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從“精品店一條街”出來,璩知花随身的小包裏已經塞得鼓鼓囊囊,手裏還多了個手提袋,葉珖那裏也有幾個。
離開最後一家店鋪,她不是很明顯地籲了口氣。
那些小店裏,有好多她從沒見過、但每一樣都能吸引她目光的東西。
各種海洋特産的小吃就不說了,還有那些造型別致海星貝殼小魚等不一而同的軟糖硬糖水果糖、據說是在海邊被潮水重刷得天然成型的漂亮石頭……太多太多了,以至于她一逛起來有些忘記時間。
最要命的是,在快走出巷子時,他們竟然發現了一家叫做“緣來居”的小店。而在這家店中,陳列的商品們更是稀奇古怪。
這裏的商品擺放很亂,但每個商品旁邊都貼着相應的[介紹],是新舊不一的小貼紙片。
什麽“1964年被沖上岸的一小片珊瑚石(不是紅的,但偏紅,且好看,所以貴)”、什麽“上上任店長潛泳時挂腳帶上來的海星(海星是活的但這個已經死了硬了所以是海星屍體)”……等等等等。
每一樣,都足夠讓璩知花在它們面前駐足觀察半天,既覺得莫名其妙……又覺得好玩有趣,流連忘返。
最終,從“緣來居”離開時,璩知花購買了一瓶據說是用海裏某樣材料研磨制成的顏料。這一小瓶顏料旁邊的[介紹]上,配了幾筆試色,是鮮明誘人的紅,也正是這個[介紹],促使了她拿下這瓶顏料。
沒辦法,這個對她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原本,璩知花是有些心疼價格的,但擔心自己再猶豫下去,葉珖會幫忙購買,所以她直接一咬牙拿下了。
等回到家,一定要多畫點能夠被出版社看中的畫……這樣才能實現畫材自由!
如是一圈逛下來,好在有不亂花錢的意識,才控制住了購買的欲望,買的最貴的東西也就那一小瓶天然顏料,以及給璩多雨帶的,一袋混裝的海産零食。
此時,終于從那條巷子出來,璩知花擡頭,發現天色已經快要見黑,天邊是金紅的光。
……這種小店彙集的街道,真是吃時間的怪物啊!
她心中嘀咕,看向身邊的葉珖。
葉珖的手提袋裏,裝着各式各樣的、被分成小袋包裝好的糖果,是他說要帶給家裏人和朋友們的。
至于所謂的“材料”,他一個也沒看上。
接到璩知花的詢問意味,他輕輕笑了笑,指向巷子外朝南方向的一條路。
“這裏走出去,就能看到海了。”
璩知花精神立時一振,逛了一下午街的些許疲憊一掃而空。
“走……!”
兩人轉入那條岔路,散步一樣,不急不慢地走着。
小巷和道路七拐八拐,時而開闊時而收束,最窄處只堪堪能容納兩到三人并排走過,視野逼仄,伴随着逐漸低暗的天光,有種讓人喘不過氣的感覺。
璩知花跟随葉珖一起穿行在其中,雖有輕微的不适,卻并不緊張。她即便不能具體指出當下是在朝哪邊走,卻毫無疑問地知道,大體上,他們一直在向南走。
再次拐過一條岔口後,巷道出口以驚人的亮度出現在視野盡頭。
那是個在昏昏狹窄的環境中,彌散着光亮和溫度的标志。
璩知花不自覺加快了腳步,甚至越過了以領路姿态稍微領先半步的葉珖。
前方并不存在岔口,也沒有迷路的風險,葉珖沒叫住她,而是跟着也提高了速度,跟在她身後一步。
終于,璩知花邁出了巷子。
迎接她的,是寬闊平坦的海邊道路,是迎面而來的風,是偶爾被驚飛的、成群結隊的海鳥,是無邊無際、泛着金紅色璀璨光點的海。
海風腥鹹,強勢卻缱绻地拂過她每一寸發梢。
璩知花怔怔看着,大腦一片空白,一時間,什麽思緒都不在籠中。
“走吧,我們可以走近一些。”
葉珖的聲音從身邊傳來,她愣愣回神:“啊、好。”
海邊道路連通着好多的巷子,間或有人從各個巷口走出。和璩知花他們同時從不同道路出來的,就不止一人,這會兒零零散散都在過馬路。
蓮鎮是個相當小衆的海邊城鎮,來這裏旅行的人、和其他聞名于雜志報紙的各個城市相比,顯然要少上不止一倍,而且大都是附近城市的人,只有少數才是像當初的小雅和毛毛那樣遠道而來的。
但即便如此,此時此刻,這裏的人也比蓮鎮其他任何道路上的人都要多。
有年紀小的女孩男孩挎着籃子,裝了滿滿當當的花,攔下一位又一位來往的旅人或散步的本地人,兜售着籃中的花。
“哥哥,買枝花吧!”
一位小姑娘擋在了剛走過馬路的璩知花和葉珖面前,先是看了眼葉珖,又偷偷瞄向璩知花,才再次看向葉珖。
葉珖驟然被她攔住,腳下一頓。
饒是璩知花滿心都在想着往前走,也忍不住停下,看向對方。
小姑娘約莫五六歲,梳着個馬尾辮,棉布長裙外套着個針織的小馬甲,皮膚微黑,是那種常被曬的膚色,精神氣看着很是健康。
她正雙眼忽閃忽閃地看着葉珖,時不時還會偷偷瞄一眼璩知花。
小姑娘察覺到她的視線,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大姐姐,你看起來比我媽媽還年輕漂亮!你這樣漂亮的姐姐,該擁有漂亮的花!”
