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試試
第13章 試試
這話一出, 空氣裏寂靜了長達數十秒。
池半夏指了指對方，又指了指自己，難以置信地開口：“是……要住我這裏嗎？”
賀初衍微擡下巴：“這屋還有第三個人麽？”
池半夏被他這句話說得發毛, 突然覺得寂靜的空間，濃重的夜色, 從窗外半透的熒白淡光，尤其是漆黑一片的床底下，會不會正在蟄伏着一只猙獰的女鬼。
擺枕頭的動作一頓,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越是害怕, 池半夏嘴上就越是忍不住胡說八道。
“這不好吧……萬一大晚上某人有什麽壞習慣……”
“你打呼？”
“沒有。”
“磨牙？”
“也沒有。”
“那你怕什麽？”身後傳來輕飄飄的聲音, “哦，那你是會夢游，半路喪屍附體, 下床逮到人就抱？”
“……我不會！”池半夏咬住後槽牙, “而且抱什麽, 我就算會夢游，也是一腳踩死你。”
說完，她突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件事。
這人明明是借宿，怎麽做到如此嚣張并厚臉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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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半夏開口：“你這個明晃晃登堂入室的人, 還反過來審問我，應該是你跪下來, 求我讓你借宿才對。”
“大小姐，不會用成語就別用了。”賀初衍勾起唇角, “好不容易能用上一個, 喜提賀老師的語文組喝茶豪華半日游套餐。”
池半夏自然受不了這種嘲諷, 憑着凡事氣勢上先不能弱的原則。
本能擡杠：“那您來說說正确的釋義。”
賀初衍不緊不慢地開口。
“比喻學問或技能由淺入深，循序漸進, 達到了高深的境界。”*
在此刻，池半夏有種很莫名的熟悉感，絕望文盲的語文素養慢慢回籠。
恍惚想起好像在高一上半年，她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成語，被這樣嘲諷過一次。
不好的預感突然沖上心頭。
果然下一秒，賀初衍輕嗤道。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但是笨蛋兔子總會無數次地踩進陷阱。”
池半夏：“……”兔子說你禮貌嗎。
大半夜的，這人提她害怕的恐怖片，吓她，嘲諷她的成語水平。
關鍵是還歹毒地給她灌輸知識。
是可忍孰不可忍。
目光在對視。
對上淺色瞳孔映出的戲谑，池半夏思緒一頓，意識到一個她一直忽略的問題。
她突然發問：“空調真壞了？”
賀初衍淡瞥她一眼，沒吭聲，轉身就走。
“哎。”池半夏上前半步，拉住少年手臂，從他的懷裏強行接過枕頭和被子，整齊地鋪在地板上。
“來都來了，您看您這身高這氣度，回房動靜肯定很大，萬一吵醒了蘇姨就不好了。”
賀初衍：“……”
短短一分鐘不要的路，愣是被她言辭有理地說成歪理。
賀初衍随意倚在門邊，懶懶抱住雙臂：“讓我睡地板？”
“不然你還想睡床，想得美。”池半夏半跪在地上，“大少爺您別往門邊杵了，我這屋不缺門神。”
賀初衍：“不怕了？”
明晃晃的威脅。
池半夏：“……”
她還真怕。
只能狠狠地錘了把枕頭，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炸毛貓咪模樣。
池半夏躺下了好一會。
跟漆黑一片的天花板來了場對視。
她翻了個身，看向夜色裏被窗臺月光淺淺映出的輪廓。
“賀初衍，你睡着了嗎？”
黑暗裏傳來回答。
“嗯。”
池半夏：“……”
那現在跟她說話的是鬼嗎？
過了幾秒，池半夏又問：“賀大少爺，你一個人孤零零躺在地板上，真的不需要一只玩偶陪伴入眠嗎？”
賀初衍：“哦。”
池半夏：“……”
哦？能不能敷衍得再明顯一點。
池半夏繼續出擊：“敢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賀初衍：“哦哦。”
池半夏：“…………”
這人用這麽平靜無波瀾的語調，真的比剛剛還要敷衍。
于是池半夏進行今晚記不清的第N次出擊。
“阿衍哥哥，你沒有一只玩偶陪着睡，真的不會寂寞孤單冷嗎？”
“……”
“阿衍哥哥，你這樣睡一晚上，明早該不會像是豌豆王子一樣，哪哪都不舒服吧？”
“…………”
“阿衍哥哥，你一句都不回答我，是因為終于被毒啞了嗎？”
