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第 74 章
74
寒蟬嶺上冰凝雪積, 夜幕下白皚皚一片。
衆人齊聚一團,手中火折子不滅,遠眺着好似成群卻靜止不動的螢蟲。
奉雲哀身穿白裙, 頭上又戴着白紗帷帽,乍一看與雪色合二為一,近乎隐匿在這天地間。
如今諸事俱已挑明, 先前幾大宗門合力擒捉林杳杳之時, 便已從其口中聽說了周妫和歸源宗的詭計。
他們正是要重新挑起明月門與江湖的争端,好讓中原武林群龍無首。
歸源宗的确想殺奉容, 但周妫不止想下殺手,還想讓奉容徹底消失,正因如此, 歸源宗深覺得周妫此人不可控制,不得不命林杳杳暗施魇術。
桑沉草恍然大悟,難怪周妫亦受魇術所控,她轉而道:“說說那歸源宗?這幾日下來, 想必諸位已有所發現。”
那日在試劍臺上時, 衆人有目共睹,桑沉草的手段和武功不凡, 而另一位姑娘師承奉容,想必更是深不可測。
衆人相視一眼,那觀風門的門主道:“歸源宗就在雪頂峰上, 我等一路覓過來, 連在山腳下也尋不見絲毫蛛絲馬跡, 這地方風雪太大, 一下就将足跡掩蓋,對方又對此地甚是熟識, 可謂神出鬼沒。”
“那諸位是如何發現歸源宗所在的?”桑沉草遂問。
觀風門門主又道:“自然是那林杳杳親口所說,歸源宗所在最近天穹,得仙神指點,又有聖火傍身,故不畏嚴寒,我等尋思,此地除了這雪頂峰外,便沒有哪處比它更高了。”
縱觀此地,雪頂峰當真氣勢滂沱,其上陡峭高聳,連山尖都望不着。
穿雲宗的餘姥徐徐開口:“我等上山尋覓,果不其然,在山上找到些許記號,應當是用來辨路的。那記號恰似迷陣,又與周遭景色相融,叫人難以察覺,所幸迷陣不算高深,轉瞬便被我等破解。”
“餘姥好眼力。”桑沉草哂道。
餘姥略微搖頭,接着道:“沿标記一路上行,能見到一些半掩在雪下的屋舍,我等本還想繼續往上登,不料疾風驟起,分明是有人在暗處施了手段。”
“悲風扇。”奉雲哀冷聲。
餘姥颔首,面露懼色,沉聲道:“那悲風扇當真了得,它雖還未到一念生死的地步,卻也能驅使寒風,可見那歸源宗宗主內息之強大。”
“若非此地本就風饕雪虐,那宗主又如何能憑空驅來大風。”桑沉草不以為意。
話是如此,但風與強悍內息二者缺一不可,那歸源宗宗主想必當真不容小觑,奉雲哀心道。
不過一頓,桑沉草哂笑:“區區悲風扇,如若問岚心在,想必那歸源宗宗主也未必敵得過她十招。”
衆人聽得一怔,雖說此次風波非因問岚心而起,但這名字一出,他們依舊心驚膽戰。
“不過麽,歸源宗僥幸逃過一劫。”桑沉草眼眸低垂,唇角微揚着道:“誰叫問岚心死了呢。”
死了?
奉容死後,整個中原武林好似失了主心骨,雲城亦成紙糊之地。
而因尋英之戰,諸豪傑皆已是心神俱傷,短短半月,根本沒能恢複到全盛之期。
再觀問岚心,問岚心雖亦正亦邪,又隐居黃沙崖多年,卻也算得上中原江湖冊上鼎鼎有名的,如今連她亦死,中原武林當真……
一擊即潰。
衆人神色惶惶地站着,良久未能回神,都在想着,問岚心死了,如何死的,莫非是因為歸源宗?
