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場修行
第38章 第三十八場修行
左岑露出一個苦笑：“其實我離開奔流城之前, 就該猜到事情會變得不妙，但我當時太過着急，只想着必須要給思思讨回公道, 才讓事情變成如此地步。”
他呼出一口氣：“家中長輩根本無人站在我這一邊，我怎麽就放心把思思留在那個地方呢？”
他們為了右家給的利益, 也為了不讓左家‘淪落到’一個女人手裏，他們的人從頭到尾都沒選擇站在左岑父女這邊。
左岑若是留在奔流城, 族中人還得礙于他郡守身份, 不好把事情做得太絕, 可一旦他離開, 即便留下十七八個親信又有什麽用處？
左思思再要強, 也改變不了她斷腿之後，她所有的武力值都幾乎歸零。
即便, 她很努力鍛煉上肢力量, 但那也絕非能夠一蹴而就的事情。
所以，當左岑離開奔流城之後，她身上定然會發生可怕變故。
但左家父女當時走投無路, 又硬是想要争一口氣, 無論如何也不願退縮。
桑行舟思索片刻, 疑惑道：“不對啊, 你為什麽會沒到宋都？”
寧樂看着左岑篤定道：“怕是時間上來不及吧。”
桑行舟搖頭道：“時間上為何來不及，即便不會禦物飛行，遁地符不成嗎，使用簡單, 哪怕是半個修士也能拿出靈力來, 只要有錢就行，我想你不缺錢, 難不成偌大一個奔流城，還買不到一張去宋都的遁地符嗎？”
也許，就是買不到呢。
寧樂垂下眼眸。
左岑幾乎是咬着後槽牙開口：“是、啊！左家庫房中的遁地符，在一夜之間消失的幹幹淨淨，奔流城所有商鋪的遁地符，全都賣斷貨，唯一擁有遁地符的，只有右家，但右家，右家——即便我拉下這張老臉，他們如何願意分給我？”
寧樂猜也能猜到，左岑拿不到遁地符的罪魁禍首，必然是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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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為阻撓左岑去宋都，幹脆買空所有遁地符，左家長老又在這事上，與右家沆瀣一氣，自然也不會讓庫房裏存着遁地符。
至于左思思和左岑想要的公道——左右兩家都覺得，讓右昊玉娶左思思為正妻，便是最大的公道。
他一拳頭砸在地上，瞠目欲裂，渾濁雙目之中滿是懊悔：“我當時就該意識到，他們費盡心思拖延時間，其中絕對有貓膩，可我竟然腦袋一熱，想出騎馬連夜離開的蠢笨法子。”
桑行舟皺眉問道：“完了，她腿不能走肩不能抗，你竟然把她一個人留在這龍潭虎穴。”
寧樂用手肘撞了一下桑行舟，皺眉道：“怎麽說話的，這是思思姐的家，左郡守怎麽會想到，他們竟然壞到這種程度。”
桑行舟委屈巴巴哦了一聲：“我這不是生氣嗎。”
左岑像是沒察覺到兩人的争吵，閉眼自顧自痛哭道：“是啊，我怎麽能想到，自家人竟然惡毒自此，本以為留下幾個親信便能保護思思，我剛出奔流城三日，又遇到強搶民女，盜匪搶劫，官府欺壓百姓，我竟還有心思分給這些不相幹的人。”
桑行舟辱罵道：“**個腿的，肯定是右昊玉搞的鬼，故意拖延時間。”
他指甲嵌進肉裏，鮮血順着手掌流在地面之上，但幻境終歸是幻境，血液消失在空氣之中，什麽都沒剩下。
他憤怒的聲音，在空檔屋內回檔之時，屋內的家具都開始變得若影若現。
周遭吹起陣陣陰風，天上的月亮都消失不見。
漆黑夜幕之下，他的身影倒是清晰無比，十指摳着地面，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畜生和家中叔伯聯手，将我留下的親信和思思從小一起長大的婢女，全都在思思面前，一個一個殘忍殺死。”
“他們綁住思思還不夠，她哪怕只剩腦袋會動，也要咬死右昊玉這個畜生，他們給她下藥，讓右昊玉糟蹋了思思。”
