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她很美啊！
第025章 她很美啊！
楚年把南瑤送到醫院, 昏頭轉向地跑完了流程，終于将南瑤安置好後，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發呆。
時間好像倒退回了上一次送南瑤進醫院的時候。一樣空曠的走廊, 淡淡的消毒水味, 以及接連不斷的腳步聲。光線不算昏暗, 但異常地壓抑。整座醫院仿佛變成了一口密不透風的棺材，随時可以葬送某人的人生。
不同的是，這次的楚年比上次更要孤獨。她的手指被草草處理了一下, 塗了碘酒纏了繃帶。她雖然感覺不到疼，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翹着拇指, 伴以不自然的縮動。
悠悠藏在了長椅下方。盡管沒有人驅趕它, 它還是自覺地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把尾巴和腿都蜷縮了起來，用腦袋輕輕蹭着楚年的腳踝。
醫生診斷不了南瑤到底患了什麽病, 楚年讓醫生着重檢查了南瑤的肝髒，依舊一無所獲。醫生最終只告訴楚年她好像遭遇了強烈的精神刺激，讓楚年注意南瑤的精神狀态。
一直等到了晚上, 南瑤依舊沒有蘇醒, 但各項指标趨于平穩, 且彌漫在她周身的黑霧也消失了。楚年不敢掉以輕心，在醫院走廊坐了一陣子後, 走進了病房。
南瑤安靜地躺在病床上，面色慘白到幾乎與床單融為一體。心電監測儀發出了嘀嘀的聲音，像是一雙無形的手，掐住了楚年的脖子, 漸漸縮緊。
楚年的賬戶已經見底了。這個世界沒有醫保，每個月幾千塊錢的可支配存款經不住進幾次醫院。她也沒個朋友親戚, 借錢顯然不現實。而唯一的值錢物件可能是那躲在走廊長凳下的狗子。
她當然不能把悠悠給賣了，只能咬牙先撐着，把飯錢給省了。好心的護士給了她溫水，她用棉簽沾着水一點點濡濕南瑤幹裂的嘴唇，又将水倒在掌心，笨拙地将南瑤的面頰“洗”幹淨，然後坐在一旁，趴在床邊，發呆。
悠悠不知何時抹黑溜了進來，匍匐病床下跟楚年的腳面貼貼。楚年用腳輕輕蹭了蹭它，它就快樂地搖起了尾巴，尾巴尖拍在地面上噠噠作響，将單調的機器嘀嘀聲壓了下去。
黑夜格外漫長，楚年毫無困意，但她在心裏查着數，強迫自己睡去。她想再次夢見些只言片語，收集一點點信息，總比現在被動地接受現實要強一些。
可惜她始終不能如願。她看着心率監測器* 上平穩起伏的波浪，想象着自己變成了一根面條，被扯平，對折，再抻開，最終四分五裂。
天亮時，南瑤醒了過來。輕輕摸了下楚年的手。楚年忙擡起頭，欣喜地想說句話，結果一張嘴，嗓子幹啞到沒能發出聲音。
“我……”南瑤神情恍惚，夢呓般喃喃着，“我怎麽……還活着……”
楚年喝了點水，清了清嗓子，低聲說：“沒事了。特地給你做了個全身體檢，你現在很健康。”
南瑤此時的表情已經算不上是呆滞，而是徹底的放空，仿佛一夜之間被抽走了靈魂。
楚年心翼翼地詢問着：“南瑤，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南瑤怔愣了一陣，眨眨眼：“楚年……我睡了很久嗎……”
楚年松了口氣，幫她掖好被子：“才一天而已。”
南瑤陷入了冗長的沉默，迷茫地盯着天花板，一動不動。楚年微微欠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還好嗎？”
南瑤望向了她，眼神如同幹涸的井底：“楚年，我還有救嗎？”
楚年慌忙說：“你的身體很……”
“不是這個。”南瑤頓了頓，病弱的身軀中醞釀着将死般的平靜，“你知道的吧？這個世界是假的。”
“南瑤！”楚年驚懼地站了起來，碰倒了椅子咣當一聲，吓得床下的悠悠也跟着一哆嗦。
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南瑤并沒有被黑霧吞沒，心電監測器的嘀嘀聲依舊連綿不斷地沖擊着楚年的耳膜。