桑沉草卻依舊噙笑,似與問岚心毫無牽連,未嘗将這死訊放在心上,她淡嗤,又道:“諸位安心,問岚心并非死在歸源宗手下,歸源宗沒這能耐殺她。”
“那她為何會死,是……病故?”有人問。
“心病,怎麽不算呢。”桑沉草言不盡意, “不過問岚心的毒經和寂膽仍在,她自創的寂膽訣至今不曾明正面世,也不知歸源宗的宗主接得到第幾式。”
奉雲哀搜腸刮肚一想,江湖冊上的問岚心除了那無人匹敵的毒術和一柄寂膽劍外,當真再無其它獨門秘術,不像奉容,奉容離開明月門後,便獨創了孤心劍法。
事實當真如此麽?
依桑沉草所言,顯然不是。
問岚心費盡心機養出藥人,是為了讓奉容長命不死,那她自創的一身古怪功法,莫非……也是為了奉容?
奉容的心法屬寒,問岚心傳予桑沉草的,卻已到熱不可言的地步。
以問岚心的脾性,這萬不是為了和奉容對着幹,倒像是想為奉容驅寒,她的所作所為,俱是為了奉容。
心膽相通,孤心過執,則寂膽易碎。
所以在奉容死後,問岚心其實就已經死了,她只剩一個軀殼獨行在這天地間。
奉雲哀終于信了,如今問岚心……許是真的死了。
旁人不知問岚心自創心法的原委,只知既然桑沉草口出狂言,想必當真能與歸源宗一戰。
“你有何打算?”餘姥問。
“既然悲風扇要借風雪之勢,那便驅風化雪,讓它無處可依。”桑沉草說得極慢,似乎游刃有餘。
奉雲哀擡臂看向孤心劍,淡聲道:“孤心劍法,也願與之一戰。”
此話恰如星辰傾注,映照此隅,将衆人心底的陰霾盡數驅除。
“好!”衆人齊齊應聲。
“幸有你們二人。”餘姥眉頭舒展,只是神色依舊郁郁,“只是如今我們處境劣勢,再這麽耗下去,幹糧耗盡,也未必見得到那歸源宗宗主的真容,怕是要速戰速決。”
“如何速戰速決?”有人道,“不妨先退回臨近的鎮上,修整一番,從長計議。”
奉雲哀看過去,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臉面,只憑對方腰邊那模模糊糊的棒槌鏈刀的輪廓,認出這是夜闌門的門主。
這一門在江湖冊上也有幾分地位,只是門派裏魯莽者太多,所以不比別的宗門。
奉雲哀掀開帷帽,略微眯眼打量,企圖看清些許,可惜依舊徒勞。
衆人聽這夜闌門門主的話,心覺有幾分道理,這數日下來,幾乎人人面上都露倦色,如此即便能登得上那雪頂峰,也未必還有餘力與歸源宗交手。
數位掌門神色遲疑,齊齊看向奉雲哀與桑沉草。
餘姥有內息傍身,面色雖還紅潤,實則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思索片刻道:“不妨就如夜闌門門主所言,我等先下山修整一番,兩位跋山涉水,定也累得不輕。”
奉雲哀和桑沉草二人遠道奔波而來,中途也不過休憩了半個時辰,換作尋常人,定已連眼都睜不開。
衆人相視一眼,紛紛附和。
奉雲哀見桑沉草未提異議,便轉身欲走,緊接着,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湧上心尖,這念頭來得快,去得亦快,只餘下一古怪殘念。
她隐約覺得奇怪,一時卻不知怪在何處。
一行人齊齊下山,那夜闌門門主就在人群之中,步履有些蹒跚。
桑沉草冷不丁停步,意味深長道:“本以為夜闌門門主是因試劍臺事發,傷着了腿腳,我細一回想,尋英會那幾日,似不曾見到門主身影,看來是因腿疾發作,門主才不便露面。”
奉雲哀茅塞頓開,孤心利落出鞘,恰似游龍甩尾,銀芒奔瀉,勢如風馳電掣。
劍尖從人群中劃過,不傷及旁人分毫,只準确無誤地襲向夜闌門的掌門。
不料夜闌門掌門不驚不怵,臉上神色分毫未變,如提線傀儡一般,猛一騰身,堪堪避過。
衆人大駭,而夜闌門下之人更甚,認出這根本不是夜闌門的武功,分明是……
魇術!
