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第 54 章
54
“怎這般聰慧。”桑沉草仰頭打量劍頂, 可惜石內伸手不見五指,一時辨不清巅頂遠近。
她只手将泥盆提起,任由細密的刺挨在身前, 随之輕踏劍身內壁,借力上躍。
奉雲哀看得觸目驚心,唯恐那刺挨到桑沉草的面皮上。
臉傷是其一, 這易容若是破了, 還不知該如何補上,到時也不知得挑上多久, 才能将刺全數挑幹淨。
上方遙遙傳來聲音:“秀秀,似乎有燈。”
奉雲哀擡掌覆上石壁,一番摸索後, 果真探到了穩紮在石壁上的燈臺,而那燈底下有一圓環可以扳動,也不知有何用處。
她輕敲燈臺兩下,湊近細聽聲響, 未覺察到詭異之處, 這才鬥膽扳動圓環。
只聽咔噠一聲,燈臺上倏然燒起豆大火苗。
當即好像大火蔓延, 火光徐徐上攀。
其實不然,并非火焰燒了上去,而是從劍底起, 燈盞依次亮起, 照得劍內通明。
此時再仰頭, 便也能看清上方大概。
但見臨頂處有一處用鎖鏈懸高的方臺, 臺上可置物,臺子正對着镂空的石劍劍柄, 似恰好能令植株露首。
到時植株的花從劍柄伸出,乍一看好似金石生花,正好比江湖人手中的劍。
心中有劍,劍生花草,生萬物,世間至純皆誕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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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容一生所求,也正是劍中萬象。
奉雲哀仰頭不動,似能明白奉容舊時同她說過的話。
這石劍亦是奉容親手雕刻,每逢尋英會,她便會親自在劍中置花,其實是想邀天下客一同論心,共觀劍之玄妙。
只可惜,旁人只在意尋英會本身,也只為折花而來,而花與劍有何隐秘,他們皆不在意。
桑沉草已将泥盆放于架上,只是如今這游金不老花的枝幹尚短,還得養上數日,才能讓頂上的花苞支出石壁。
奉雲哀窺見奉容心中一隅,胸膛下好似也開出絢爛的花,那為時已晚的雀躍湧上唇角,既覺得酸楚,又有些想笑。
遲了些,但好歹,她也窺探到了。
桑沉草屈起一條腿,身姿閑散地坐在臺上,傾身下瞰,哂道:“笑什麽,說給我聽聽。”
奉雲哀搖頭,斂了笑意淡淡道:“沒什麽。”
“秀秀,你我出生入死,本該一心,可莫要與我生出罅隙。”桑沉草躍下來,躍得随心所欲,似乎要和奉雲哀撞個正着。
風自上方兜面緊逼,刮得奉雲哀發絲蕩漾,她略微仰身,不料腰間衣料被揪個正着,這人壓根不給她躲。
奉雲哀堪堪扭頭避開,差些撞上此女的鼻尖。
桑沉草便這麽擒着她,靠近笑個不停,即使頂着天衣無縫的面皮,那狡猾古怪的內裏還是沒能被遮掩完全,就好像流水一般,自然而然地往外滲。
“你手上,有泥。”良久,奉雲哀腰間被焐得發燙,嘴裏勉勉強強擠出幾個字。
桑沉草松了手,五指展在眼前,輕呼一口氣道:“幹淨着呢,淨想法子擺脫我。”
這話自此女口中道出,莫名含情。
奉雲哀腰上還燙着,自個兒暗暗捋了兩下,這才轉身,将燈盞下那枚圓環扳回原處。
眼前驟然一暗,連那陌生易容也看不清了,她終于松下一口氣,從石劍的窄門出去,故作淡然道:“此地不宜久留,還得另尋時機,将劍中花易換。”
“那你我可就輕易出不得這疊山盟了。”桑沉草離開石劍,試探般輕拽一側的鎖鏈,“你我取替的那兩人如若回來,我們前功盡棄。”
奉雲哀何曾做過這般……偷雞摸狗的事,要她扮作旁人,分明比習武還難。
“這幾日我們暫且留在盟中,再尋個時機回棺材鋪子一趟。”桑沉草虛眯着眼,“那兩人倒是無需擔憂,我給她們點了穴道,若非旁人相助,她們一時半會動不了身。”
“要是被旁人看出究竟……”奉雲哀皺眉。
桑沉草勾她食指,輕飄飄晃動,哂道:“無妨,我已調查清楚,這疊山盟裏半數都是新人,昔時瀚天盟的那些,多已被鏟除幹淨,周妫只留與她毫無二心之人,這樣的人,得從外面招攬。”
“再信你一回。”奉雲哀別無選擇。
“信我兩回也無妨。”桑沉草氣定神閑。
片刻,兩人效仿起前面那二人的做法,硬生生令石劍歸位。
桑沉草又回到馬車上,沖奉雲哀招了一下手,動作自然大方,似乎她就是此盟一員。
“去哪。”奉雲哀撩起垂簾環顧四周,一顆心不上不下。
桑沉草道:“去見周妫。”
奉雲哀抿唇。
“花已帶回,此事自然要上禀。”桑沉草悠悠道:“成日在聽雁峰上,過的是出世般的神仙日子,料想你也不知。”
奉雲哀壓根還不了這嘴,冷冷道:“那又如何。”
“秀秀莫氣,我這不是在告訴你麽。”桑沉草道,“等會兒你不必開口,聽我說就是。”
聽着好似哄弄,奉雲哀欲言又止。
在雕欄前下馬,将馬匹一拴,再穿廊橋,便見議事廳。
守門的進屋禀報,見周妫點頭,才拱手對門外二人道:“周長老請二人入閣。”
竟還是長老?還以為周妫會直接自立為盟主。
奉雲哀不動聲色步入其中,她不懂盟中禮節,但見桑沉草躬身掐了個指法,便也照做。
好在她慣來學得快,未讓周妫看出蹊跷。
周妫端坐在正前,木案還未見換,她一臉疲色,許是因那潛入者還未揪出,略有些勞心費神。
她身後的屏風上映着個人影,顯然有人坐在後方,但不知是誰。
“禀長老,游金不老花已送上試劍臺。”桑沉草低眉斂目。
周妫露笑,輕叩木案數下,審思良久才道:“照看好,絕不能經旁人之手,若是出了什麽岔子,唯你們二人是問。”
“得令。”桑沉草又道。
奉雲哀學舌一般跟着應聲,除此外,多一字也不說。
周妫說完便變了臉色,她似還有話要同屏風後的人商議,擺手便令兩人退下。
奉雲哀淡淡朝屏風一瞥,緊跟桑沉草轉身,心覺古怪。
遮遮掩掩,看來那藏在屏風後的,絕非瀚天盟,亦或如今疊山盟的人。
幸而周妫新招攬來的下屬相互間并不熟識,碰面至多點一下頭,便再無其它交涉。
重回到馬車上,奉雲哀才冷聲:“周妫果真有異心,屏風後的莫非就是外疆魔頭?”
