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第 38 章
38
暗器如若是天羅, 那九宮陣便是地網。
在暗器叮鈴幾聲被擊落在地的時候,奉雲哀陡然回神,她已踏入他人陷阱。
這九宮陣在江湖冊上也有記錄, 此陣是穿雲宗的獨門秘法,比金身羅漢陣更難破。
當年外疆魔頭入侵中原,接連數個門派慘遭洗劫, 而穿雲宗能全身遠害, 便得虧有這九宮陣。
陣法一成,進犯者膽敢擅闖, 就會立刻陷入迷神之境,甚至會變作傀儡,猶像失去三魂七魄。
那年傳聞穿雲宗外有還魂屍結伴出行, 其實就是因為,魔教之徒受這九宮陣攝魂,失了神志。
在聽雁峰上時,奉雲哀不曾讀過幾冊民間話本, 但對于此類江湖奇聞和各方秘術, 她已熟記在心。
所以在暗器落地,恰好飛入九宮之中時, 她便有所警覺。
可古怪的是……
當時在黃沙崖下,穿雲宗不是早就領着人離開了麽,如今怎又與這些人結盟?
難不成當時的争吵是假的, 又或許, 穿雲宗的人被說服了?
奉雲哀想不通, 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暗處定然有人,且不止一人。
從天而降的暗器是在聲東擊西, 既能引得她們方寸大亂,又能借以開陣。
暗器被擊飛的瞬息,受暗中人氣勁的牽引,飛速将九宮陣的最後一步補齊。
Advertisement
桑沉草虛眯起眼,本想将最後一枚自眼前飛過的暗器擒住,不料操縱者更勝一籌,拍出氣勁就将暗器擊落在地。
“有陣。”奉雲哀冷聲。
桑沉草嗤笑道:“還以為這一路是碰不到人了,沒想到你我的行跡早被拿捏,此番即便繞開,前路怕也是機關重重。”
此話有理有據,奉雲哀沉着面色,一瞬間好似聽見花開。
明明在此之前,此地還是草木清香,不過一彈指,鼻邊竟花香馥郁。
不對,花開是什麽聲音?
此前在聽雁峰上時,花開是有聲音的麽。
奉雲哀毫無印象,似乎花悄無聲息就開了,等她練完劍,花已是碩大飽滿的一朵。
她臉上本就蒙着白紗,可剎那間,眼前更是煙影蒙蒙,隐約間好似能看見山霧。
那斑駁樹影成了看不清的遠山,山巅上還有鳥雀嘹唳而過。
不對,既不是花開,也沒有鳥雀,早在那些人出手的瞬間,林中鳥便已齊齊振翅飛遠。
那是——
暗器的聲音!
奉雲哀氣息驟急,極想扯下白紗将暗器看清,所幸她還留得寸毫清明,硬是忍住了。
她驀地擡臂,聽着那暗器破空之聲,用劍鞘将之震飛,轉而将餘光瞥向馬背上的另一人。
這靛衣人坐着不動,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也不知是不是已被迷魂。
看着有多厲害,還不是身陷九宮陣不能自拔?
奉雲哀對這九宮陣不甚了解,但心知她還沒有被徹底迷暈,那些人便不會涉入陣中,省得他們自己也被禍及。
那群人根本就是打着要将她們活擒的心思,到時候不管桑沉草答不答應,都必将坐實問岚心的身份。
不過既然是陣,就一定有破陣之法。
江湖中人人都以為奉容只癡迷劍法,卻不知她對各門秘術,其實多少都有涉獵。
此前奉雲哀只覺得奉容厲害,猜想是各宗門的人心存仰慕,心甘情願将門內奇術奉上,所以奉容才什麽都懂。
而今她才知道,哪會有人無端端将自己的絕技奉出,奉容懂那麽多,根本是因為……
奉容出身明月門,而明月門便是以擄掠且精通各門寶典揚名,這比觀風門技高一籌,是觀風門永世不可企及的。
九宮陣……
奉雲哀苦思冥想,似乎在她年幼時,奉容曾提起過此陣,此陣破解的關鍵就在陣內,而非陣外。
只是陣內之人輕易便被迷亂心智,壓根留意不到陣中破綻。
關鍵在于,要令一人鎮住西南,再施以萬劍直插泥地以隔斷暗器,而此地林木蔥郁,恰好能令九宮陣破漏百出。
無需另尋木劍木枝直入地面,這遍野的樹便是劍。
奉雲哀抿住唇,深深看了桑沉草一眼,遂翻身下馬,一掌拍向馬身,迫得它奔向西南。
此法能令九宮陣的東北面打開,開口恰在鎮陣之人的對角處。
不過這也意味着,除非陣法徹底破除,否則西南面的人必将永生受困。
奉雲哀想,她先走一步,在外面另尋辦法也不遲,這應當不算背信棄義。
定神後,朦胧的遠山又變回樹影,鳥雀變回暗器,花開的聲音也随之銷匿。
她看那馬已将桑沉草送到西南面,便施出真氣,令其固在原地。
此時她內息已亂,而因為和那妖女離遠了少許,體內蠱蟲竟又蠢蠢欲動。
幾乎使盡全力,她才将随手拈起的葉擲向桑沉草的後腦。
裹在葉片上的氣勁不算淩厲,不會傷人性命,只會在擊中桑沉草時,将她的神思牽回當下。
西南已被踩中,暗器定會密集如雨,此時如果桑沉草不醒神,那她必死無疑。
奉雲哀抿着唇望過去,心中有一瞬動搖,奉容從未教過她枉顧他人性命,而她如今……
似乎太過殘忍。
馬上之人冷不丁回頭,臉上卻沒有剛回神時的無所适從。
桑沉草神色清明,粲然笑着的雙眼刁滑如蛇。
奉雲哀怔住,這人根本就沒被迷住,難不成是裝的?
