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想裝了
第027章 不想裝了
兩道黑影一左一右地站在楚年面前, 楚年的視線裏是他們黑色半透明的雙腳，色調像極了戴上墨鏡觀察黑夜。
“這個先驅者很眼熟……”高個子的黑影忽然伸出手，楚年沒有擡頭, 但能感覺到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他的掌心中閃爍。
這時李朗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沉聲說：“這個是我新做的僞裝者。”
楚年感覺自己的冷汗都要被蒸發了。僞裝者？我嗎？
我該表現出什麽樣子？該死的, 你倒是提醒我一下……
楚年放輕了呼吸，繼續裝作看不見他們，低着頭看自己的鞋尖。
她猜, 這群“上位者”應該是篤定她看不見他們，所以才會明目張膽地圍着她攀談。
“解釋一下。”矮個子的黑影語氣不善, 像極了上司在訓斥員工,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 她與之前那個無法删除的“諾克薩”級別的病毒很像。”
李朗的語氣冷靜了許多：“就是以那個病毒為底本所做的僞裝者。那個病毒所黏連的數據太多了，我擔憂将其割除後會導致小面積的模塊坍塌。畢竟目前這個區域的穩定性很差。”
黑影收回了手, 埋怨道：“真是浪費時間。不如把E80-37直接割除。今天它的阈值已經超過了50，這樣下去很危險。”
E80-37不是王霞的編號嗎？楚年緊張到汗珠挂在了眼睫上，她也不敢擦, 眼珠隐隐生痛。
“偉大的使者曾告誡過我們, 要維持每一個先驅者的運行。”李朗不悅地反教訓道, “而且在病毒出現之前，這一區域并未出現任何的不穩定。”
高個子的黑影哼了一聲：“那你倒是把E80的穩定性恢複到以往。之前E80-13突破阈值的事故, 你不會忘了吧？”
李朗踏前了半步，擋住了楚年的半個身子：“我說過，曜國的先驅者聚在一起的時候很造成阈值突破事故。我也提議過不要把他們放在一個區域裏。可是當時您們沒有通過我的議案。現在出現了事故，你們難不成要對我問責？”
高個子的黑影頓時劍拔弩張地厲聲說：“你以為我不能嗎？塞缪爾, 擺正你的位置！你只是A級……”
“那又如何？偉大的使者告誡過我們，衆生是平等的。”塞缪爾冷笑一聲, “耶利米，我知道你比我高一級，但是你不是我的直屬上司。你在沒有出示罅間巡查令的前提下連接罅間，我可以上告你違規連接。”
“你！”那個疑似叫“耶利米”的黑影猛地跺了下腳，如同一惱羞成怒的小學生，“塞缪爾，我告訴你吧，有人舉報你與先驅者有過密接觸。我們解密了一段波長，那顯然來自罅間！”
“哦。”李朗橫着身子，幹脆将楚年擋了個結結實實，“我就說怎麽會有人擅自動我的通訊器，原來是你派來監視我的。對，那波長來自罅間，所以呢？你與其對話成功了？”
“那，那倒沒有。”耶利米的氣勢瞬間低了一寸，仍不依不饒地質問着，“那你解釋一下……”
“我在監管啊。”李朗以一副對待智障兒童般的語氣解釋道，“耶利米，在你們開會，喝茶，跑去驚擾偉大的使者的安眠時，我在時刻監管着罅間。我竊聽先驅者們的攀談，收集遺失的資料。耶利米，我已經加班三年了，這期間我修複了上百個沖突，請問你做了什麽？”
這打工狗般的怨氣沖得楚年忍不住癟了下嘴，心道這李朗也是夠敬業的，加班三年精神還是如此得穩定，真是一頭好用的社畜驢……
“我，我……我當然在履行我的職責！”耶利米顯然氣急敗壞了，聲調高了八丈，“你以為頭羊們很好處理嗎？”
