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一夜好眠,睡到了七點半櫻子才起來,雖然半夜很吵但她還是睡着了,扒在窗戶上向外看,昨夜應當是又飄了些小雨,髒污的地面濕漉漉的,空氣清新,看起來會是個晴朗的天。
森村敲門進來,她昨天給自己挑選的衣服已經洗過一水烘幹了,也不知道在這樣簡陋的環境裏森村是怎麽做到的,衣裙上有一點洗衣粉的味道。
從書櫃裏扒拉出一面落灰的鏡子,櫻子慢慢地梳頭,才将将及肩的頭發毛絨絨的,她只想梳順,但森村端出他們兩個人的早飯以後就來給她梳頭了,幾根亮麗的絲帶編進了辮子裏,對着鏡子照了照,是雖然手法有些生疏但總歸整齊的羊角辮,在末尾綁了不大對稱的蝴蝶結。
早飯有煎蛋、熱牛奶、米飯和腌菜,櫻子吃不下一份,煎蛋劃了一半給森村,米飯也往他的碗裏舀了許多,她看到客廳裏有一些盒子被打開,随意地放在櫃子下,堆了有三四個,其中有一個是鐵皮的餅幹盒,已經很老舊了。
吃完後仍舊是森村洗碗,一陣叮鈴哐啷的碗筷碰撞聲和水聲過後,他從廚房裏出來,取下格子圍腰,頓了頓才走到櫻子面前,蹲下身注視這個孩子年幼稚嫩的眉眼。
“你有幾歲了?”
櫻子抱着昨晚那只布玩偶,很認真想了想,“快要到八歲。”他們一問一答。
“那你想要去上學嗎?”男人溫和地問道,他知道小孩子應當去學校接受教育,要有知識才能成為更好的人,而不是腐爛在社會的陰暗處,要麽随環境堕落,要麽作為一灘腐泥。
櫻子搖了搖頭,但忽然就出神了,沒有說話,而森村仍是耐心輕聲地道:“我會供你讀書,直到大學以後。”
哪怕她淘氣一點、成績不那樣好,他努力工作賺錢,無論如何也都會把她供養出來,她要長大,當個即使生活不夠很美滿,但仍能笑出來的姑娘,就像是……
可是她還是拒絕了。
清晨淡色的陽光從半拉開的窗簾間透進來,有一束落在了櫻子的後腦勺,森村不可避免地閉眼,再睜開時眼角被她身後的輪廓光刺得有一點濕潤,他很想伸手摸她的頭,告訴她不可以調皮,一定要去上學,他和裏奈會為她準備中午的便當帶去學校。
櫻子垂眸望着他,像是不知事的神明看向人世當中的疾苦萬千,明明眸色是溫暖的粉,卻又像是隔世所見的水中倒影,那些花色早已經頹敗了,任是變遷或曲折,也都無可更易。
她過了好一會兒輕軟稚氣地道:“我要走了,森村。”
在徐徐吹進的風裏櫻子慢慢起身,繞開了森村站在門口,她雙手背在身後,想要說一些什麽又覺得好像都不必要說,但是森村啞聲地道:“那可以等一下嗎?”
他知道的,這個孩子不會停下,她把他送去的布偶端正放在了沙發上,而她自己帶來的披肩、衣服也全都不要了——
她不知事,又很任性。
可是認真待她的每個人都沒辦法,沒辦法令她停下、沒辦法給她一個家,也沒辦法說服自己就這樣把她丢下,任她颠沛流離,無法預料每一個明日。
森村取出一個小背包,是早幾年的風格樣式,但還是很新,被很好地保存着,裏面是他所有的積蓄,他還放進去了一盒奶、一份面包,這時候才想到昨晚為什麽沒有在商場買一些糖果,小孩子都會喜歡甜食的。
“把它們帶上吧。”那是溫和得近乎祈求的語聲,但櫻子只是埋頭在背包裏掏了掏,取出兩張萬元面額的紙鈔揣上,又拿起了那盒奶。
她向森村揮揮手,打開門自己出去了,蹬蹬跑過陰暗的過道,從樓梯上下去,她知道身後有目光望着她,有的打量、有的晦澀,還有森村的似乎平靜的目光。
外面的天氣很好,櫻子從髒污老舊的居民樓出去,很快在彎彎扭扭的街巷間失去蹤影。
走在街上沒有目的地亂逛,經過報刊亭時聽見裏面的人閑聊,說戰争的影響到如今都未褪去,像是陰霾一樣籠罩在整個國家之上,然而他們能看到雲層上的太陽,卻看不到什麽有關生活民生的陽光。
貧民窟裏的孤兒越來越多,周邊的福利院裝不下他們,流浪漢也多起來,偶爾市場上和街邊還能看到曾經的士兵售賣勳章,物價也是各種漲幅,雖然還能過得下去,但總令人覺得不安定。
其中一人說:“我叔叔在橫濱白日裏就被黑手黨襲擊了,還好那時有人在,把他拖到了房子背後,最後送到醫院。但是一條腿也已經廢了,還有彈片殘留沒取出來。”
“難道是招惹了那些喪心病狂的瘋狗嗎?”
