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 ◇
42 第 42 章 ◇
成州平自在這家賓館住下來以後, 就和外界脫節了。
他心大,每天也不看新聞報紙,醒來就去爬山, 打球,要不是每天晚上老周必打一個電話過來查崗,也沒人知道他死活。
呆了幾天,賓館老板也和他熟絡了。
中午他正在前臺吃飯,看到成州平拍着籃球出門, 提醒說:“今天有雨,別去了, 小心淋感冒。”
成州平欠收拾地說:“你們這兒天氣預報哪天準了?”
老板說:“小心澆死你。”
成州平剛到後山的球場就下雨了,他回到賓館, 人也淋濕了。
老板說:“過來喝口呗,我媳婦剛送來的, 自家養的老母雞喲, 別的地方吃不到。”
成州平沒搭理他。
賓館前臺的背景牆上挂着兩臺老電視, 一臺上顯示房間價位, 另一臺播放地方新聞。
地方新聞臺正在播的, 是嵩縣的一起醫鬧。
他始終注視着那臺播放新聞的電視。
「十八歲吸毒高考考生父親不滿醫院處理态度,持刀行兇, 致一死多傷。包括實習生在內的多名醫患遭受刀傷, 三名重傷患者正在進行搶救, 目前, 警方已将行兇者制服,本臺将持續報道本起惡性傷人事故。」
成州平收斂了一下情緒, 連忙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老板在後面喊:“你端碗雞湯回去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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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太慢, 他等不及, 直接從樓梯跑上了五樓。
賓館設施都很舊,門也得拿鑰匙開,他對準了幾次,才把鑰匙對準鎖眼。
門開了,他沒有關門,沖到擱在單人沙發旁,從旅行包的夾層裏拿出手機,迅速撥通了那十一位數字。
按鍵手機發出嚓擦的聲音來,終于撥出去了,卻一直在占線。
因為下雨的緣故,占線的聲音還帶着輕微的電流震動。
打到第十三遍的時候,成州平砸了手機。他不想再管這事了,多一秒都不行。
他蒙頭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外面的雨越來越大了,房間濕冷。
他冷靜下來,走到床邊彎腰撿起來手機,檢查了一下,好在只是電池蓋裂開了。
他重新撥打了那個電話,漫長的等待,永久的寂靜。
小松的手機和她同時被送往嵩縣第一醫院了。
和她一起被送去就醫的實習生評價:“還是iphone質量好,飛出去更塊磚似的。”
小松事後總結,她之所以能砸到持刀行兇的人,而且起了作用,不是因為iphone質量好,而是手機殼選的好。
她怕手機掉,所以手機殼一直用的是帶拉環的。不要小瞧那一小圈拉環,它不但可以保護手機不掉,拉環的尖角砸人是真疼。
帶隊老師在救護車上義正嚴詞地批評他們:“你們怎麽不翻天?叫你們交個實習報告,一個個給我往後托,見義勇為一個比一個上的快,我跟學院說一下,幹脆給你們都保研算了,最好直接送你們去醫院規培,反正你們也上趕着找死。”
其中一個實習生語重心長地說:“老師,你能這麽說,是因為你沒見着當時場景。那場景,有一個先上了,其它人就都跟上了。”
“喲,哪個英雄好漢這麽厲害了?”
其它人不約而同看向小松。
帶隊老師也愣了一下,因為平時小松不是一個愛出風頭的人。她很開朗,很懂事,長得舒服讨喜,是人群裏最招人喜歡的那種女孩子。
她語氣不由放軟,“李猶松,你是個女孩,一刀就能要了你的命!以後不管是實習,還是當了醫生,你碰到這種情況往後躲,知道嗎?”