怎麽回事，沒有觸犯世界規則嗎？！楚年茫然地盯着南瑤，輕輕碰了碰她，又低頭仔細觀察她的眼睛。南瑤任她觀察了半天，輕輕呼出了一口氣：“看來确實如此。”
楚年的大腦已經斷弦了。一直以來，她都認為世界規則是“不能告訴別人這個世界是假的”，畢竟劉耀祖就是這麽消失的。怎麽輪到了南瑤，這規則就行不通了呢？
難不成，因為我是病毒？
“我想起了一些事。”南瑤伸出手，手指毫無血色，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細小傷口，“楚年，進入到這個世界，是我自己的選擇。”
楚年戰戰兢兢地制止她：“南瑤，別說了……”
“但具體怎麽回事，我已經忘了。”南瑤放下手，盯着楚年出神，“我只記得有人承諾我，來到這個世界，一切都會不一樣。”
楚年如鲠在喉，只能幹巴巴地表示：“我，我在的話，我可以……”
“嗯，确實不一樣了。”南瑤忽然沖她揚起了嘴角，輕輕撫摸着她的面頰，“楚年，謝謝。”
楚年沒緣由地心慌了起來。她總覺得南瑤的表情不太對勁，不禁惶恐地握住了南瑤的手。南瑤的視線落在了她的拇指上，微微一滞：“……我咬的？”
楚年慌忙把手藏在背後：“我撞的。”
二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許久後，南瑤忽然問：“你的警察男朋友來了嗎？”
楚年眼睫一顫：“……分手了。”
南瑤沖她勾了勾手，示意她附耳過來。楚年剛湊過去，就聽南瑤說：
“他其實不是你男朋友吧？”
楚年心裏一哆嗦，就聽南瑤又低聲道：“他們的眼睛都是那樣的顏色……你要小心有那種眼睛的人，我看見過他們在小區附近游蕩，他們互相交流着，這個區域出現了問題。奇怪的是，好像沒有一個人對他們的行為起疑。”
楚年震驚到呼吸停滞，與南瑤四目相對，久久無言。南瑤眼睛好似恢複了神采，但藏着股令她更為不安的情愫，低聲對楚年說：“那個警察，為什麽一直跟着你？他會傷害你嗎？”
楚年遲疑地搖了下頭：“我不清楚，但應該不會。”
迄今為止，李朗對楚年的态度還算友好。但楚年能感覺到，李朗看向她的眼神透着股深究、好奇、以及……很陰晦的征服欲。他在試圖一一種很新的方式強制楚年順應他的要求，但又不希望楚年完全聽從他的話。
就像是在訓狗，既想狗順從，又不願讓狗太木讷，以保持着親近，但始終在他掌控之中的交互方式。
“你要小心些。”南瑤輕輕揉着楚年的手指，“楚年，我目前能想起來的只有這些。你一定要小心。”
南瑤說完這些話就閉上了眼睛，安安靜靜地睡着了。
楚年心裏則掀起了驚濤駭浪。南瑤想起的這些事，應該是在她還沒“覺醒”的時候發生的，看來李朗的那些“同類”在監查這個世界的時候，根本沒避諱“住民”們，而是用了代碼之類的工具，讓他們直接“忽視”此事。
所以南瑤現在想起了這種事，難不成意味着她徹底擺脫了原有的束縛，成為了跟我一樣的病毒了？
說不定是這樣的！楚年頓時開心了起來，拄着病床雙手托腮地望着南瑤，沉浸在一片光明的幻想中。
她想，等南瑤病好了，她可以跟南瑤一起去冒險。把這個區域探索幹淨，收集完信息後就想辦法離開這裏。
至于李朗，得想個辦法擺脫他的掌控才行。聽李朗和他“同事”的對話，李朗好像是偷偷養了這麽個病毒。所以就算她出逃，李朗很有可能不敢告訴別人一起追捕她。
當然，這種念頭目前不能表達得太露骨，否則容易出師未捷身先死。
得有個跟李朗談判的籌碼，是什麽呢……楚年的手指敲着自己的腮幫子玩，腳邊則傳來了悠悠的呼嚕聲。
總會找到的。籌碼，出路，一起活下去的能力，總會找到的。
監測器又嘀嘀了許久，從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南瑤再次醒來時，楚年已經趴在床邊睡熟了。
南瑤慢慢坐起身來，緩緩捋着楚年的頭發。楚年的頭發始終亂蓬蓬的，從沒好好打理過。左手的大拇指則被繃帶包成了粽子，無意識地豎着，仿佛在睡夢中給人點贊。
南瑤垂眸，輕輕握住了那根手指。楚年随之驚醒，嘴角帶着口水睡眼惺忪地望向她。