李朗嘲諷地低笑一聲：“恕我直言，耶利米，你們推出的那個羊群實驗從一開始就是埋下了隐患。實驗進行到了現在，你們得到了什麽？你們只成功地制造出了底斯卓級別的病毒。”
“塞缪爾！”耶利米氣得直喘粗氣，卻是一句都反駁不出。
“好了，好了。”這時那個女性黑影總算站出來當了調停者，“塞缪爾，我們不是在質疑你的忠誠，只是我們接到了報告，稱阿巴頓游走到了這個區域。我們很擔心再出現犧牲者。所以我們打算實地考察……”
“我只關心你們是不是違規連接。”李朗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米娜，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們一直在暗中監視我，就因為我制造出了“以探之籠”。只是我很不理解，我已經把技術資料都移交給你們了，你們還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冷靜，塞缪爾，我們沒有惡意。”米娜頓了頓，“我只是覺得你的智慧……有點超過我們的計算。我們很擔憂你是不是從罅間獲得了超越維度的知識。要知道那些東西會造成逆維污染。而且你一直以僞裝者為載體在罅間行走，這樣的高度接觸對你的身體健康……”
“我知道，但我別無他法。”李朗背過手，手指彈鋼琴似的晃動，“米娜，那個“諾克薩”級別的病毒恰巧黏連了模塊沖突。在祛除病毒和修複沖突之間，我只能選擇前者。所以這個區域已經脆弱到随時都會崩塌。我既然負責這個區域，我要盡善盡美。”
米娜嘆息一聲：“塞缪爾，若是如此，我們只能讓你強制休息。根據報告，你最近的健康狀态着實堪憂。”
李朗沉默了一陣，問道：“休息多久？”
“七天。”米娜的語氣不容置疑，“從後天開始。李朗，我們珍惜彼此，我們着實不想，也不能失去你。”
李朗頓時攥緊了拳頭：“在我休息期間，這個區域……”
“會開啓托管模式。”米娜打斷了他，“放心，沒有人能破壞你的努力。”
李朗松開了手，語氣也平緩了許多：“好，我可以相信你。”
米娜沉默了片刻後，忽然問：“你身後的這個僞裝者，為什麽這麽安靜？而且，我剛剛就想問，她看不見你嗎？你現在不是有實體嗎？”
李朗平靜地解釋道：“我把她的認知能力調到了最低。她只需要存在就好，不需要跟其他先驅者交流。”
“原來是這樣……”米娜終于結束了盤問，說了句，“那我們就先斷開連接了。李朗，別忘了，你必須去休息。”
話音落下，米娜和耶利米這兩個黑影一并消失了。李朗則依舊背對着楚年，靜立了許久後，緩緩轉過身來，看着低頭不語的楚年，陰晴不明地說：
“你倒是……挺聰明。”
楚年知道危機疑似已經解除了，可她依舊沒有擡起頭來。剛剛這仨人的對話給她造成了不小的頭腦風暴沖擊。她現在在瘋狂消化着每一句話，試圖剖析出李朗他們的真實身份。
李朗等了她一分鐘，終是等不耐煩了：“楚年，別裝了，我知道你聽得見他們說話，不然你不會一直保持沉默。你已經猜出他們是誰了吧？”
楚年終于慢慢擡起頭來，與他對視着。李朗的眼神極其冰冷，仿佛在醞釀着一場遲來的暴風雨，令她當即意識到，李朗動了殺心。
我該怎麽表現呢？瑟瑟發抖，跪地求饒？還是繼續用溫柔攻勢，讓你對我心生憐惜？
不，我好像從一開始就做錯了。李朗這厮，從一開始，就看穿了我的伎倆。
小醜原是我自己。
“啧……”楚年突然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伸展身體，挺直脊背，“李朗，我剛剛幫你度過了一次危機，不是嗎？”
楚年可以篤定，她這只病毒本來應該被删除的，是李朗違背上級命令，暗中将她飼養了起來。而這個行為的後果很嚴重。
李朗眸子微眯，透着厚重的蔑視：“不再裝弱小了嗎？”