“未必,外疆人相貌易辨,她可不敢大喇喇将人招至身側。”桑沉草道。
“莫非那人的背後還有人,而那一位,才是外疆魔頭?”奉雲哀垂眸揣測,“周妫是想坐擁中原武林不假,但她未必想與外疆分羹,她肯定是被人蒙蔽了,連自己受魇術所制也不知道。”
“怎這般聰明!不過也可能她甘願受魇術控制,這是代價。”桑沉草佯裝驚詫,分明早就猜到,只是故意誇耀,将人哄逗。
奉雲哀耳已生繭,有幾分想駁斥,想想還是罷了。
越是出聲辯駁,此女就越在興頭上。
桑沉草策馬,回頭看了一眼,慢騰騰出聲:“秀秀指個路,冬琴院往哪兒走。”
奉雲哀回神,撩簾子打量良久,食指一伸,道:“東行,見水潭便朝北拐。”
正是午時,冬琴院內空空,旁人大抵都在外執勤,聽不到其它動靜。
奉雲哀倒是松了口氣,下車後一個勁往臉上摸,這面皮不透氣,悶得難受。
“忍着點,你也知道,光撕是撕不下來的。”桑沉草在院中逛了一圈,找到了各個屋的名冊,名冊上還記着對應司職。
好在兩人同住一屋,而這兩人又專司護花之職,既無需巡城,也不必常常在周妫面前露面,倒是省事。
桑沉草将名冊放了回去,回來時壓着聲道:“那游金不老花金貴,你我每日酉時得去窖中取冰,凍它個一時半刻,還得出盟一趟,取鮮血鮮肉埋入土中。”
“何物之血何物之肉?”奉雲哀心神不寧。
桑沉草但笑不語。
奉雲哀大抵能猜到,需要出盟去取的,勢必不是尋常牛羊豬肉。
“如此,也方便你我将奉盟主帶進來。”桑沉草眯眼冷笑。
酉時一到,兩人便策馬出盟。
幸而桑沉草有先見之明,在将那二人迷暈前,便将兩人所司之事通通摸透。
連帶着兩人要去哪兒,同何人會面,她也掘了個一清二楚,就好像這等事她爛熟于心,已不是頭一回做。
若非此女神色姿态與平常無異,奉雲哀許會覺得,與她同行的另有其人。
這疊山盟的馬車在雲城內四處暢行,拐到一飯館後院,兩人還未發話,便有人将半人高的木桶送上車。
桶中腥臭,掀開可見血紅肉泥,其間不見一點骨頭,連出自何物也窺不清。有血拌在其中,在略微下陷的肉泥間積了一小窪,聞之犯嘔。
端桶的兩人一言不發,垂頭将馬車送離。
奉雲哀屏息不動,不自在地移開目光,卻見坐在前邊策馬的人仍是那悠閑自得的模樣,似已司空見慣。
桑沉草道:“最後一日再将奉容送進疊山盟,中途變數不定,說不準周妫會不會換人看守游金不老花。”
奉雲哀颔首不作聲。
桑沉草微微側頭,往背後睨一眼道:“剁那麽碎,怕就是不想被人認出。”
“你看着竟不驚訝,莫非問岚心也……”奉雲哀極難啓齒。
桑沉草哧地笑了,放慢了調子,好似揶揄:“問岚心不光養蟲獸,其實還養過人,只是沒養好,通通剁碎了喂蛇蠍,秀秀信不信?”
奉雲哀瞳仁緊縮,不敢想仙一般的奉容,竟會有這般蛇蠍心腸的同門。
“半真半假,莫非全信了?”桑沉草絕非嘲弄,只是樂呵呵的,帶着幾分莫名的寵狎。
奉雲哀回頭一品,不太确定地問:“問岚心還真養過人?”
“不然你如何見得到我。”桑沉草漫不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