晨曦正好落在屋中，南瑤眼窩青黑，眼白上滿是血絲，雙頰消瘦到仿佛剛從棺材裏爬出來。可那光太暖，落在她的臉上添了一層母性的溫柔，顯得不再那麽狼狽。
“帶我回家吧。”南瑤的聲音輕飄飄的，好像羽毛撓在了楚年心上。令她覺得，南瑤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
出院很順利。楚年用最後的幾張現鈔打了出租車，帶南瑤和悠悠回了家。
然而一下電梯，她就看見自己的家門被撬了，衣服，床單被褥，以及課本書包再度被扔了一地，且門上和床上被潑了紅漆。
南瑤低呼一聲，緊張地看向了楚年。楚年則眉頭一跳，牽着她的手下了樓。輕車熟路地踹開了王霞的屋門。
“哎喲！你幹什麽！”王霞吓了一激靈，手忙腳亂地把桌上的毛鈔給收了起來。
楚年如收保護費般抱臂呵斥：“我家怎麽回事？”
王霞頓時露出了委屈的樣子，拍着手大呼小叫：“這都是許槐安幹的！不過，還不是因為你把南瑤給拐……”
“三天之內給我把那房子收拾好了，否則我要告你非法隔斷！”楚年笑容可掬地一拳砸在了門上，咣當一聲巨響吓得王霞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狗東西，幾天不打上房揭瓦！楚年撸起袖子，按了電梯直奔八樓。南瑤在後頭苦苦阻攔，卻根本抵擋不了楚年的熊熊烈火。只好顫巍巍地打開了房門。
然而許槐安并不在家，應當是去哪兒花天酒地了。楚年直奔卧室，拉開衣櫥，把許槐安的衣服褲子全部拿了出來，用床單一裹，打了個包袱背好。
“你，你幹嘛……”南瑤一臉茫然，“你要是不解氣，他抽屜裏還有塊金表……”
“早說啊老姐姐！”楚年笑出一口白牙，“我沒錢了，把他東西賣了抵債吧！”
南瑤頓時來了精神，沖到床頭櫃把許槐安藏起來的金項鏈和金表給拿了出來。跟楚年一人背了個大包袱下了樓。
楚槐安的舊衣服沒地方處理，幹脆讓楚年論斤賣給了收破爛的。金表和金項鏈則去金店折價處理了。攏共賺了六百多塊錢，進了楚年的腰包。
“小年你沒錢了啊？”南瑤心情很好地牽着楚年的手，眯眼笑着，“我們去把存折上的錢取出來。”
很快，存折上的十萬塊錢被南瑤轉存在了楚年的銀行卡上，理由是她懶得再辦張卡。楚年欣然接受，想着日後她來照顧南瑤，承擔二人的開銷便好，這筆錢可以留到最後，一旦有機會離開這裏，她可以跟南瑤憑此在別處站住腳。
“我們去商場好不好？”南瑤一邊說着，一邊揉了揉楚年的頭發，“再去理發店打理一下？”
楚年連連點頭。南瑤大病初愈，難得表現得這麽積極，她不能掃南瑤的興。
于是二人去了商場。南瑤給楚年買了一件漂亮的連衣裙，一套運動裝。還給悠悠買了一套狗狗穿的白色兜帽衫。
楚年則給她買了裙子和高跟鞋以及手套。結果被南瑤一一退了回去，氣得她直嘀咕，卻無可奈何。
“你喜歡這種很酷的裝扮啊？”這時，南瑤見楚年在一件黑色的短夾克配短褲的套裝上舉棋不定，不由笑出了聲，“喜歡就買。姐姐有錢呢。”
“嗯……”楚年糾結地盯着這套衣服出神，“我只是覺得找件黑色的夾克衫好眼熟啊……是不是有男款的啊？我印象裏有個比這長的……”
“啊，這個确實是情侶裝呢。”南瑤拿過旁邊架子上的一套黑色的長夾克，“你想要這兩套嗎？”
“當然不。”楚年雙手比叉，嘟囔着，“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呃……奇怪了……這個女式的夾克倒是挺帥氣的，男士的……怎麽這麽不像好人呢……”
然後她一擡頭，發現南瑤已經拿着那套女款的夾克套裝去收銀臺結賬了，不忘給她配了雙白色的運動鞋。
“很貴啊老姐姐！”楚年慌張地飛撲過去，“這一套三百塊錢啊！這得是多少個肘子啊！這個運動鞋也二百多……“
“沒事。”南瑤雲淡風輕地笑着，“我就想給你買東西。楚年，我好久沒這麽開心了。”
楚年羞紅了臉，心想這就是被美人包養的快樂嗎？一時間竟忸怩了起來：“那，那就買這一套，不要再買別的了。”
南瑤哼笑，擡頭看向商城二樓：“楚年，我想買套……舞裙。”