奉雲哀看不清,卻聽得分明。
萬縷牽絲彙聚在夜闌門門主身上,絲線彈動時噌一聲響,綿延至雪頂峰的方向。
她不斬斷魇絲,靠着一雙越發敏銳的雙耳,捕捉到絲線所在,劍身猛挑向前,将那絲線在劍上纏了一圈。
魇絲微不可察,即便旁人雙目完好,也看不出夜闌門的門主早受魇術所制。
尤其此時夜深,絲線更是隐匿無形,而白日時雪色灼目,衆人又哪裏看得清。
孤心纏上魇絲,微受牽連,一時間似有一雙手在同奉雲哀奪劍。
尋常魇絲便已是堅韌難斷,此絲更加。
奉雲哀冷冷道:“諸位如若身疲,還請下山好生歇息。”
“定是昨日!”有人道:“昨日夜闌門門主被悲風扇震下半山腰,不得已與我等走岔,他定就是在那時中了歸源宗的魇術!”
奉雲哀循着那根纏繞劍身的魇絲飛身而出,每近雪頂峰一寸,她便旋動劍身,令魇絲也在劍上多纏一寸。
桑沉草虛眯雙目,揚聲道:“還請餘姥帶諸位前輩下山,養精蓄銳,可莫讓歸源宗有機可乘。”
這魇術當真隐蔽,此刻衆人身心交瘁,真是歸源宗趁虛而入的好時機。
餘姥當即應聲:“兩位也多保重,莫要戀戰!”
“無妨。”桑沉草輕哂一聲便逐上前,只手将腰間蟲哨取下,抵在唇邊吹響。
哨聲比山中呼嘯的狂風更要響亮刺耳,乍一聽好似猛獸嘶聲叫喚。
響聲迎着風聲蕩出,未被掩蓋分毫,就這剎那,一些埋在雪下的奇形跳蟲齊齊躍出,或大或小,或是軟身,或帶硬殼。
白雪地上登時布滿細密的孔,全是它們穿出來的。
蟲躍上魇絲,訓練有素般,竟并作數列,沿着根根魇絲飛快爬行。
原細而無影的魇絲登時被勾勒出輪廓,直直延伸至雪頂峰的方向,一眼看不到盡頭。
奉雲哀依舊用劍身纏繞絲線,她回頭睨桑沉草一眼,道:“你的功法,恰好能克那悲風扇。”
“孤心劍法才是天下一絕,我助你上山。”桑沉草笑道。
兩道身影掠出寒蟬嶺,似比風雪更快,而那些游走在魇絲上的爬蟲,因有桑沉草的真氣相助,竟也絲毫不輸。
絲線還真的一路延伸至雪頂峰,臨近雪頂峰時,一道裹挾真氣的寒風撲面而來,其間殺意重重,似有掀天之力。
桑沉草奪步向前,腕骨倏然一震,寂膽便脫鞘而出。
月色中,劍身紫光詭異,它随真氣旋動,恰似自有神識,迎風時穿出一聲尖嘯,硬生生破開了悲風扇的氣勁。
奉雲哀見勢上前,她手中的孤心被絲線纏了萬圈不止,先前她不覺有異,此時劍上瑩白一片,有如織繭,才知這魇絲有多纖細,又有多剔透。
她再旋劍身,此時卻不為纏線,只為将魇絲全數斬斷。
只見銀光一閃,魇絲便如天水墜落,細細密密,有形而無色。
“秀秀,上山。”桑沉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