為何裝模作樣,單是想看她如何應對麽?
奉雲哀氣從心起,深覺得又被此女捉弄,在看見對方靈巧避開亂雨般的暗器時,想也不想便掠向東北面。
身後傳來聲音。
“走吧秀秀,我來為你殿後,見你平安,我也算心安。”
語氣幽幽慢慢,何等矯揉造作,分明是* 故意說的。
就這麽一句話,将奉雲哀心下那點忐忑都給刮淨了,只餘下一腔冰冷空蕩。
“還不走,莫非舍不得我?盡管走就是,走了可別念着我。”
說着,桑沉草還輕笑一聲。
奉雲哀咬牙離開,頭也不回。
就是此時!
有氣勁逼近,如同白浪掀天,瞬間沙石撲面。
奉雲哀執劍劈開狂流,素色衣袂被削成破爛布條,可見此風之烈。
一步越出,林中草木簌簌,突如其來的靜谧好似兩耳失聰。
停滞的這頃刻間,奉雲哀仰頭看了一眼天。
繁茂的樹葉間有光灑落,天隐約是蔚藍的,何等惬意寧靜。
但這全都是假象,除了穿雲宗,定還有其它宗門潛伏在暗處。
奉雲哀想到桑沉草的戲谑,總覺得此女不會輕易赴死。
像桑沉草這樣的人,樂于落井下石,用旁人取樂,又常出其不意、攻旁人所不備,她定有破陣之法,方才假裝失陷,不過是尋歡作樂。
看似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眼底,其實是太過胸有成竹,不屑旁人的一舉一動。
就連在此時,桑沉草也不見怕,說不定那暗中之人也被她糊弄過去了。
一股氣勁渾然不覺地籠上前,像是虎狼步步進犯,穩而不疾,好似如來一掌。
但這其中并無玄妙佛意,亦非全然寧靜,不過是照貓畫虎,只像了個形。
還是觀風門!
觀風門似已知道奉雲哀和桑沉草二人與萃雨寺交過手,刻意将學來的形逐一展示,以迷惑二人視線。
可惜奉雲哀一下就識破了,她不拔劍,定定站在蒼青樹林間,孤寂身影驀然一動,甩動劍鞘劈開了按向顱頂的“掌印”。
亦非佛門掌印,不過是用內力凝聚而成的影,一拍即散。
奉雲哀側耳細聽身後動靜,随即足尖點地,飛快掠向前,沉重劍鞘在她手中輕如薄木,每旋一圈,便有一道氣勁攔截向前,刮得巨木搖曳。
旁人看她身姿如仙,殊不知她內息已亂到難以理順,周身還因蠱蟲鑽動而酸癢難耐。
若非她定得住神,說不定一招半式裏得有個百千錯漏。
但奉雲哀依舊不敢使出全力,多年下來,孤鋒劍法與她恍如一體,她單是挽個劍花,劍中也有孤鋒劍法的影子。
她可不能被人認出,她使的是奉容的孤鋒劍法。
忽有人道:“活捉問岚心!”
是了,就算是假的,這些人也要令假成真,生生要将桑沉草掰作問岚心。
此時桑沉草還被困在陣中,擒她倒是輕松,比與奉雲哀周旋要輕松多了。
奉雲哀合眼思索,雙眼剛一閉上,眼前就浮現出桑沉草那嘲弄的笑顏,登時覺得自己多慮了。
她轉身騰身,借樹影藏身,如鳥雀般飛掠林冠。
有人忽道:“你可看得出,剛才那女子是哪門哪派的,她眼遮白紗,莫非是秋水齋?”
“不是秋水齋的身法,她看似翩跹如蝶,其實凜冽幹脆。”
“攔不攔?她不拔劍,窺不清她功法的全部,莫讓她背後的宗門成了咱們的攔路石。”
“無暇攔她。”說話人微頓,“捉問岚心才是首要!”
離遠後,奉雲哀也便聽不清了,她只覺得胸口下一顆心猛跳不停,那古怪的焦灼又漫遍全身。
那些蠱又在胡竄,撞得她本就失控的內息越發淩亂,身上不光癢麻,奇經八脈還齊齊發痛。
奉雲哀點住穴道,臉色蒼白如紙,得扶着樹才能站穩,本就纖細的身量看起來更加不堪一擊。
蠱越是不安,意味着她離桑沉草越遠,或許再遠些,她當真能将這些幼蠱熬死。
思及此,她緊咬牙關,施出輕功又往前掠,一時間麻木到失神,似乎已身在雲端。
蠱蟲不死,她怕是沒法好好查清奉容的死因,而且還會被那人拉下水。
就在她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之時,那在她身體裏鑽動的酸癢忽然沉寂,她的神魂也好像抽離。
奉雲哀愣住,還未回神,便軟綿綿地倒在了湖畔邊。
不知過了多久,有個聲音在她耳畔道:“怎如此可憐,倚在這不動,莫非是在等我來?”
奉雲哀意識不清地想,此女當真沒死,也未被捉走,真是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