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 ◇
59 第 59 章 ◇
似乎許多人都會用花這種美麗的植物來形容女人。
成州平想起小松, 他想到的不是哪一種花,而是泥。
她把所有的養分,都給了別人。
所有人都在向上向外追逐陽光雨露, 而她則是向內挖墾着她自己,把自己埋進陰暗之中。
成州平坐在搶救室外面的等候區,他把臉埋在手掌中,很久很久。
腳步聲、車輪聲、護士的叫喊聲、孩子的哭鬧聲...慌亂的急救室裏,有各種聲音。
成州平只感覺到一片無法終結的寂靜, 他的心和頭腦空前沉重,好似有什麽東西, 拽着他不斷往下墜,他掙地越厲害, 那股拽着他的力量就越沉重。
不知道多少小時過去,他仍舊保持着同樣的姿勢, 一動不動坐在搶救室外冰冷的座椅上。
淩晨三點, 護士出來告訴他:“病人已經脫離危險, 你是家屬嗎?這幾張單子拿去門診繳費。”
成州平繳完費, 沒有回到醫院。他在這個城市上學工作, 可現在,依然無處可去。他開車到了市中心的旅游區, 這會兒街上只有零零散散壓馬路的游客。
他把車停在路邊, 然後就在車上睡了過去。
小松在醫院被醫生護士挨個教育了一遍。
以前, 都是她“教育”別人的, 以病人的身份來到醫院,又是另一種心情。
小松很少生病, 她二十五年加起來, 只來過兩次醫院。
第一次是在德欽高反的那個夜晚, 第二次就是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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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醫生說,是個男人帶她來的,她以為是賓館的人,沒有多想,而現在她的精力,也不允許她多想。
小松躺在病床上,盡管眼皮很重,她還是努力睜着眼,凝視輸液管裏緩緩流淌的透明液體。
她的頭腦一片空白。
快天亮時,小松睡着了,第二天一早,護士來給她換了吊瓶。這是個年輕的護士,她臉圓圓的,有點兇。
護士瞪了她一眼,“下次想不開,別挑節假日,同情一下我們這些醫護好不好?”
小松只是默默看着她,她現在沒有說話的心情。
護士給另一床病人拔了針管,拿着吊瓶離開病房。過了十幾分鐘,她端着一個紙杯過來,将紙杯放在小松的床頭,雙手插兜看着她:“以後真的別挑過年的日子。你說,你其實就圖那一下爽快,要真死了也就算了吧,頂多讓你爸媽傷心,要是沒死成,這大過年的別人都大魚大肉,你只能喝白開水,心裏該多難受?”
小松喝了口水,輕聲說:“謝謝你。”
她很感謝這個護士,她想,這就是自己想要成為一名醫生的原因。
可是盡管如此,她依然無法原諒她自己。如果她當初沒能說那一句賭氣的話,是不是就不會失去父親了?
她壓根無法繼續去想這件事,去想它,只能讓她越恨自己。
她意識到自己被泥潭困住,爬不出來了,她無法想象,自己還要用漫長的一生去贖罪。
護士每隔一小時就過來陪小松說說話,但小松真的沒有力氣,剛開始她還會回應護士,後來,都是護士在說着她自己的事,小松用眨眼和點頭來回應她。
晚上護士換班後,就回家去過年了。
大年三十晚上的病房裏只有她一個人,她刷了會兒手機,發現除了她以外,今天全世界都在過年。
龔琴沒有找她,林廣文給她發了幾條微信,問她在哪,她說在同學家裏,想要靜一靜,林廣文也不好多問。
小松從不看春晚,但今天晚上除了春晚,她似乎別無選擇。
電視畫面裏,紅紅火火一片,照在冰冷冷的醫院地板上,地板都反着紅光。
她就一直呆呆看着電視屏幕,電視機裏發出的歡呼、喜悅,都無法抵達她的內心。
在她茫然的時候,有人推開病房門。那是個高大的男人,小松卻花了一會兒時間,才想起他是成州平。
她擡起頭看着對方冷峻的臉,忽然有些後悔——她要是不做傻事,就不用和這樣一張可怕的臉在一起過節了。
他漠然的面容和電視機裏歡笑的人群對照鮮明。
成州平提着一個紅色的袋子,他把袋子放在了小松隔壁的床上。
自他來了以後,小松的視線就一直跟随着他。她看到成州平朝她走過來,他靠得近了,小松能感受到他夾克上的寒意,聞到皮革和煙草混合的味道。
成州平不笑的時候,嘴角下沉,小松想讓他笑一笑,因為他不笑的時候,看上去真的有點兇。
她擡起頭注視成州平漆黑的眼睛,可就在當她沉默地看着他的時候,他揚起手,一耳光打在她臉上。
小松沒能躲開,被他打偏了頭。
“疼麽?”他的目光,像冷冰冰的刀子。
小松很想反駁他,諷刺他,可她害怕自己的語言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
她一直是個任性自我的孩子,不顧後果地去喜愛,去憎恨。她可以狡猾地去欺騙所有人,躲避責罰,直到這個男人出現,他憑着敏銳的直覺看透了她,殘忍地揭穿了她。
如果她可以預知這個男人會看到她全部的傷疤,也許當初她便不會那樣果敢地追尋。
可是,盡管他用嚴厲的方式懲罰了她的任性、自私,他依然是她充滿遺憾的年紀裏,唯一沒留遺憾的人。
小松嘴巴張了張,又合住了。她抱着膝蓋,想了想,才輕聲說了一句說:“有你這麽對病人的麽。”
“我現在就想把你扔湖裏去。”
小松瞪圓眼,憤怒地看着他。同時,她也驚奇地發現,自己失去的生命力,正在一點點回來。
她眼珠子一轉,看到成州平放在隔壁床上的袋子,裏面裝着一些薯片和餅幹。
她心一軟,說道:“要不然,你把吃的放下,先走吧,我沒事了。”
成州平往後坐在那張床上,掏出煙咬上,正當他點燃煙的時候,小松提醒他:“醫院裏不能抽煙。”
成州平說:“輪得到你管麽。”
此時成州平身上的疲憊感,前所未有。
小松的目光随着成州平點煙的手而移動,打火機的火苗遞到煙頭上,随後熄滅,煙頭亮起一抹亮桔色。
成州平點煙的時候,眉頭會皺出一個川字。
她就這樣觀察着成州平抽煙。
小松心想,還好他總是又兇又傲慢,如果他對她再溫柔一點,她一定舍不得他。
他們一言不發,誰也不理睬對方。電視裏春晚已經換了好幾個節目了,十點半的時候,演的是一個小品,小松看進去了,她也跟着春晚底下坐着的觀衆一起笑了出來。
成州平瞥了她一眼,他的目光也轉移到了電視機上,不過他不覺得小品有多好笑。
他們看着同樣的電視節目,反應截然不同,一直到十一點五十九開始新年倒計時。
五、四、三、二、一。
電視機裏播放着全國各地的煙花畫面,醫院裏聽得到煙花爆炸的聲音,但是它被四周的高樓圍堵起來,什麽都看不到。
成州平看着向窗外望去的小松,問:“想出去看煙花麽。”
小松說:“等我們出去,人家都結束了。”
成州平煩躁地說:“你到底想不想去?”