商城二樓有一家賣體育用品和舞蹈服裝的專店。南瑤選了一件白色的芭蕾舞裙和一雙芭蕾鞋，在楚年期待的目光中換好後，又去櫃臺挑了一個帶着白色羽毛和毛球裝飾的頭繩，把自己的頭發盤了起來，站在鏡子前，微微出神。
舞裙的襯托下，她的腰身瘦到盈盈一握，修長的雙腿更顯纖細。雖然從頭到腳都布滿了傷痕，可單是亭亭地往那一站，就像是一方尊貴卻易碎的瓷器。
“媽呀~~”楚年的少女心蕩漾得全是波浪號，“姐姐，你這天鵝頸，你這大長腿，你怎麽就這麽會長呢！”
南瑤雖然瘦，但體态其實很好，不愧為專業的芭蕾演員。跟她一比，楚年覺得自己仿佛是長在玫瑰旁邊的發育不良的土豆。上身和下身的比例幾乎是一比一，所以她才想着用短上衣配高腰褲來襯托自己的腿長。
南瑤站在鏡子前轉了一圈，優雅地擡高胳膊做了個天鵝頸的動作：“我好看嗎？”
“好看好看！”楚年擦了擦口水，點頭如搗蒜。
南瑤裹上了大衣，沖她俏皮地眨了個眼：“能為我找個舞臺嗎？楚年小姐。”
很快，她們發現，商城三樓有一個尚未裝修完的電影院。此時已将近下午六點，裝修師父已經去吃飯了。楚年帶着南瑤打後門溜了進去，偌大的電影院空空蕩蕩，紅色的幕布遮擋住了熒屏，而熒屏下正是一寬大的舞臺。
南瑤将風衣扔在了地上，輕盈地跳上舞臺。楚年則乖乖坐在第一排，目不轉睛地盯着她，雙腿并攏，仿佛正在認真聽課的小學生。悠悠則擡起前腿搭在舞臺邊上，尾巴興奮地晃着，近距離觀看。
“你想看的天鵝湖，我不會完整版的。”南瑤不知是冷還是羞澀，尾音有些發顫，“我自己編了一點動作，希望你不要嫌棄。”
楚年瘋狂點頭，正襟危坐，提前舉起手随時準備鼓掌。
南瑤先做了個亮相動作，雙臂舒展，微微鞠躬。
而随着她的腳尖點起，她仿佛一瞬間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沒有了怯懦，更沒有沁入骨脾的悲傷，而是像一朵盛開在繁星滿天的夜幕下的昙花，絢麗的，幽靜的，用極致的美占據觀者畢生的夢。
楚年覺得數不清的電影院座椅全部消散了，世界好像變成了一個小小的盒子，只剩下了她和南瑤。她看那舞裙蓬松的裙擺旋轉出道道光暈，正如落在湖面上的白天鵝，彎下脖頸整理着羽翼。
此間不需要音樂，因為那腳尖落在舞臺上的聲音就是鼓點。風在為她伴奏，回蕩在腦海中的任意一曲歌謠都可以有幸成為她的旋律。而她就像跳躍在曲譜上的八音符，每一次停頓和延續都恰到好處。白天鵝垂首望着水面中的倒影，時而小憩，時而歡快地低鳴，雙臂化作的鵝頸靈巧地交織着，無言地編織出童話。
最終，天鵝躍出了湖面，在藍天中銜走一片白雲，飛向了遠方。南瑤以飛翔的姿勢謝了幕，雙腳交叉，弓着腰，眼睛卻是看着楚年。那眸光中有眷戀，也有釋然，仿佛下了某種決心般，與現在做徹底的告別。
楚年隔了許久才緩過神來，重重地鼓起了掌。她知道她現在哭得特別醜，可她就是停不下來。她頭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詞彙量也挺匮乏，甚至無法表達出贊美。于是她只能獻上了感激的淚，感謝她能在這殘敗的世界裏綻放。
南瑤躍下了舞臺，向她走來，伸出手似是要擁抱她。楚年卻如同看見從湖裏走出的溫蒂尼般，虔誠地喊出了聲——
“牛逼啊姐！！！”
這一嗓子算是把南瑤的優雅給震碎了，她崴了腳脖子，撲在了楚年懷裏。楚年就摟着她嗷嗷叫喚：“太美了！太尼瑪好看了！你怎麽這麽好看！哎喲卧槽……”
“哎哎哎哎，誰在這呢！這不讓進人！”
這時吃完飯回來的施工隊們打門外走了進來，指着楚年她們大呼小叫。楚年忙竄了起來，牽着南瑤的手就跑，一邊跑，一邊對那群一臉懵逼的工人們喊：“我老姐很美啊！真的很美啊！”
“別，別喊了！！”南瑤面紅耳赤地啪啪打着楚年的後背，“跑反了！那邊是廁所！！”
“很美啊！南瑤很美啊！”楚年一邊嗷嗷叫着，一邊揮着手臂試圖向全世界炫耀，令在場所有人都幻視起了大猩猩蕩藤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