楚年笑得很開，毫不掩飾地展示出了自傲：“你真是不解風情，我沒有自亂陣腳，暴露你的違規，你不該感謝我嗎？”
“你不是為了保命嗎？”李朗翹了下眉，冰山臉上多了罕見的狡黠，“楚年，你應該明白了吧，只有我能保護你。一旦你暴露，我只是降職而已，而你……”
“不一定哦。”楚年晃悠着腳，“李朗，我無法被删除，不是嗎？”
李朗的表情出現了短暫的空白，再開口時語氣急躁了一些：“那只是暫時。楚年，我完全可以把你的認知能力徹底抹消，然後……”
“幹嘛要這麽做呢？”楚年攤手，絲毫沒有表現出懼意，“李朗，我一直覺得我們的交流非常愉快。我可以在你那該死的工作之外給你添點樂子，不是嗎？難不成你怕我失去控制？”
李朗僵住，猶豫了一陣後坐在了她身邊，整個人不知為何裹着一股子蕭瑟。
“你有什麽想問，問吧。”他坐得倒是端正，雙手交叉放在腿上，仿佛在開會。
楚年裝作漫不經心地抹了下額角的汗滴。她必須慎重提問，因為她接下來的每一個問題将影響李朗對她的危險等級判定。
“好吧。”楚年清了下嗓子，“除了你之外，其他人能删除我嗎？”
李朗沉默了一下，默默搖了搖頭：“我不覺得他們有這種能力。不過他們應該會勒令我删除你。”
合着就你是個一直在加班的技術大能，其他的都是吃白飯的？楚年眨眨眼，心道李朗這回答等于給她注射了一針強效救心劑。
通過剛剛的對話，她發現李朗的“同事”們是有等級的。李朗是A級，而剛剛那倆黑影是S級，比李朗大一級。但論工作能力，李朗搞不好是他們中最強的。所以李朗才敢在上司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
那這事情就變得有意思了起來。這群話裏話外都在“監管”這個世界的上位者們的身份到底是什麽？程序員嗎？可李朗說他不是程序員。他到底是什麽身份？
“這個世界根本就不是游戲世界吧？”楚年凝視着李朗的側臉，“你一直在跟我說謎語。因為一旦我參破這個世界的本質，會影響……你們口中的穩定性？”
李朗點了下頭：“确實。不過我也不算騙了你，我告訴你了，你希望它是什麽，它就是什麽。因為連我們也無法鑒定這個世界的成因。”
“罅間。”楚年很确定自己聽見了這個陌生的名詞，“是這個世界的代稱？好，這個其實不太重要。我可以理解為這個世界不同于三維世界，是一個接近于二維游戲世界，但又不完全相同的地方。因為它的運作仰仗的并不是代碼。”
楚年頓了下，望着李朗那顏色越來越深，已經接近于深棕色的眼睛，給出了自己的結論：“世界運轉的憑據是，願望嗎？”
李朗的雙手交叉着握緊，似是在隐忍着什麽：“你是如何得出這種結論的？”
楚年默默凝視着他：“你透漏給我的，不是嗎？是你把人物志傳給我的。王霞的故事背景裏，12棟503發生了火災，與事實不符。所以，是王霞的願望扭曲了現實嗎？”
李朗搖了搖頭：“不是。是因為……幾個棘手的巧合疊加在了一起。某個文本權重太高了，又恰巧誕生在那裏，以至于覆蓋了E80-37的部分文本，而它的基調是……”
他頓住，意味深長地望着楚年：“和平。”
楚年迎着他的視線，尾音有了些許顫抖：“那個文本是我嗎？”
李朗沒有回答他，但這沉默等同于确實了楚年的猜測。
楚年因此梳理出了一個離譜到家的結論——
所有的異常是源頭竟然是她自己！因為她的“權重過高”，王霞的資料被她覆蓋了。而火災沒有發生的原因是，她正好住在那個房間裏！
可王霞怎麽會讓那麽多人變成黑煙呢？難不成她……
這時李朗突然說道：“楚年，我為了讓你的存在邏輯通順，可是舍棄了不少枝丫。”
楚年呆愣地望着他，不安地問道：“枝丫……是指那些消失的，住戶們嗎？”
李朗波瀾不驚地說：“他們只是附着文本罷了，舍棄了并不可惜。E80-37正好能做個起爆|器。”