小松說:“當時我也是懵了,我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麽。”
實習生的傷都不重,都是些劃傷,去醫院消了毒,該貼創可貼就貼創可貼,該縫合就縫合。
小松被劃傷了胳膊,她的胳膊上,終于有一道別人劃傷的傷口了。
給她縫合的護士和龔琴差不多年紀,替她包紮完,說了一句:“三天換一次紗布,還有,以後別傷害自己了。”
小松友好地說:“謝謝你。”
帶隊老師正在走廊和學院書記打電話,“這次學生們真的很英勇,咱們就私下予以獎勵,這事我看,還是不要拿出去說,要不然家長該鬧翻了。”
小松輕松地和帶隊老師招了招手。
帶隊老師挂斷電話,從包裏拿了瓶咖啡遞給她。
小松說:“我手機砸壞了,想明天去市裏找個地方修。”
帶隊老師說:“我有個備用手機,先借給你,你把卡插上,跟家裏報個平安。”
小松暫時借用帶隊老師的手機,她把自己手機的sim卡拿出來,放到這部手機的卡槽裏。
剛換上,小松先給李永青打了個視頻,作為迎接龔琴的緩沖。
她抱着自己的膝蓋,坐在沙發上,點開和龔琴的微信視頻。
“媽,今天醫院出了點事。”
“出啥事了呀?小松有沒有事?你怎麽給我打視頻了?”
“今天有個醫鬧來鬧事,我們好多實習生都受傷了。不過我的就小小一個傷口,結果那給我治療的護士,小題大做貼了個紗布。”
“你是不是往前沖了?你是不是自己找死了?”
小松不知道要怎麽回應母親的話。
龔琴喊道:“李長青在地底下知道,他女兒出息了!跟他一樣會找死了!他肯定高興死了!”
小松深深吸了口氣,“我說了我沒事,還有,我爸都走了這麽長時間了,你能放過他嗎?”
“你替他說話?啊?他不要你的時候你怎麽不替他說話?你要氣死我嗎?”
提起李長青,龔琴就會變得不可理喻。
視頻另一頭,林廣文走來拿過手機,“你跟孩子說什麽呢?孩子受傷你不問一下?”
小松對手機屏幕上的林廣文說:“林叔,我真沒事,你照顧好我媽,我挂電話了。”
手機通話就這點優點,不想面對的時候,挂斷就行。
小松餓壞了,她把手機放在茶幾上,去廚房把剩下的最後一把挂面煮了,本來還想煎個雞蛋,但她看到清澈的蛋白,就聯想到那天在這裏成州平對她的羞辱,想到自己惡毒的言辭。
她反胃、想吐。
為什麽不能好聚好散呢。
端着奶鍋回到沙發上,小松拿起手機,發現有一條未接來電。
sim卡轉移到另一個手機上,通訊錄是會消失的,小松也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
現在她只能從未接來電的歸屬地去判斷電話來源。
那一通未接來電的歸屬地是她家鄉。
她想,大概是龔琴給她打電話了。
剛才龔琴用那樣尖銳的言辭傷害了她,她不想因為對方是母親,就忍讓縱容。
小松沒有回電話給她,直到這通電話接二連三打過來,她确認無疑,肯定是龔琴。除了龔琴,誰還會這麽不可理喻地給她打電話?
她索性把手機關機了。
第二天小松和同學一起去了昆明市,她先去了手機官方店裏問了維修的事,她的手機雖然在保,但這屬于嚴重且明顯的人為損害,無法提供保修服務。
商店出來拐個彎,就是一排手機修理店。
她和同學走進去,問道:“手機摔壞,開不了機,能修嗎?”
店員是個黃毛小帥哥,“我先看看問題。”
小松從口袋裏把手機交給對方,對方一看那四分五裂的屏幕,立即搖了搖頭,“你這內屏都壞了,打不開,我估計是裏面排線也壞了,要修的話,怎麽也得小五千塊錢,你還不如再等一個月買新的。”
對方說的有道理。
但明知道沒必要再修的情況下,小松的心還是微微掙紮了一下,她想修好它,哪怕是有裂痕,也沒關系。
“大概多久可以修好?”
