束這一切。
媽媽,裏美,等着我,我會給你們複仇的。
他終于走到男人身前,握緊匕首,調動所剩不多的咒力,給男人最後一擊。
五條慎看着他,露出了笑:“小實,我沒有輸給任何人,你也沒有贏得了任何人。”
說完,他便自爆而亡。
死在了匕首落下的前一刻。
匕首從手心脫落,五條実的內心在那一瞬間徹底崩潰。
“啊!!!”
“為什麽!為什麽不讓我殺了他!”
他跪在地上,用力錘着地面,不知道在質問誰。
他握緊着雙拳,又突然間狂笑了起來,笑聲中卻滿是痛苦和自嘲。
他擡頭看向鉛色的天空,只有漫天的雪花砸落。
那天,當我得知五條慎病死時,第一時間湧現在心間的,不是失去父親的悲痛,而是失落,無法言喻的失落。
為什麽不讓我親手殺了他?
心裏的這份恨意要怎麽發洩呢?
我曾以為,只要他消失了、迫害她的世界消失了,我就能給她一個交代,可當得知他死了後,心中的愧疚絲毫沒能得到彌補,
所以,在他死後,我将仇恨的對象全部放在了世界上,為了鏟除那些阻礙,不擇手段,甚至因此可以犧牲掉無辜的傑。
但當看到少年們痛苦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其實什麽也做不到。
原來,我只是不想去恨自己罷了。
所以将母親的不幸歸咎于那個男人,歸咎于容不下她的世界,以分擔對自己的仇恨和罪惡感。
他倒在雪地裏,擡起的手臂遮住了眼睛。
“對不起,媽媽……戰勝悟、殺了五條慎、改變這個世界,我到頭來一件也沒做成,什麽都沒為你做成……”
視線中的光漸漸變少,身體的疼痛似乎也已經感覺不到。
不,我該用什麽樣的臉面去見你們啊。
“弱就去死啊,沒用的話就去死啊!為什麽還要活着?為什麽要出生?”
對不起,對不起,媽媽、裏美。
如果是悟的話,一定能做得比我好吧。
因為,他一直都是被選中的奇跡啊。
“被選中的惹禍鬼嗎?”
忽然間,有誰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那是他來到這裏之前,和悟的父母的談話。
“我曾見過你的母親一次,那個時候,她剛來五條家,腹中有了你。”五條友惠說道。
“你的母親是個非常溫柔的女人,面對素不相識的我,也以溫暖的笑容相待。她對我說,大家都在議論,這個孩子的天分似乎很高,如果遺傳到家傳術式和六眼,我就是創造奇跡的人。”
“‘挺好的呀,那樣的話,你和這個孩子的生活一定會變得更好。’我是這麽回答她的。”
“我不這麽認為哦。”柳瀬媛子笑着将手搭在小腹上,“日後,這孩子是特別的天才也好,平凡的普通孩子也好,都只要他平安地長大就好。
因為,他做為獨一無二的小生命來到我身邊了啊,這難道不是最好的奇跡嗎?所以,不需要再創造別的奇跡了。”
“你的母親,一定是十分愛你的。”
那一刻,五條実仿佛又看見了童年時,半清醒的母親抱着他的場景:
“小實,對不起、對不起,媽媽沒能保護好你……你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
青年的嘴角彎起了淡淡的笑。
飛雪落在身上,每一片都格外溫柔。
——
十分鐘前。
“都是你的錯,你奪走了原本屬于我的一切。為什麽受苦受難的人不是你?你有什麽資格活在這世上?”
身處瀾影領域中的五條悟被捅傷。
他在耳邊低語:“只要你死了,所有的因果都會改變,我的母親會活過來,我和她就能過着幸福的生活。”
“悟,如果你沒出生的話,該有多好?我真後悔,沒在你還是嬰兒的時候,殺了你。”
“趕緊去死吧。”
“快去死吧。”
五條悟緊握着雙拳,眼睛被劉海遮住看不見神情。
下一秒,他單手掐住了面前人的脖子,将人提起,額頭上青筋暴起,怒不可遏:
“他怎麽可能會說這種話!”
“再用我哥的聲音和樣子多說一句試試?”