“他們羞辱思思，說她不幹不淨，但我知道，但我知道——她從未覺得自己‘不幹淨’，自然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屈服！”
他擡起流下黑色淚水的雙眸，他蒼老的臉突然開始扭曲，一會兒變成女鬼模樣，一會兒，又變回老頭。
寧樂裝作什麽都沒發現，安靜聽着女鬼繼續訴說，還順道捂住桑行舟的嘴。
女鬼與老者的聲音交疊在一起，卻同樣字字泣血，
“他們無視她的求救，甚至提議如若她還是不肯屈服，就只能不客氣，于是，他們就在一旁，對他們親眼看着長大的孩子，被一個禽獸又打又罵視若無睹，任由他用各種法子淩辱她，虐待她，将她折磨的不成人樣。”
他又是一拳頭敲在地面之上，寧樂甚至能夠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但她或者他，一點也不覺得疼痛。
是啊，在她經歷那些之後，這又算得了什麽？
他面容逐漸平靜，剩下的只有獨屬于左岑才的悔恨，
“好一個左家家主！竟任由女兒在本該是為她遮風擋雨的屋檐之下，被人如此折磨。”
黑色血淚沾滿他臉上溝壑，他憤憤道：“他趕在我前頭來到宋都，與朝中反對陛下的官員勾結，又編出各種故事，什麽——‘右昊玉對斷腿青梅不離不棄’之類的惡心故事，請求陛下賜婚，陛下竟然，竟然真的答應。”
寧樂想，宋昭旻和宋紫嫣定然是不知道真相，不然定然要惡心至死。
他繼續說道，
“我也真是個蠢貨，在路上被拖延十來日，才意識到我壓根不可能到宋都，就算到了，木也已經成舟！”
他們将她關在暗無天日的卧房之中。
他們會說冠冕堂皇的話語，還把這稱之為安慰，
“女人哪能當官，相夫教子才是正道，如今你也算是走上正途。”
“右昊玉沒因為你瘸腿嫌棄你，還願意娶你，你應當感恩戴德。”
左思思掙紮過，哭喊過。
只要她沒有被藥倒，她就會拼盡全力，試圖殺死每一個靠近她的他們。
後來，藥物将她的腦子一點一點摧毀，她的神智不再清醒。
他們用理所當然的語氣稱呼她為，
“瘋女人。”
左岑快馬加鞭回到奔流城之時——
他總是神采飛揚的小女兒，已經變成衆人口中的瘋婆子。
至此，右昊玉反倒成一個願意娶瘋女人，且有擔當的男人。
他就連因嫌棄左思思，所以壓根沒把她帶回右家的事情，都能颠倒是非黑白，吹噓一番，
“我妻子精神不大正常，強行将她挪到我家，怕是只會讓病情惡化。”
他們壓根沒有腦子，只會誇贊右昊玉多麽多麽深情，多麽多麽負責，即便娶到一個斷腿的瘋女人，他也沒有休妻的意思哩。
左岑當然不會承認這個‘女婿’，他費勁心思想要保護女兒，可他們都在指責他，
“什麽，你竟然想要拆掉一段這樣的好姻緣，你是不是見不得你女兒好？”
他幾乎日日都去探望被鎖起來的左思思。
她渾身上下沒一塊好的皮膚，原本只是無法行走的雙腿，如今變得像是碎裂的木頭，骨頭左右彎曲着，可怖之極。
她原是個很要幹淨的女孩子，總喜歡把自己一頭秀美黑發，打理得香噴噴的，再盤上一個新潮發髻，無論旁人怎麽評價她，她永遠對自己任何地方都很自信，會眉飛色舞地說，
“爹，雖然我覺得人也不一定要完美，但爹你說，這世上怎麽會有我如此完美的女子呢？”
左岑這時候便會笑着開玩笑：“你得感謝你娘，你要是像我——”
左思思皺着眉頭說道：“沒事，我可是個才女，可以用才華掩蓋我的一切缺點，當然，我本人也沒什麽缺點就是了。”
她曾經是這麽自信，單看容貌柔柔弱弱，卻比世上所有鋼鐵都要堅韌。
如今呢。
她一頭黑發像是稻草一樣淩亂不堪，身上散發着一股惡臭，整個人縮在床角，只露出一雙烏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他只要一靠近，她就開始尖叫。
她讨厭他們。
左岑緩緩走到她的身邊，輕輕抱住他的小女兒，顫抖的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用帶着哭腔的聲音，安撫她：“囡囡不怕，爹爹來救你了。”