“聽說是沒。橫濱啊,不是一直都亂?大大小小的□□組織那麽多,還有逃進去的罪犯、前兩年始末不明的大爆炸……我叔叔是幾個組織在街上火拼被波及的,找不到人,也不敢找上去,警察都不管。”
……
命不好、他們只能認,這幾年沒什麽天災卻人禍不斷,一出出悲劇聽得人都麻木起來,電視上播報的案件越來越少,但誰都知道是被刻意壓下,但凡往身邊一看,多多少少是出過些事故,自己身上沒有,就是在他人身上。
他們又聊起昨夜裏暗巷死了個人,好像是一槍斃命,但面龐很陌生,不是本地人,屍體送去了警署直到現在還沒傳出消息,不過這樣的事實在太多,常有人餓死、凍死在城市的某一處角落,找不到罪犯的兇案也時有發生。
一會兒他們就轉變了話題,談到一些物價的變動、步入社會的成年人的艱辛。
櫻子腳步輕快地跑開,沒一會兒又不想走,但是前面的馬路上立着一架天橋,她不耐地甩了甩腿走上去,慢慢蹲在了鐵質生鏽的護欄前,覺得腿麻又坐下了。
太陽逐漸升起,暖洋洋的光落在身上,照得臉上極細的絨毛都融化了一樣,就連垂在額前的短發絲都在發着光,還有一點小風吹過來,她眯了眯眼抱住膝蓋,因為無所事事就開了手裏的牛奶,只是一時半會兒喝不完,就只嘬了淺淺一層下去。
沒有目的的流浪、但途中必定會要到達及經過什麽地方,在這種時候總要做下決定。
櫻子不喜歡待在平和的地方,因為人們總會有很多的善心和愛意發散,有的時候會糾纏不休,或者是過度表達,更甚他們想要留下她,會祈求、尋求警署的幫助……的确一切是出自于好心善意,可是,有說不出的緣由感受,她不喜歡這樣。
如果、有太多苦難,太多悲傷,人們就應當不至于肆意傾瀉他們的情感。
陽光底下櫻粉色的眼眸眨了眨,她想,橫濱……很亂,那麽也許會是個很好的、适合她的地方。
身邊時不時就有人走過,有的會親切和藹地問她需不需要幫助,從十點到十一點多,已經有三個人問過了。
從天橋上走下去,櫻子感覺自己想吃荞麥面,只是她不知道哪裏有有好吃的荞麥面的店面,待着發呆了一會兒,就有人走到她面前,是一個拎着皮箱的黑衣男人,面容兇神惡煞,有股令人畏懼駭然的氣勢在身上。
櫻子木木地仰頭看他,男人低下頭,握拳掩唇咳嗽了一聲,聲如洪鐘,猛然炸開在櫻子的耳邊,震得耳朵裏都轟鳴起來。
“小姑娘,你需要幫助嗎?”
說着十分高大的男人好似感覺詢問的對象是太矮了點,有點欺淩人家的感覺,就往後退了一步蹲下身,但是這樣就更像一頭熊了,衣服底下健碩的肌肉鼓起,帶給人十足的威懾。
男人黑發黑瞳,方正的下巴上還留着一圈古板至極的胡子,在他的陰影遮蔽下,櫻子弱氣地雙手握住牛奶盒,很躊躇地拿一只腳尖小弧度蹭地,不過還是肚子餓占據了上風。
“我想吃荞麥面,”櫻子的聲音不大,很輕的同時又一團孩子氣,但男人很認真地聽着,并不覺得她說出的‘這種小事’不值得大人在意。
一個小姑娘獨自一人在街上,雖然很閑散自在的模樣,他所見的不讀書的孩子有很多,或許種種理由都能為他的不在意開脫,但男人還是覺得——這絕對不是能放任不管的事情,不足以使他心安理得地在看見後離去,因而上前。
她說,“我不知道哪裏有荞麥面店。”
男人很是鎮定沉穩地點了點頭,“恰好我知道一家,我帶你去吧。”
兩個人走在路上,櫻子走得慢,所幸身旁的男人遷就着,體格和巨熊一樣高大巍峨的黑衣男走路卻透着股委委屈屈,邁的步子又小又慢,偶爾她仰頭歪着看他,就見到他拎着看起來就很沉重的皮箱如同無物,還拿出手機飛快地打字。
櫻子不知道他在往哪裏帶路,走過的街景很熟悉的模樣,可昨夜裏就看過的,沒有面館,這裏沒有、前面也沒有、再往前拐左也沒有。
甚至黑衣男都沒有介紹到自己的姓名,他問了櫻子的,安撫性質地道:“好、好,櫻子。”想摸她的頭但騰不出手,很快就沉浸到打字中。
他真的好奇怪,還可疑。
在第二次走在路上差點撞柱以後,男人接起電話,讓櫻子稍微等一下,身後傳來的氣勢洶洶的怒吼讓她加快步伐跑開,就自己溜達到一條巷子裏,這裏沒有陽光照進來,陰沉沉的,昨夜裏積下的淺水窪也還沒有蒸發,到處都是散落的一些雜物,還有人扔進來的垃圾。
在一個塑料桶下掩着一灘快要變成凝塊的綠色液體,櫻子拿一旁的小木枝攪了下,慢慢地把手中的牛奶向它倒下去,不過沒有混合,乳白色的牛奶淌了一地,還是沒能遮住底下的不明物,并且快要流到她腳下的位置了。
櫻子往後挪了挪,丢下小木枝從巷子裏出去,順便把空牛奶盒丢進一個桶裏。
【作者有話說】
過路人×3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