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章
16 第 16 章
這間早餐店一整個早晨,只有他們兩個顧客。
老板也不管生意,搬着小板凳,坐在門口和隔壁小超市的老板用藏語聊天。
成州平語氣平淡地說:“我沒你想的那麽好,我之所以沒和那個女孩發生什麽,只是因為不喜歡那一類。”
小松摘掉眼鏡,将眼鏡折疊,拿在手裏,目光清澈而靈動:“那你喜歡哪一類?”
她這麽一問,成州平已經可以百分百肯定,這個女孩不是看上去的那樣。
不是說她不善良,不是說她不單純,而是在她開朗樂觀的外表下,隐藏更多的秘密。
成州平背向後靠去,離小松遠了些,他說:“懂事一點的。”
懂事的女孩,或說女人,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不抱怨,不要求,他需要這樣一個異性陪伴在身邊,支持他的生活。
何止成州平,是人都喜歡這種伴侶。
小松突然問:“那你現在是單身麽?”
成州平說:“有所謂麽。”
當初他選擇幹這一行,就知道自己沒辦法擁有一段穩定而牢固的感情,所以他對感情沒有顧忌,也沒有期待待。
成州平屬于目标感很強的那一類人,考警校、成為優秀畢業生、進入警隊、成為一名緝毒警察、前來雲南,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他為自己設定的軌道裏。
和前上司的女兒在這裏談感情,是他能夠想起來的,唯一一件脫軌的事。
小松回過神來,甚至不知道這個話題是怎麽開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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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了個懶腰,說,“你是我爸的同事,我替他關心你而已。”
成州平說:“我也是替你爸照顧你。”
小松眉眼彎起,笑着說:“對,都是為了我爸。”
她輕松地給彼此解了圍,成州平大口喝完酥油茶,站起來,“走了。”
他先走到店鋪外,掏出煙嗪在嘴裏,拿打火機打了兩下,沒有火。他轉頭問早點鋪老板借火,老板從口袋掏出打火機遞給他,成州平一手護着火,一手點煙。
剛才那段對話,讓他精神有些疲憊。
煙氣過肺後,白霧徐徐升起。那濃濃的白霧順着風向,遮擋了他的側臉。小松從那片濃霧裏經過,說道,“你抽的太兇了,現在你覺得沒什麽,等上了年紀,你的肺功能會比同齡人更快下降。”
成州平指尖夾着煙,抖了抖煙灰,他側頭淡淡看着小松:“你真把我當你爸了麽?”
自從這一次見面後,小松沒有見過成州平的笑,但他的神情卻并不會讓人感到疏遠。也許正因為他沒有笑容,這句輕佻的玩笑話,才聽起來不像是在冒犯。
小松說:“等你活到我爸的年紀再說吧。”
說完,她轉頭去超市買了包蘇打餅幹,結賬的時候,看到櫃臺擺着花花綠綠的打火機,于是拿了一只黃色的。
蘇打餅幹五塊,打火機一塊,加起來才六塊錢。
她出來的時候,成州平也正好抽完煙。成州平熟悉了這裏的路,車速比前幾天快,不到二十分鐘就回到了青旅。
青旅大廳裏,一堆帶着長槍大炮的攝影師坐在一起,分享今早拍到的日照金山。
其中有一個人說:“咱們真的是運氣爆棚,來了兩天,每天都能看到日照金山。”
另一個人說:“看這天氣,明天還能看到,咱明天去拍延時吧。”
一夥人定了明天的行程,就上樓去了。
小松和成州平也上了樓,兩人雖然走在一起,但沒有交流,很難看出他們是同行的。到了二樓樓梯口,成州平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他說:“今天是最後一晚,明天看不到就該走了。”