璩知花撲哧笑出了聲。
葉珖露出無奈又好笑的神色,搖了搖頭:“都有什麽花?”
小姑娘欣喜地把花籃抱懷裏,往上托了托:“有很多!”
璩知花思考了一下,半蹲下身去,平視着她,趁葉珖翻看花籃的時間,和小姑娘搭話:“你媽媽要是聽到這樣的話,會不開心的。下次要說,姨姨和媽媽一樣漂亮。”
她嗓音輕輕,有種海風般的柔和。
“不會呀!”小姑娘歪歪腦袋,“我媽媽漂亮,所以她不介意我這麽說,而且你是大姐姐,不是姨姨!”
她笑嘻嘻補充着,“不過,如果我說,在外邊見到的哥哥和叔叔比爸爸帥,爸爸就會不高興,會生氣,罰我多寫作業——我覺得,這就是被說中了,爸爸惱羞成怒!”
小小年紀的姑娘,說起話來頭頭是道,璩知花聽得一愣一愣的,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麽後,又忍不住想笑。
葉珖從花籃中挑了朵純白色的花出來,笑着打斷了她們兩人的對話:“就這枝吧。”
“嗳!好~”小姑娘歡歡喜喜應着,接錢找零,“花開花落,人走不散,送一朵花,傳一份情——謝謝光顧!”
璩知花被這小大人樣逗得眉眼彎彎,走出去好幾步後,笑意還沒落下。
葉珖将她的笑顏收入眼底,又輕輕撇開頭,不長久地将目光停留,只把手中的花遞了過去。
“你這樣漂亮的姐姐,該擁有漂亮的花。”
清潤的嗓音響起,璩知花一愣,看向身前的花。
旋即,她明悟過來——他是在重複剛剛賣花小姑娘的話。
璩知花拿過花,心跳驀地有些急促。
她窘迫道:“……小姑娘亂喊,我,可能比她媽媽都要大了。那是為了賣花才刻意改口的稱呼……”
話到後半段,漸漸趨于無聲。
呈現在所有旅人面前的,是寬闊的,曠遠的,恢弘而浩瀚的海面。
日暮西斜,剛才還播灑碎金般的璀璨與耀眼,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暗紅趨黑的濃彩,占據了海洋這塊畫布的主體。
這幅流動着的畫布上,幽邃的深藍打底,勾勒出它神秘與浩渺的主調,而其上的片片灰紅,則如同大號畫筆落下的斑駁觸痕,色塊連綿層疊間,點綴出那一抹獨特的迤逦與華麗。
風過起波。
海鳥驚掠。
這是再無遮掩的、與暗色天幕交彙至一起,再難舍難分的海。
這就是……大海。
璩知花長發被帶起,纖瘦的身體如同細韌的植物,在陣陣海風中堅定地立着,久久地凝望着海的方向。
葉珖忍不住側眸。她的臉上沒有表情,是一片平靜的寧淡,偏圓的雙瞳中,并沒有忽略任何細節地映出那波瀾疊起的海面,片片黏連濃稠的暗紅色彩,像是一簇簇被深藍吞沒的冰冷火焰,無聲無息地燃燒着。
他想要說些什麽,那些話語卻都又歸于無聲,在唇邊化開柔和的弧度。
不知道多久後,璩知花提步向前,往更靠近海的地方走去。
一步,兩步……她靠近着大海。
她沒有辦法形容出這份震撼,描述不出自己所受到的震蕩。
她聽到自己的靈魂在嗡鳴,在顫動。
這是多麽瑰麗而神奇的所在啊。
在它的面前,樓房、車輛、行人、所有的一切……包括她,都是那樣的渺小,悲傷、醜陋、狼狽,所有不堪的一切……都似乎能夠被它所包容,卷裹,掩蓋,淹沒。
璩知花一時有些癡然。
她想再靠近一點,再向前走一點。
更加仔細地感受這片無垠水域的存在。
浪湧疊至,掀起朵朵晶瑩的潮花。
忽然,她的手腕被人拉住了。
無法忽視的力道迫使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璩知花如夢方醒,迷蒙回頭,葉珖站在她右邊落後半步的位置,臉頰沾染着些許水痕,發梢也有點點透明往下淌落。
他眼底潮意彌漫,有那麽短暫的瞬間,璩知花竟分不出它與海洋的區別。
她愣怔環顧,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走出好遠,海水已然蓋過她的膝彎。
大腦剎那空白,媽媽坐在病床邊無聲淌淚的記憶不受控制地湧上,璩知花臉上本就不多的血色盡數褪去。
她驚懼擡眼,呢喃搖頭:“我沒……我不是……”
她沒有再嘗試過做那樣的事,她不是有意往海的深處走的,她沒有想——
“我知道。”葉珖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自語。
他臉上還帶着零星流淌的水痕,和璩知花一起站在這遠離人群的水域,神色絲毫不顯異樣。
仿佛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和她坐在璩家的小院中時一樣,仿佛剛剛甚至顧不得其他、急促上前,直到現在還攥着她手腕的人不是他一樣,從容平靜。
“但是,等下我們還要去吃飯呢。”
他挂着柔和弧度的唇瓣輕啓,溫聲說着:
“玩得濕漉漉的,店家會困擾的。”
吃飯……
璩知花下意識看低頭。
長裙下擺貼在小腿上,鞋襪也已經濕透。
她張了張嘴,緩慢低下頭去:“…嗯。”
海風遮掩了鼻尖的酸澀,璩知花任由葉珖牽着,往海岸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