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第 36 章
36
蠱蟲與蛇, 能有什麽關系?
月色下,那一雙蛇瞳冒着詭異綠光,瑩瑩幽幽, 毒性想必非同尋常。
就在注視的這片刻間,奉雲哀幾乎不能動彈,好像魂靈被攝住, 四肢也僵着, 被牢牢釘在此地。
血肉間湧動的癢麻就跟活了一般,瞬間變得雀躍非常, 正飛快地往她脖頸上鑽。
這奇癢無比的湧動感穿過脖頸,似乎想占據她的腦仁,令她的口鼻耳, 甚至是雙眼都跟着炙熱無比。
好熱……
要燒起來了,要将她最後的一絲可控也燒盡,似乎從此往後,她只能變作一只任人宰割的傀儡。
此種陌生的抽離感令奉雲哀深覺惶恐, 她的思緒明明洶湧澎湃, 軀殼卻僵着。
此時此刻,她只能令手指很輕微地動上一動, 就好比魂魄已經離體。
是什麽東西,忽然使得她體內的蠱蟲忽然躁狂?
奉雲哀只能想到母蠱,每每深受桑沉草鉗制時, 她的身體便是這般, 只是此前稍顯輕微, 她還能留得一絲抵抗之力。
如今別說抵抗了, 她連視線都被定住,目光死死黏在了那通體漆黑的毒蛇上。
莫非母蠱就在毒蛇體內, 不然桑沉草怎會随身将這毒蛇帶着,還藏着掖着。
可如若真在,又該如何解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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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雲哀打坐調息,趕緊推開筋脈間的阻滞,頃刻間氣血上湧,喉頭已覺腥甜。
就借這短暫的回神,她只手擒住蛇首,将之拉到自己面前。
好可怕的蛇,身上纏了圈圈藍環,鱗上還閃銀光。
她本欲将蛇按向自己肩膀,不料蛇口倏然一張,咬在了她的頸側。
就這剎那,那湧上顱頂的癢麻如受指引,竟一點點地彙到了咬痕上,徐徐不斷地往外鑽。
還差一些……
奉雲哀輕籲一聲,不料身邊響起一聲困惑的“嗯”。
桑沉草慢騰騰睜眼,在她定睛的瞬息,黑蛇已盤回她腕上,又一副乖順馴靜模樣。
蛇口不張了,也不再直勾勾盯人。
“作甚不睡。”桑沉草輕哂,“是嫌精力太過充沛,還想再走個一兩裏路試探蠱蟲?”
奉雲哀緊挨着粗糙樹皮,省得身邊人看到她頸側的咬痕,她抿唇不語,覺察到餘下那彙在傷處的癢意,緩緩散了個無影無蹤。
她明白了,看來母蠱果真在毒蛇體內,經那一咬,子蠱被召走大半,可惜還有剩餘。
桑沉草二話不說便抽出軟劍,劍尖噌一聲刺出。
奉雲哀眉頭緊鎖,忍着沒拔寂膽,所幸軟劍未将她傷及,不過是在她腰上纏了緊實一圈。
她一時間有些生氣,冷冷道:“我走不了,你不是清楚着麽。”
桑沉草輕輕捏着劍柄,漫不經心嗯上一聲,道:“倒不是怕你走,這荒山野嶺的,你又能走到哪裏去,這可不是官道,去雲城的路可還認識?”
奉雲哀還真不識路,這一路都是這靛衣人馭馬,走的還都是極偏僻的山野小徑,好像在刻意将她繞暈。
心機頗重,當真歹毒。
光是端量奉雲哀的神色,桑沉草便知道了答案,哂道:“我不傷你,只為防止你暗暗在我身上亂翻,找那解毒的藥。”
“當真有解藥?”奉雲哀明知故問,裝作不曾被毒蛇咬到過。
桑沉草但笑不言,阖眼又睡過去了。
腰上纏着軟劍,奉雲哀如何睡得着,她生怕一不留神,自己就會被這劍削成兩截。
尤其握劍的人雙眼緊閉,看起來已是一副無知無覺的模樣,哪知她會不會忽然失手。
罷了,奉雲哀知道這靛衣人必不會輕易傷她性命,索性也閉了眼。
只是奉雲哀兩眼剛閉,身邊那人便弄鬼弄神般忽然睜眼,一瞬不瞬将她盯着,嘴邊還噙着意味深長的笑,心下似乎又藏了百般捉弄人的伎倆。
桑沉草看得明目張膽,那灼灼目光令奉雲哀有所覺察。
“你又想作甚?”奉雲哀忍無可忍。
桑沉草牽着那柄軟劍,勾得人不得不往她身前靠近。
利器纏身,分明是逼迫。
奉雲哀雙掌撐在地上,身微微傾向前,因着眼前有白紗遮掩,不得不微眯眸子将人看清。
桑沉草徑自将白紗揭了,離近了道:“在想,如若當真要你上試劍臺,有這白紗遮掩,會不會極難取勝。”
以心作劍,劍便是眼,即使眼前有遮,也能僅憑風雨落花識辨一切。
屆時風動則心動,劍動則身輕。
這是用劍者的心之所往,亦是奉容孤鋒劍法的極致。
但奉雲哀心知,她的境界遠不及奉容,她還無法将五感完完全全寓在劍中。
桑沉草哧一聲,呼出的氣息輕飄飄蕩在奉雲哀頰邊,又道:“可如果沒有白紗,那些人如何能一眼将你認出?”