左思思已經神志不清，根本不會露出什麽欣喜表情。
她繼續發了瘋一樣大喊大叫，撕咬左岑的血肉，嘴裏吐出惡毒話語：“殺了爹，殺了爹，爹，我只要殺了你，殺了你右郎就會回來，他會回來，咯咯咯。”
他以為左思思恨極，他竟沒能及時回來救她。
他心中愧疚無比，任由她撕咬自己血肉，只想着，如今他在左家，無論如何都不會再讓禽獸再進左家一步。
他應當還有三四十年好活，想想法子總能治好她，再找個可靠的人照顧她的餘生。
會好起來的。
左岑如此安慰自己。
但噩耗總是一個接一個，幾天之後，左思思被發現竟然已有一個月的身孕。
若是從前的左思思，一定會毫不猶豫打掉腹中胎兒，左岑也絕對會支持她的決定。
左岑現在也是這麽想的，即便孩子一半流着左思思的血脈，但另一半，完完全全屬于魔鬼！
再者，她現在身體如此虛弱，如何能經歷生育的摧殘？
但糟糕的是，她原本稍微穩定的精神，在懷孕之後，又一次開始徹底崩潰。
她一面拿着匕首對準自己腹部，一面大喊，
“孩子，孩子，我和右郎的孩子，哈哈哈哈，我會好好愛他們的，我會的，就像是我愛右郎一樣！”
左岑不顧族老反對，開始着手準備，如何讓左思思安全無害地拿掉腹中胎兒。
他的故事說到這裏，已經數不清露出幾個苦笑：“我必須把孽種打掉一了百了。”
寧樂想起女鬼的大肚子，便知道最後沒成，她問道：“為什麽沒有？是思思姐姐不願意配合嗎。”
左岑搖搖頭，說道：“當時思思在我的照顧之下，已經偶爾會恢複神智，她只要清醒，便必然堅定要和右昊玉劃清界限。”
桑行舟擰着眉頭道：“換我就不劃清，我要殺進右家，把他們全都殺了，呵呵，你們家的人我也不放過，這種人算屁個親人，還不如路邊會對我晃尾巴的野狗呢，我把所有讨厭的人都殺了，我看誰還能對我說‘不’。”
寧樂等了他一眼，看向左岑說道：“別搭理他。”
左岑自然不會搭理桑行舟，他繼續說道：“我一直悉心照料思思的身體，只想着讓她快點好起來，卻忽略我身為郡守的職責。”
來了，寧樂想到。
左岑苦笑道：“思思沒能治好，奔流城內又開始瘟疫四起，直到死了數十人，我方才知曉城內百姓這些時日，生活在如何水生火熱之中！”
寧樂思索片刻，問道：“所以，瘟疫是右昊玉散布的。”
左岑點頭道：“不僅如此，他自以為能夠控制瘟疫，起初還有心思着哄擡米價，中飽私囊。”
桑行舟問道：“等等，這和左思思肚子裏的孩子又有什麽關系？”
左岑呼出一口氣，說道，“因為這個畜生竟然揚言，我要是敢打掉他的孩子，他有的是法子讓瘟疫散布範圍更廣，我沒有辦法，我真的沒有辦法。”
寧樂抿唇道：“所以，他利用百姓逼迫你放棄思思姐。”
桑行舟罵道：“好惡毒的人，我呸，他就是個牲口。”
左岑目光灼灼盯着寧樂，
“公主殿下，我說這些不是向任何人尋求原諒，我知道都是我的誤判，才導致如今這筆孽債，我對不起百姓，也對不起思思，我不配做郡守，也不配做一個父親。”
他的額頭又一次重重落在地上，直到磕出血都沒有停下的意思：“我釀下的大錯，我必定不會逃避承擔責任，只是陛下看在老臣已經研制出解藥，且小女着實無辜，還請殿下大發慈悲饒她一命。”
寧樂嘴唇動了動，一時之間壓根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
她答應不答應，又有什麽用呢？
他們如今身處幻境之中，故事的結局早成定數。
桑行舟頭腦一如既往簡單，拍拍胸脯說道：“你放心，就算宋昭旻不願意放過你女兒，我桑傲，我桑自流在這裏發誓，你女兒，魔族罩了！”
左岑舒緩眉眼，竟露出一個笑容，他将解藥和證據一并交給寧樂。
她快速翻閱證據，臉色越來越來看。
他呼出一口氣：“如此便好，她若真有一日能徹底恢複神智，只希望，不要再繼續憎恨為父。”
她當然不會憎恨他。
否則，他們也不會看到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