說着他居然露出了一抹微笑：“你不會以為是王霞讓他們消失的吧？楚年，畢竟她跟你不一樣。”
楚年覺得自己的腦子都要燒了。
什麽意思？那群人的消失是因為我？等等……
所以這個邏輯是，我剛好在503誕生，而我這個病毒迅速覆蓋了王霞的文本，導致503和隔壁的住戶只剩下了我，這樣火災就不會發生，我的生活就是“和平”的。
而那天那群人的消失，是因為我揭露了火災是真實存在的，這與我本身的存在相沖突。所以……
他們就幹脆地蒸發了？！
“是的，都是因為你。”李朗忽然學着她的腔調，很不要臉地說，“楚年，你該感謝我。”
楚年已經控制不住表情了。她只覺得自己的五感和四肢全部被冰封，令她吐不出半點聲音。
合着從頭到尾，所有的異常，所有的邏輯沖突，都是因為我？
“那劉耀祖……”楚年的嘴唇在哆嗦，“也是因為我？”
“哦，那是一場事故，跟你無關……大概。”李朗有些遲疑，“有時候放着不管，他們也會突破阈值，跟病毒無關。”
“阈值到底是什麽？”楚年不自覺地搓着冰涼的手。
李朗深吸一口氣，攤手：“無可奉告。”
你他媽！楚年恨不能一拳揍過去，幸好還有理智當繩子牽着她那瘋狗似的心。
楚年覺得她還得再問一個至關緊要的問題，在李朗徹底失去耐心前：
“那我到底是怎麽誕生的？”
李朗又笑了，溫柔地說：“如果非要解釋的話，就像是一塊糖跟一塊面包被包在了一起。起先所有人都覺得無所謂，直到那糖開始融化。大家才發現，想把它取下來，只能摳破面包。無人知曉糖是怎麽被包進去的，只能說是……工人在打包的時候犯了個小小的錯誤。”
“所以你幹脆做了個糖霜面包，是嗎？”楚年捂住了被風吹到生痛的額頭，“那确實得謝謝你。”
李朗等同于告訴她，她本不該進入這個世界。因為一個小小的錯誤，她不小心跟這個世界的數據融合了，然後演變成了病毒。而李朗這彪子為了掩護她這小病毒，幹脆放任了邏輯漏洞的存在。
“你養我為了啥？”楚年終于發出了直擊靈魂的最終提問，“李朗，別說你只是圖個好玩。你為我做得有點過多了。”
她很想問李朗是不是因為技術不夠，無法删除她，就用最蠢的方式把她跟區域融合了。但這麽問等同于打李朗這種技術宅的臉，她是糞坑插吸管——作死（嘬屎）。
李朗思索了許久，看着遠處的路燈幾度欲言又止，最終別過頭再度看向她：“可你确實有趣啊。”
楚年整個人都麻了。她極力把李朗從樂子人的行列裏摘出來，哪知竟是她一廂情願。
不，不能信他。楚年決定保持半信半疑的态度。在她看來，李朗一直在引導她挖掘這個世界的真相，甚至把珍貴的資料庫都給了她。李朗這麽做，風險很大，一旦被發現，估計不止被降級。這可超過樂子人的範疇了。
“總之，我後天開始要休假了。”李朗忽然站起身來，整理着袖口，“楚年，我不在的時候，你最好能像剛才一樣安靜。”
楚年望着他，沒有起身，只是淡淡地說：“好，休假愉快。”
李朗居高臨下地打量着她：“你還是這副樣子比較順眼。”
楚年伸出手沖他比劃了一個開槍的動作：“真可惜，我還挺享受撩帥哥的。”
李朗不置一詞，轉身離去，當着楚年的面玩了個消失。楚年又坐了幾秒鐘，站起身，一步步走出小區後，忽然開始撒丫子狂奔。
汗水蒙住了她的視線，她嗆了一口風，的肺管子疼得要命，頓時咳出了眼淚。
要命，真要命，這算什麽事啊！又不是我想當病毒的！為什麽我會攤上這種事……
不過，跑了幾分鐘後，她停下了腳步，大口大口呼吸着。萬籁俱寂，她甚至能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啊……原來你喜歡的是這個啊……”楚年呼出一口氣，看着升起的白霧扯了下嘴角。
她已經确信，李朗喜歡的并不是廉價的陪伴與溫柔。而是……
叛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