“………………”
沉默在夜色裏漫延。
池半夏微抿唇角，小聲開口。
“阿衍，你要不然還是回去——”
“睡”字還沒有發音完整。
“大小姐。”傳來少年帶啞的嗓音，“再吵就跟我換個地。”
池半夏被噎了下，瞬間翻回過身：“不聊就算了，小氣。”
地板那麽硬，她才不要睡呢。
剛剛鬧騰了這麽一會，萦繞在心頭的不安感，竟然很奇妙地被沖淡了。
池半夏閉上眼睛，沒多久就睡着了。
一夜無夢。
-
第二天，池半夏被鬧鐘吵醒，迷迷瞪瞪地醒來。
整個人完全沒睡醒的模樣，邊走邊打着哈欠進了浴室。
裝滿漱口杯，擠牙膏，池半夏把牙刷塞進口裏，半閉着眼，如常刷起牙來。
用清水洗完臉，伸手摸索了半天的毛巾。
眼前一片模糊水霧，池半夏接過遞來的毛巾，含糊地說：“謝謝。”
卻在擦幹臉上水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不對，最後一絲困意徹底消失。
擡頭：“你怎麽在我家？”
賀初衍淡瞥她一眼：“睡傻了？”
池半夏在這道看傻子的目光下，總算記起她現在住在賀初衍家裏的現實。
于是改口：“那你大早走路沒點動靜的？”
賀初衍輕嗤：“也不知道是誰一進來，跟不長眼一樣，不管不顧地擠掉別人位置？”
“那你也不提醒我一聲。”
池半夏小聲嘟囔，餘光瞥到賀初衍不自然地直了下腰。
在賀初衍經過身邊時，池半夏開口道：“阿衍哥哥，您這是豌豆王子上身了？”
她本來就是随口幸災樂禍一句。
卻沒想到，身前大片的陰影落下。
少年傾身靠上來，雙掌撐在兩邊臺面，将女孩牢牢困在盥洗臺前。
眼前清晰放大這人恣意濃顏的眉眼，池半夏完全沒有反應過來，那股淡淡的薄荷清香，仿佛直直朝她撲來。
只微仰着頭，愣愣地說：“你幹什麽？”
賀初衍卻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
“叫哥哥挺起勁？”
池半夏：“？”
她這招才用幾天啊，怎麽就不管用了？
能不能把那個聽到哥哥，難得還會不好意思的賀大少爺給她換回來啊？
賀初衍：“大小姐，既然您那麽愛叫，不如一次性叫個夠。”
“剛好我今天有的是時間。”
池半夏：“……”
“你說叫就叫，那我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賀初衍瞥她。
意思很明顯——你的面子關我什麽事？
池半夏有過一秒直接動手的想法，可是作為見識過對方手段的人，深深知道他們之間過大的武力差距。
還在思考對策時。
“半夏！”
“……阿衍！”
遠遠傳來蘇槿的聲音。
池半夏被吓了一跳，伸手拉了拉賀初衍的手臂，試圖賣乖。
她的語氣有些急：“阿衍，蘇姨找我們呢。”
賀初衍壓根不為所動。
到了這會，池半夏算是完全明白了，這人是在報複自己幸災樂禍的行為，故意借着由頭折磨她呢。
随着腳步聲越來越迫近，池半夏在心裏快速默念了三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阿衍……”
細若蚊蠅，最後兩個字的尾音小到幾乎都聽不到。
“大小姐，沒聽清啊。”
靠得更近了，少年身上的溫度比她要高。
那股滾燙熱氣，仿佛撲上快要發燒的白皙耳尖。
“阿衍哥哥……”
池半夏咬了咬牙。
賀初衍突然混蛋又無辜地笑了，伸手撓着女孩的下巴：“小狗狗，這麽乖啊。”
完全是逗狗的手法。
池半夏瞬間炸毛，一把推開身前少年。
“賀初衍，你太幼稚了！”
賀初衍微勾唇角。
然後彎腰，不緊不慢地撿起被女孩撞掉的洗漱杯。
-
砰——
池半夏剛沖出浴室。
就直面上笑容滿臉的蘇槿：“哎呦，大早上就這麽熱鬧呢。”
“半夏，阿衍，快過來吃早飯。”
早餐是簡單的白粥和水晶蒸餃。
池半夏吃到一半，想到今天的約：“蘇姨，我中午在外面吃飯。”
蘇槿順口問了句：“是跟朋友有約嗎？”
池半夏點頭：“我跟潇潇約好了。”
施曉潇是她的閨蜜，近七年的交情，在南江外國語學校就讀。
蘇槿反應過來：“潇潇啊，好久沒見到這孩子了。”
池半夏說：“嗯，我們今天去逛書店，下午潇潇陪我去報名輔導班。”
蘇槿問：“輔導班？”
池半夏：“一個作文輔導班，我同學推薦的，我們班的語文大神，上次月考年級第一的陸同學也在裏面呢。”
蘇槿：“那挺好的。”
說完，池半夏咬了口水晶蒸餃。
悄悄朝着對面瞥去。
這位賀大少爺，喝粥也是這樣一副金貴樣，慢條斯理地半抿了口。
不過，這人剛剛是看了她一眼嗎？
看着感覺又不太像啊。
像她的幻覺。
吃完飯，池半夏主動收拾餐桌。
蘇槿笑道：“晚上要是回家吃，就給阿姨發個消息。”
池半夏乖巧：“一定會的，蘇姨。”
晚些時候，池半夏看着時間差不多了，彎腰在玄關換鞋。
卻跟施曉潇打起了表情包大戰。