“這次,那些想取我們性命的東西,詛咒也好、人也罷,我都會一個不留地全部殺光。”
掐着脖子的手繼續用力,仿佛聽到了筋骨斷裂的聲音,那個人消失,變成了一堆沙子。
[領域展開:無量空處]
幻境的領域瞬間被壓制,巨大的信息量湧入瀾影的腦海,讓他停滞在原地,什麽都做不了。
而在展開領域後,不管是誰都會術式熔斷。
下個瞬間,瀾影倒在了地上,大腦因為超負荷而癱瘓死亡。
五條悟想起方才領域中這家夥說的話,嫌惡地瞥了屍體一眼,繼續往五條家趕。
從剛剛開始,五條家的方向就有非常劇烈的咒力波動,不知道情況如何了。
就在此時,一把武士刀從背後穿透了腹部,将咒力核心刺穿。
他震驚地轉過了頭,只見那家夥還倒在地上,刀卻自行從他的腹部拔出。
“我本來就不是活在這個時代的人,方才死去的只是受肉者的身體。只不過,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鮮血從白發少年的腹部噴濺而出,他用力捂住傷口,只覺得體內的咒力在亂竄。
而方才進行了領域展開的他,此時出于術式熔斷,無法用反轉術式進行治療。
就在此時,那把武士刀飛向高空,分成無數相同的刀,密布在高空中。
“忘了告訴你,六眼的少年,方才同你戰鬥的術式,都只是受□□的。現在,才是原本的我。”
[念動術式:分.身]
下個瞬間,那些武士刀一同下墜,朝着四方随機飛去,範圍覆蓋了以京都和大阪為中心的整個關西地區。
看不見詛咒的人們,還在平靜地享受着安詳的生活,殊不知危險即将來臨。
但即便沒有這飛來橫禍,在保守派詛咒化的戰鬥中,也已經死去了不少人。
咒術師們為了保護民衆,也犧牲了一大片。
五條悟的術式能力在此時已經恢複,但現在攻擊範圍過大,他的咒力核心受損,如果同時救下那麽多的人,必定會死。而如果先行治好自己,又來不及救人。
“要怎麽做,五條悟?救自己,還是救他們。”
五條悟淩空而起,看着下方還未意識到危險的人群,煩躁地嘁了一聲。
為什麽我要為一群毫不相幹的人死啊。
可惡。
[無下限咒術·MAX]
巨大的無下限屏障以他為中心,随着咒力的擴散迅速布開,擋住了武士刀的攻擊。
随着術式的展開,五條悟周身的光芒呈現出忽明忽暗的趨勢,腹部咒力核心的裂紋越來越多。他的臉色越發蒼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咒力防毒被抽幹一般,源源不斷地注入到擴張的屏障之中。
終于,無下限屏障成功将整個關西地區籠罩其中,五條悟的咒力核心也在那一刻碎裂。
白發少年跌落在地,身體傳來劇烈的疼痛,鮮血從嘴角流出。
死翹,真要死了。
什麽鬼,我怎麽為了那群小雜魚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
咒力完全控制不了,反轉術式也用不了。
糟了,看不清東西了,耳朵也嗡嗡的,好像看到走馬燈之類的東西了,好牛掰。
耍帥果然要适度,好可惜,绫芽沒看見我這麽帥的樣子。
思緒也在那一瞬間陷入了沉寂,一些情緒後知後覺地湧了上來。
绫芽……
眼前開始浮現和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父母、実、傑、硝子、高專的大家……
可惡,這種時候別讓我想起這些啊。
瀾影也開始慢慢消散:
“我承認了,五條悟,你是史上最強的咒術師。但,無法逃避的責任,最強是你唯一的弱點。”
……
天空被藍色的咒力屏障籠罩着,看起來更加純淨,仿佛鏡水湖般,倒映着世間百态,護着這一方人群。
五條実看着天空,同時也感受到了屏障背後的無下限竭力。
悟……
“我們也一樣,人人都說悟是未來和希望,但我們一直只希望他開心快樂就好,希望給他一個自由的成長環境。可那孩子最終還是必須背負那麽多……如果,有重新選擇的機會,他還會願意成為我們的孩子嗎?”
五條友惠的話再次在耳畔回響,他看着那片純淨的天空,露出了淺笑。
謝謝你,友惠嬸嬸,告訴我母親的事情,也謝謝你還能記得她的名字,那個早就被人遺忘的名字。
但是,果然……
悟是神跡一樣的存在啊。
他撐着身體強行站了起來,往屏障的咒力源頭走去。
……
五條悟躺在雪地裏,看着飄落的雪花,能夠非常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绫芽他們的計劃有順利進行嗎,爛橘子應該都被一網打盡了吧?
傑沒事吧?