“少說也得三天。我們這兒沒內屏,得寄到深圳去。”
小松的同學說:“要不然咱們去別家看看吧。”
黃毛小帥哥說:“我看你倆都是學生,就跟你們實話實說了,這邊都這樣,你去別家還是同樣的方案。”
但這條小松不信邪地跑遍了所有手機維修店,結果,都一樣。
她也不能一直借別人手機,最後回到黃毛的店裏,低價買了一款二手手機,換上自己的卡。
不過一個好消息是自從上次手機備份出問題後,她一直保持着備份的習慣,她通過手機備份,找回了通訊錄。
學校非常重視這次醫鬧事件,連夜開會,讓受傷的學生提前結束實習,統一回校,等平安回校了,再去哪兒就去哪兒,跟學校就沒關系了。
一回嵩縣,小松開始收拾行李。
她來的時候帶的行李不多,走的時候多了幾瓶化妝瓶,也沒怎麽用過,就和房東聯系了一下,放在這裏,之後由房東挂在二手網上售賣。
帶來的書,也沒看完。
這是一趟有始無終的旅程。
第二天中午回醫院吃了午餐,大巴來統一接他們去火車站。
有學生吐槽:“來的時候狗屁不是讓我們坐飛機,走的時候各個英雄,坐綠皮火車,□□也太嚴重了!”
帶隊老師瞪他一眼:“你實習報告要能寫這麽精彩,我掏腰包給你買機票。”
說起實習報告,沒人支聲了。
大家在火車站統一吃了晚餐,買了些在車上吃的零食就上了火車。
這趟Z162火車由昆明始發,開34個小時才能到目的地。
34個小時,經停13個車站,6個省份。
倒也不是學校摳門不買機票和高鐵票,而是因為他們臨時決定訂票,票太難買了,正好有個旅行團集體退票,才搶到了這趟車,他們加上帶隊老師一共八個人,剛好兩間軟卧。
火車轟轟開啓,一個小孩滿地跑來跑去,他爸爸邊抓邊罵,父子倆在車上鬧得不可開交,其它人都在看樂子。
小松坐在窗臺翻着自己沒看完的那本科幻小說。
“李小松,手機響好幾遍了!”
帶隊老師拉開軟卧的門,把她手機放在窗戶前的邊桌上,小松的面前。
“你怎麽不随身帶手機呢?手機可別再出事啊。”
小松微笑說:“謝謝老師啦。”
帶隊老師覺得這孩子跟其他人不太一樣,真的不太正常,她正想多唠叨幾句,小松的手機響了。
手機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號碼。
“你接電話吧。”說完,老師轉身進了軟卧裏。
在過去的兩天裏,這個號碼不斷打來,小松不斷摁掉它。
因為號碼屬地的緣故,她默認了這是龔琴的手機號,一直不願意接。
但都兩天了,她賭氣賭成這樣也有點過分了,還是應該跟家裏報個平安的。
直到她決定接通電話時,才意識到一個問題:現在她的手機通訊錄已經找回來了,如果是龔琴的電話,來電顯示顯示的會是龔琴的備注,而不是一串數字。
在決定接聽到她按下接聽的短暫瞬間,她腦海裏閃過了幾乎所有可能性。
可能是快遞出問題了,可能是林廣文的電話,可能是龔琴拿別人手機打給她...
“喂,請問...”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對方直接打斷了。
“我操你媽的,你他媽為什麽不接電話!”
小松長這麽大,沒人這麽兇地跟她說過話,就連龔琴都沒有。
她的世界裏,偶有語言的利刺,可所有的花都是脆弱的。
她是其中一朵,哪怕犯再大的錯,或是再壞的人,對她都是溫和的。
沒有人用激烈的言辭對她說過話,從來沒有過。
她不知道怎麽回應對方的這份怒火,也許,也是關心。
“你說話。”
第二句話,對方的情緒緩和了一些。
他的話好似一根看不見的細線,在她身上的每一道傷疤上拉扯着。
随着熄燈,火車車廂裏變得安靜無比,對比之下,火車的機能聲很大,還有一些咆哮的風聲。
她看着窗外漆黑的村莊和樹林,還有車窗自己的倒影,她和那些疾馳而過的黑色剪影交融在同一個畫面裏。
小松開口,她的聲音聽上去蒼白無力,“成州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