人心忙碌擁擠,沒人願意為了那短短幾分鐘日出而一直停留,成州平就是這樣的人。
小松說:“你有事就先走,反正我放暑假,我可以等。”
成州平說:“随你啊。”
他剛向前走了一步,小松喊道:“等一下。”
她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只明黃色的打火機,“給你。”
成州平看了眼那只躺在她掌紋上的打火機,猶豫了一瞬後,他把打火機從她的手心拿到自己手心。
“謝了。”
小松說:“不用謝,順手買的。”
雖然說是順手買的,而且這打火機真的很廉價,可是,在挑選顏色的時候,她花了心思。
紅黃藍綠白的打火機中,她一眼就看中了黃色,因為黃色是和黑色搭配起來,對比最強烈,卻也最和諧的顏色。
他們來的短短三天,青旅的旅客已經換了一波。
昨夜在醫院過夜,醫院的床鋪很簡陋,小松的脖子和四肢都有些僵硬,她窗前的陽光照耀的位置做了會兒拉伸。
中午她下樓,碰到青旅老板他們在圍着火鍋煮面條,老板娘招呼她一起吃。她正好想吃點清淡的,就和他們一起吃了。
吃飯的時候,大家聊着彼此身邊發生的奇聞異事,熱熱鬧鬧度過中午,老板娘送了小松兩包用來泡腳的藏藥包。
小松想今天是成州平在這裏最後一晚,得對他好一點。她先上了三樓去給成州平送藏藥包,但她連成州平住哪間房都不知道。
在他們學校,找人的時候有個非常簡單卻靠譜的方法——喊。
小松清了下嗓:“成——”
剩下兩個字還沒喊完,嘴巴被別人的臂彎緊緊封住。
小松當然以為對方是壞人,她手肘向後揮去,同時,她聞到了那股濃濃的煙草味。
成州平說:“你喊什麽。找我什麽事?”
小松擡起手中的藏藥包,小臂搖晃着,“嗚嗚嗚,嗚嗚。”
成州平松開胳膊,釋放小松:“我不用這個。”
小松問:“你怎麽這麽多事?”
成州平被她一句話給整語塞了,眼底閃過一絲錯愕。
小松把藏藥包往他懷裏怼過去,“我走了。”
成州平要是不接藏藥包的話,它就要掉地上了。他的手把下墜的藏藥包按在懷裏,“明天早點去,四點二十在樓下見。”
小松比了個OK的手勢。
四點二十是他們這幾天約好最早的時間,他們都準點來了。
小松四點十分起來,十分鐘洗漱穿衣。到了樓下,清晨的冷氣襲來。
成州平已經點完了早餐,他坐在靠窗一側,面前放着兩碗熱騰騰的米線。小松走過去,“你起這麽早啊。”
小松想要看到日照金山,她可以為此等待。而成州平,則是不想錯過今天的日照金山。
據傳看到日照金山的人,一整年都會幸運。他不求別的,只求平安順利完成任務。
今天淩晨老周給他發了短信,說韓金堯已經買了後天回國的機票,直飛昆明。
經過三天相處,小松基本和成州平熟了。她這人對陌生人好奇,對熟人反倒沒什麽興趣。
當然,成州平對她也不感興趣。
循規蹈矩的大學生,溫室裏一眼望到頭的人生,這輩子做過最叛逆的事,也許就是這一趟旅行。
他們沒有共同的生活圈,沒有共同經歷,所以也沒有共同話題。
她自顧自吃完了飯,确認手機電量充沛後,問成州平:“這幾天食宿費,還有昨天住院費,多少錢?我沒有你的微信,不能轉你,你給我個付款碼吧。”
成州平:“不用給我了。”
小松說:“那怎麽行,我跟你非親非故,不能花你的錢。”
成州平說:“以前你爸也很照顧我,就當還他了。”
小松說:“別總提我爸,他是他我是我。”
成州平說:“以後有機會你請回來。”
但凡說出以後兩個字,在開口的瞬間,就默認了沒有以後。
小松釋然地笑了笑,“反正你們男的都愛當冤大頭,我就勉為其難接受了。”
成州平想,她見過幾個男的,就這麽說。
她站起來,打了個哈欠。這會兒四點四十,其它旅客才陸續下樓準備吃早點。
早晨的山裏一點兒也不比冬天暖和,一出門就是大風,小松人都被吹傻了,她瑟縮着脖子,跺着腳。
成州平問她:“你沒有別的外套了麽?”