她看了他半天,輕輕點了點頭。
小松提前辦了出院,辦理出院的時候,又被教育了一通。
她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從來都是家長老師用拿她當榜樣,去教育別的孩子。
今天她遭受了人生中最多的批評教育,今夜還上班的護士脾氣有點暴躁,光教育她還不夠,連帶着成州平一起教育。
“小情侶有什麽解不開的矛盾?至于鬧這麽大麽?”
成州平聽出來,對方是以為他欺負小松了。他也不能辯駁什麽,只能老老實實挨訓。
小松坐上車,後知後覺道:“剛才的護士姐姐誤會我們是情侶了。”
誤會...
成州平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信不信我把你扔這?”
“你扔吧,我打車回賓館。”
成州平嘴上說要扔了她,但沒有付諸行動。他陰着臉開車,小松發現這裏是出城的方向。
過年路上本來就沒人,越往郊區走,越有種寂靜嶺的陰森感。她不由得握緊安全帶,“你要帶我去哪裏?”
“先奸後殺吧。”
小松後背發涼。
“現在知道怕了?自己找死的時候怎麽不怕?”
小松嘆了口氣,不好意思地說:“那不一樣。”
自始至終,成州平都沒有問她那樣做的原因。
本市的郊縣富庶,各縣都會有自己的煙花晚會,這是成州平以前過年執勤時候知道的。
郊區有大大小小的丘陵,是觀測煙花的絕佳場地。
成州平打開車燈,從路邊樹叢裏的小道開進去,一路開上山頂,正好趕到最後一個郊縣的煙花尾聲。
女孩子都喜歡煙花這種漂亮又短暫地東西,小松也不例外。她坐在副駕駛座上,認真望向前方與她視線平齊的煙花。
成州平準備了一些要跟她說的話,可在這一瞬間,他遲疑了。
煙花五顏六色的光在她臉上變幻,他驀然想到那年的日照金山,同樣的短暫和絢爛,她也是這樣虔誠的模樣。
成州平想,假如兩個人同時下墜,他應該用盡全力,拖她上去,而不是拽着她,讓她陪自己一起墜底。
看完煙花,成州平帶她回了宿舍。
成州平的宿舍比他在昆明住的地方小一點,但設施比較新,而且屋裏有張可以坐人的沙發。
小松進門,站在玄關的地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我餓了。”
“冰箱裏有速凍餃子,你自己下吧。”
小松傻眼了,居然,真有這種男的。
她要是随便答應一個追求她的男生,也不至于落得大過年自己下餃子吃的下場。
她不由得小聲反駁,說,“你怎麽能這樣。”
成州平脫掉夾克,露出裏面滿是褶痕的淡藍色襯衣,“你誰啊?讓我大半夜給你做飯。”
“李猶松啊,不認識了?”
小松的語氣聽起來,又無辜,又欠收拾。
成州平眼神在她臉上打量了一圈,“宿舍熱水到兩點就停了,你先去洗澡,我做飯。”
小松脫下鞋,赤腳踩着他的拖鞋,直接進了浴室。
浴室水聲嘩啦啦響,廚房水聲也在嘩啦啦響。
成州平洗完青菜,放進一個盤子裏,又從冰箱拿出雞蛋和剩飯。
他總是能回憶他們第二次見面,小松給他做的那碗蛋炒飯。他吃了這麽多年雞蛋炒米飯,只吃過那一次帶殼的。
想到這裏,成州平笑了一笑。
他分別炒完了米飯和青菜,而浴室裏的水聲還在繼續。
在那淋漓卻又安靜的水聲裏,他的心持續震動不安。
他怕她又做出昨晚那樣的事。
成州平無法再等,他倏地從床上站起來,當他準備前往浴室的時候,浴室門被推開。
溫暖的浴霸照在小松赤/裸潮濕的身體上,她離開浴室裏暖黃色的光,向他走過來。
成州平裝作若無其事地坐回床上,他用一句玩笑話,掩飾自己內心的狼狽,“你就上趕着投懷送抱麽。”
作者有話說:
後面還有一部分重要劇情,日更顯然沒辦法在情人節那天準時大結局,最近就看心情随機掉落加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