她擡臂摸上奉雲哀的臉,在那灰瞳的眼睑下不輕不重地按了一下,邊用目光勾勒眼前輪廓,邊道:“殷無路以惡聞名,你的生母雖從不親手殺人,卻也壞得不遑多讓,你的相貌大約是承襲了她。”
奉雲哀抿唇不動,察覺抵在她眼睑下的手微微下滑,不緊不慢下移。
所幸桑沉草的指尖也是炙熱的,否則定像極蛇腹滑動。
是在奉容死前,奉雲哀才知曉自己的出身,在此之前,她雖在書上看到過殷無路的名字,卻根本料不到,此人會與她有如此深的關聯。
她看到過一些關乎殷無路的記載,也知道其伴侶名為裘仙珮。
那裘仙珮也是厲害人物,相貌在外疆首屈一指,心狠手辣的程度亦是數一數二。
此女在逐日教中位于四使之上,與殷無路齊名,擔的卻不是教主的名頭,而是“聖神”,是每日受衆人朝拜的人物。
江湖冊上說,裘仙珮的功法擅魇魅人心,能驅使旁人為她賣命,她用的是一杆鍛金長鞭,如有人不聽號令,她便會立即出鞭,将之鞭罰到點頭為止,她從不親手殺人,只會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不過據說裘仙珮勝似妖魅,你與她約莫還是不同的,秀秀臉上毫無表情的時候,看起來好冰冷。”桑沉草輕捏住眼前人的下巴,“可惜,裘仙珮早就死了,她在中原的畫像少之又少,也不知你與她究竟能像上幾分。”
奉雲哀将那只造作的手打開,冷聲:“如若真要上臺,那達成目的即可,何必要我揭開眼紗,而你,你又管我與她有幾分像?”
“我不過是好奇,而像不像的,這不是憂心你的安危麽。”桑沉草收手一哂。
奉雲哀不假思索,完全将這話當作耳旁風,要是真憂心,此女哪還會有如此念頭。
“再往下走,雲城可就不遠了,是該早做打算。”桑沉草故作好心,将劍柄往草地上一擱,便好似小心翼翼地為對方系好了眼紗。
系過幾次,已是熟能生巧,甚至還能打出個極漂亮的結。
奉雲哀屏息不動,餘光暗暗朝此女的手腕睨去,可惜那條蛇完全藏在袖下,已覓不見蹤影。
“秀秀呀。”靛衣人語氣含情。
相處數日,奉雲哀很清楚,所謂的有情溫吞,都是假的。
奉雲哀隔着面紗冷眼看她。
“只知道你小名叫秀秀,還不知道奉容給你取的是什麽名。”桑沉草慢聲,“你我也算患難與共,今後還有的是苦頭要一起吃,怎連個本名都不說給我知?”
奉雲哀冷聲:“你不率先坦誠,還想我以禮相待?”
桑沉草笑了,如若是此前,她敢斷定,只需稍稍哄騙幾句,白衣人就會全盤托出,可惜如今杯弓蛇影,不好哄了。
奉雲哀神色防備,将桑沉草視若虎豹豺狼。
雖說不過只是一個名字,而這人世間,又只有死去的奉容知道這個名,如此一來,即便名字洩露出去,也無人知曉個中要義。
“原來是想知道我的名字,怎不坦率些問,我又不會遮遮掩掩,何必這般拐彎抹角。”桑沉草混淆黑白,滿嘴瞎話。
奉雲哀欲言又止,她哪裏是這個意思,偏這人一副在理的樣子,叫她不知如何開口:“我不是……”
“好了,告訴你也無妨。”桑沉草不緊不慢貼近,氣息落在奉雲哀耳畔,好似蛇吐信子。
奉雲哀揣度這話中有幾分可信。
桑沉草不鹹不淡道:“我姓桑,名沉草,我娘在水中生的我,我恰似薄草一片,故名沉草。”
話音徐徐,少了幾分揶揄,多了幾分冷淡和鄭重,似乎……
是真話?
桑沉草說完便笑了,挑眉道:“你呢,秀秀。”
又喊得那麽柔情似水,似乎依依多情。
多半是此女吐息太熱,奉雲哀耳畔不大舒服,不由得側頭避開,思忖了少頃才道:“奉雲哀。”
“哦?”桑沉草興味滿眸,“哪個雲,哪個哀。”
奉雲哀不情不願道:“聽聞我誕世那日天色不算好,雨泣雲哀。”
溫熱的指腹往她眉心上一抵,微微往上提了少許。
桑沉草悠悠得意,笑道:“看來奉容對你無甚殷切期盼啊,怎取這麽郁郁寡歡的名,害得你這人也沉沉悶悶,不讨喜。”
奉雲哀輕拍開那只手,冷聲道:“你就讨喜了?”
桑沉草坐回去,嘴裏念念有詞:“還是秀秀好聽,你說對麽,秀秀?”
奉雲哀不想理她。
是在翌日晨時,桑沉草才松了軟劍,上馬後往馬背上輕輕一拍,揚聲道:“秀秀,上馬。”
奉雲哀靜坐不動,暗暗往頸側輕按,沒想到指腹下竟是光滑的。她一愣,又摩挲了好一陣,仍然摸不着傷口。
“怎麽呆了?”桑沉草在馬上問。
奉雲哀投去一眼,還有點迷蒙,不由得想,昨夜被蛇咬傷,莫非是夢?
不可能,定是因為咬傷痊愈得飛快,如今連疤也沒留。
想必正因如此,她才不知道此女是何時給她下了蠱。
她沒表情了看了桑沉草少頃,終于翻身上馬,無意掃見對方袖口下掉出來的一小截蛇尾巴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