她身上穿着一件牛仔外套,已經是行李中最厚實的一件外套。小松搖搖頭,“沒了。”
她這趟旅程原本的目的地是長沙市,鬼知道最後她會來到這個距離長沙一千多公裏的地方。
忽然耳邊傳來拉鏈的滑動聲,成州平将沖鋒衣脫下來,披在了她身上。
她被那件黑色沖鋒衣,和它上面的煙草味包裹着。
小松雙手套進沖鋒衣寬大的袖子裏,袖子空出半截,她伸不出手來。
她舉着兩只空空的袖子,在空中比劃,“幫我拉下拉鏈。”
成州平一口氣提起來,又空落落地落下來。
他說:“你轉過來。”
小松聽他的話轉身面向他,成州平低頭捏住拉鏈,向上拉去。拉鏈滑動的聲音,莫名地清晰。
沖鋒衣質地很硬,衣領立起來的部分戳進小松的臉蛋裏,成州平把戳着她臉頰的衣領往外抽了下,他突然意識到這動作有些越界,收回手,說:“你自己整理一下。”
小松下巴動啊動,把衣領往外推。
成州平說:“你先去觀景臺,我去買煙。”
小松說:“好,那我去占個視野好的位置。”
今天一出門,她就确定一定可以看到。因為天氣好的沒話說,這都看不到的話,那真是不走運。
小松為了讓自己暖和一點,一路小跑到觀景臺。
觀景臺的入口處有個紅色房子,上面沒挂售票處三個字,但開着一個窗口,小松走到窗口前,探頭過去問到:“這裏買票嗎?”
老大爺說:“對的,門票四十。”
小松問:“有學生票嗎?”
老大爺說:“學生票二十。”
她和成州平兩個人,一共六十塊。
之前青旅老板娘提醒過她這裏只收現金,小松提前備好了零錢,她從褲子口袋裏掏出六十塊零錢,遞進收票窗口。
老大爺又說:“學生證和身份證給我看下。”
小松把學生證遞出去,老大爺說:“還有一張呢?”
小松這一路也碰到了一些要看身份證件的景點,不過沒想到這麽小的景點,也查得這麽嚴格。
她不知道成州平身份證的位置,私自拿人家身份證也很不禮貌,所以決定先和老大爺溝通:“我朋友在後面,他的身份證不知道在哪裏,待會兒他來了給您看好不好?”
老大爺是個藏族人,會的普通話只有寥寥幾句,壓根沒聽懂她的話,他重複了自己的話:“身份證我看下。”
老大爺非常強勢,小松交涉失敗。
她想要不然在這裏等會兒成州平,這時,兩個人從他身旁擠過來,火急火燎地購票,一個催促另一個:“快點,要日出了。”
對方這麽一催,小松也有點心急。人都到觀景臺了,要是錯過日出太可惜了。
她摸了摸成州平沖鋒衣的口袋,诶——一個硬硬的東西,好像是皮夾。
她的手從袖子裏伸出來,放進口袋裏,果然,是一個褐色牛皮皮夾!
成州平皮夾裏的錢加起來不超過三百,有兩張銀行卡,身份證就在一打開的透明夾層裏。
小松取出那張身份證,自然地掃了一眼。
這一眼,她呆立在原地,對身後排隊人的催促幾乎未聞,身後排隊的中年男人急着看日照金山,直接從她身邊擠了過去。
小松立馬把成州平的身份證放回皮夾裏。
更準确地說,她把劉鋒的身份證放了回去。
那張身份證上的照片,是成州平無疑,幹練的短發,濃重的眉目,緊抿的嘴唇。
可姓名那一行,寫的是“劉鋒”二字。
她想,這就能解釋成州平和一年前相比,性格上翻天覆地的變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