今後就不會有人來妨礙他們了,還有実在,他那麽厲害,他們肯定可以在新的世界裏,自由快樂地生活。
爸媽,對不起,我要先走一步了。
绫芽,對不起,結果我還是死在了你不知道的地方。
実,挺直脊背好好活下去吧,你已經不用再痛苦了。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就在此時,身體突然湧進一股暖流,是十分溫暖、令人心安的咒力,它們一同流向腹部,在那裏慢慢形成了新的核心,是熠熠生輝的銀白色。
怎麽可能……不是反轉術式,怎麽可能沒有排斥?
模糊的視線中,他看到了五條実正将自己的咒力核心慢慢輸送到他的體內。
你在幹什麽?
快停下來!
他想去阻止,嗓子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沒事的。”兄長笑着揉了揉他的頭發,像兒時一般,“我受了致命傷,等不到绫芽和家入的救治了,小悟就在附近真是太好了。”
一點不好!
你會死的!
“悟,我上學的時候,老師說過,我的咒力性質和你很相似。那個時候,我很讨厭這樣的說法。不過,現在看來,也許這就是它的價值吧。”
不是,你就是你!
少胡說了!
“好好活下去,帶着我的那份一起。”五條実的臉色蒼白如紙,咒力仍在源源不斷地輸送。
“你的母親說過,希望你開心快樂就好,我也希望如此。所以,這次不要再為了別人葬送自己的生命了,別被責任什麽的束縛,為自己随心所欲地活着吧。”
風雪從兩人中間穿過,卷起枯葉與鳥的落羽,盤旋至高空。
五條悟體內的咒力核心已經形成,身體的傷勢在慢慢恢複。
五條実松開手,無力地靠着一旁的枯樹:“悟,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我致力于改變咒術界,不是為了創造公平開明的世界這樣大義凜然的理由,只是對這個害死我母親的世界感到不滿,像個小孩子一樣嘶喊着。因為,我不想恨自己。”
他說着,看向五條悟:“是不是很失望?”
五條悟緊咬着牙關。
混蛋。
“恨我不就好了?”
“我也是造成你和母親不幸的原因這一吧,為什麽不恨我?為什麽要救我?”
青年露出了溫暖的笑,如同當初看到的那個笑容一樣,發自內心。
“誰知道呢。”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笑容在臉上定格。
……
我從小便不受待見,連傭人見到我都會捂着鼻子嫌惡地走開,沒有任何人聽我說的話,沒有人正眼瞧過我一次。
那天,下着大雪,母親的病情惡化,昏迷不醒。
我跑到主宅門前,跪求着父親能救救她。
額頭磕破,在雪地上留下了鮮紅的印記,雙腿失去了知覺,嗓子喊到發不出聲音。
但平時都不會注意我的人們,在有重要賓客的今天,更不願理睬我這個晦氣的存在。
人們在我的周身穿梭往來,卻沒有一個人願意聽我的請求。
甚至,當傭人将冷水潑到我身上時,目光都沒有落在我身上,仿佛那裏空無一物。
好冷,好可怕。
我繼續跪在雪地裏,看着忙碌往來的人群,像個透明人,無人問津。
我站起身,如喪家犬一般,離開了此處。
小巷處,有個小孩子背對着我,在堆雪人,穿着厚厚的冬季和服,看起來只有一歲多。
我沒有過多注意,只看了一眼,便繼續向前走。
但是,那孩子,像發現了我一般,回過頭看着我。
那雙蒼藍色的眸子在雪地裏格外顯眼。
蒼天之瞳,那孩子是家主的六眼神子。
我習慣性地跪坐下,将頭貼着地面:“失、失禮了!還請原諒我的無禮!”
那孩子朝我蹒跚地跑過來,走路還有些不穩,下一秒便摔倒。
他癟了癟嘴,看了看手心,又爬起來,繼續跑到我的跟前,學着我的姿勢跪坐下,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哥哥?”
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麽,我哭了。
一定是因為,在漫長的被漠視的人生裏,他一下便注意到了在身後的我。
他伸出雙手,将手心裏的雪做的小狐貍碰到我面前:
“陪我一起玩。”
我抱住了這個孩子,嚎啕大哭起來。
那孩子愣愣地看着我,聽着我的哭聲,許是被我感染了,又許是好不容易捏好的小狐貍因為方才的一摔,斷掉了尾巴,也跟着大哭了起來。
哭聲吸引了他的父母。
“哎呀,真稀奇,這孩子竟然哭了……”
他抱着逝去的兄長,泣不成聲。
滴下的眼淚倒映出了兩人的樣子,劃破時空,交相輝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