“怎麽了，小狗狗舍不得主人？”
池半夏頭都沒擡，一把拍掉少年撓下巴的手：“放下你的狗爪。”
這都什麽毛病。
臨走前，池半夏尤其地強調。
“就算是主仆，我也是主人，你才是狗。”
-
奶茶店，池半夏和施曉潇在等奶茶。
施曉潇刷着手機界面，她最近追的少女偶像正在舉辦聯名活動，正好聯名到了她最喜歡的玩偶品牌。
她的志向是all in！
池半夏也在盯着手機屏幕。
此時她正跟某位大少爺唇槍舌戰。
起因是池半夏久違地感受到某人的善心，雖然某人大早就挺過分的，可大半夜陪她，還在地板上睡了一晚上，她還是有點感動，也挺過意不去的。
于是發出消息。
Summer：【奶茶喝不喝，回去的時候給你帶杯】
C：【不喝】
池半夏難得示好一次，表示這個情你不接我這口氣咽不下去。
Summer：【你講話這麽冷漠，好像我不曾讓你開心過.jpg】＊
是個土味PPT制作的表情包。
然而對方的回複也是一如既往的氣人。
C：【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池半夏：“……”
懂得準确用成語很了不起嗎？
一秒後。
C：【喝什麽】
Summer：【怎麽，大少爺請客嗎】
三秒後。
Summer：【芝士葡萄？】
她有個習慣，夏天喝各種冰果茶，冬天只愛喝熱可可奶茶。
C：【恭喜發財，大吉大利】
Summer：【大少爺又這麽大方，這多不好意思啊】
然後立刻馬上領取了紅包。
——0.01元。
看清金額的瞬間，池半夏陷入深深的無語。
就在下一秒。
C：【恭喜發財，大吉大利】
Summer：【狼來了的故事，您聽說過嗎】
C：【某人都能兩次砸進同一條河流了，還差這一次】
池半夏：“……”說得也是。
再次打開紅包。
她倒要看看這次又是幾分。
——500元。
池半夏：？
這大少爺怎麽突然轉性了？
Summer：【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Summer：【黃鼠狼給summer拜年？】
Summer：【無事不登三寶殿？】
C：【……】
C：【不許喝冰的】
池半夏愣住。
她的生理期一直很準，今天是第一天。
Summer：【夏天喝不冰的果茶？？？】
Summer：【如同傳聞中牛頓沒有被蘋果砸中】
Summer：【如同我的人生沒有函數】
Summer：【一切沒有意義和靈魂！！！】
僅僅過了一秒。
C：【試試】
池半夏看到這短短兩個字。
都能想象到那b王的語氣。
忍不住腹诽，難道還能來抓她不成？
還在想着，身邊傳來施曉潇的聲音：“你們班的帥哥質量真是有點突出了。”
“哦，你是說陸慕齊啊。”池半夏直直盯着手機屏幕，給賀初衍發了刷屏的可愛賣乖表情包，“他确實帥的質量挺高的，成績也好，上次月考他還是第一。”
施曉潇試探：“你對他挺關注的……”
池半夏說：“因為他是我的目标。”
施曉潇震驚：“？”
池半夏認真臉：“我要打敗他。”
施曉潇：“……”果然，她到底是在期待些什麽。
“潇潇，你那裏有很可愛的表情包嗎？”
“你要表情包幹什麽？發給你竹馬啊？”
“是啊，他這個巨冷漠巨無情的人，竟然一直不回我。”
“哎，說你這竹馬，竹馬就到了。”
兩句話撞到一起。
池半夏循着目光看去。
幾步之外，少年一身黑T，眉眼恣意張揚，耀眼陽光落了半身，勾勒流暢漂亮的肩頸曲線。
運動風長褲下是比例逆天的長腿，露出一截冷白骨感的腳踝，踩着雙塗鴉嚣張的限量球鞋，無端幾分散漫。
施曉潇忍不住感嘆：“你這個竹馬大帥比真是帥得太超前了，簡直慘絕人寰。”
池半夏：“……”
鬼知道這人怎麽突然騷包附體了。
然後這個過于惹目的人，直直朝她跨步走來。
身後傳來奶茶店員的聲音。
“小姐姐，請取單。”
池半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轉過身。
卻從從身側橫過一只手，皮膚冷白，骨節偏長，薄薄手背下青紫色脈絡清晰，食指內側有顆淺褐色的小痣，無端讓人聯想到書中詩句形容的竹玉。
比她先接過了這杯果茶。
池半夏發現賀初衍垂眼，看她手裏舉着的取餐單。
白底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芝士葡萄/正常糖/正常冰】
池半夏瞬間想起少年說的那句“試試”。
心虛感後知後覺上湧。
賀初衍瞥她。
——不知道是自己生理期的第一天？
池半夏微仰着頭，乖乖看着少年，試圖蒙混過關。
然而賀初衍只是淡淡挪開視線，朝着店員點單。
“一杯熱可可奶茶。”
“正常糖，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