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燕窩酥
幾日後,清彤正坐在院子裏樹下看着書打發時間。丹心抱着一個匣子走了過來,向她禀道:“小姐,剛才外面的下人說,這是從平郡王府送來的。”
“拿來吧。”
清彤接過匣子打開,本以為是秦楚萍送來的什麽新鮮東西,結果卻發現是一匣子燕窩酥。
說來有些不好意思,這匣子一打開清彤就聞出來裏面的東西是八珍樓出品,而且是魏城親手做的。
這到底是萍兒托人買來給她的,還是有人借了萍兒的名義?清彤心裏納悶。手卻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先取了一塊嘗了嘗。
燕窩酥名字裏有燕窩二字,但其實是用面粉和豬油、白糖做的,點心并沒有放燕窩,只是因為形似燕窩而得名的。
因為用料簡單、便宜,并不是什麽精貴的吃食,街邊的小店裏就有人做來售賣。
只不過再簡單的食物,越能檢驗出制作者的手藝。這本來平平無奇的食物,經過魏成的手就像是被施了什麽神奇的法術一樣,引的人食指大動。
清彤忍不住又吃了一塊,這幾天的煩惱一掃而空,心情一下就舒暢了起來。
在一旁看着清彤的丹心也松了口氣,果然在小姐心情不好的時候只有美食能給她最大的安慰。只是自己手藝欠佳,做不出能讓小姐開懷的美食。
這府裏煩心的事情太多,清彤陷在孟府這片爛泥灘裏,還好有喜愛美食這一好。如果在沒了這點喜好寄托,她真不知道做些什麽才能不會被逼瘋。
享用美食後心情果然好了不少,清彤拿出盛着燕窩酥的盤子,在底下找到了一封信。
看着信封的樣式,清彤心裏已經有了數。
将信取出,拆開。堅毅挺拔的字跡讓清彤确認這信不是萍兒寫的,果然落款處寫的是魏城的名字。
“竟然敢冒平郡王府的名頭,膽子不小嘛。”清彤猜測他是查出了自己那天坐的是平郡王府的馬車,故而推測出自己跟萍兒交好,然後假冒萍兒的名義來給自己送信的。畢竟平郡王府郡主秦楚萍,在上京城裏都要比她祖父平郡王要出名了。
清彤仔細的讀了讀這封信,前面一堆辭藻華麗的廢話,歸結下來感謝清彤仗義出手救他一命。後面則是邀清彤三日後,也就是本月初十在八珍樓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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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彤将信紙捏在手裏仔細的看着,想看看有沒有忽略什麽重要的東西。本來這個月初十她是一定要去八珍樓的,但是現在收到了他這封信,反而猶豫了。
算了,不去倒是像怕了他,總歸魏城看起來也不像是個恩将仇報的,她幹脆去看看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于是初十一早,清彤穿了套靛紫色的襖裙,單看衣服一點都猜不出是年輕小姑娘的打扮,倒像是哪家的老太太要做壽。
清彤照了照鏡子卻十分滿意,招呼着丹心把她的木匣拿過來。丹心心領神會的捧來一個木匣,打開裏面是幾件繡品,清彤手指在幾件繡品上一一劃過。
“上次我出去的時候帶着哪個來着?”清彤問道。
“回小姐,帶的是手帕。”
清彤看了看,決定道:“那這次拿荷包吧。你大哥準備好了?”
“回小姐,我大哥已經備好車了。”
清彤點點頭,有丹心的大哥長順趕車,比別的車夫要方便多了。
“走吧,咱們去向父親禀報一聲。”
這是清彤覺得八珍樓最不好的地方,每月初一、初十、二十是官員休沐的日子。如果是平日,只跟母親說一聲也就罷了,偏偏今天父親也在家,出門還要跟他說一聲。
清彤拿着荷包到了孟大人的書房。
“回父親的話,之前郡主請女兒幫她繡個荷包,前兩天繡好了,就跟郡主約在今日去給她送去。”
“哦,郡主讓你繡的荷包?!”孟大人看了眼清彤手裏的荷包,“很好,郡主相信你的手藝是把你當朋友,你沒必要覺得心裏委屈低人一等,知道嗎;”
“回父親的話,女兒知道了。”
“只是你這身衣服……”孟大人皺了皺眉頭,覺得清彤穿的實在太難看了些。
“回父親的話,郡主說女兒适合這個顏色的。怎麽,是不好看嗎?”清彤有些緊張的問道,難得表現出像個小姑娘的樣子。
“不會不會,很好看。”孟大人馬上換了一副嘴臉,“郡主從小好東西不知見過多少,品味自然比咱們這些人要強不少。”
清彤安心的松出了口氣。孟大人卻以為自己抓住了秦楚萍的心思,不過是自己這個女兒雖然性格死板古怪,但模樣長得還不錯。郡主也是年輕漂亮的小姑娘,當然不喜歡有人在旁邊搶了風頭,故而騙清彤說她适合這種老氣的顏色。卻不知秦楚萍是個愛好顏色的,不管男女都愛看,清彤要不是靠着這張臉,也不會那麽快跟上京城裏最倨傲的楚萍郡主成了朋友。
自覺明白了郡主的心思,孟大人琢磨着他應該投其所好,一會兒就吩咐妻子再送幾匹顏色老成的布料到女兒房裏,再給她打幾只沉穩一點的釵子,務必讓女兒站在郡主身邊時,能把郡主襯托成了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行了,時辰也不早了,別讓郡主久等。今天晚上你也不用急着回來,陪着郡主到她開心了,我會跟你母親還有祖母說的。”
“是,父親。”清彤起身退出書房。
孟府門外,丹心的大哥長順正備好馬車侯在門口,看到清彤出來,替她放下凳子撩開車簾。
“小姐還去八珍樓嗎?”長順跟清彤相熟,說話也更加随便一些。
“嗯,去八珍樓。”
車廂裏,清彤将手裏的荷包遞給丹心,丹心小心的将它收好。畢竟下次還要用的,不保存好了變舊了可不好。
要說出門跟父親禀報不用去見母親和祖母,也是有一定的好處。清彤每次出門都打得跟秦楚萍見面,給秦楚萍送繡品的借口。荷包、手帕、披肩、香囊,每次換着用。只不過東西其實就那麽幾個,每次清彤帶着給孟大人看一眼,然後再帶回去留着過幾次再用。
就這麽來來回回的,孟大人竟然一直也沒發覺都是同樣的東西。這要是換成孟夫人和孟老夫人,怕是用過兩次就要看出來了。
清彤吩咐長順将馬車停在了八珍樓的後街,這次她倒是也不用跟往日似的了,上個酒樓的偷偷摸摸的。下了馬車大搖大擺的走到後門,董掌櫃早就侯在那邊,帶着清彤上了之前許給她的那間包間。
包間裏,魏城正一個人坐在桌邊飲茶,看到清彤起身跟她打了個招呼,吩咐董掌櫃先上菜。
“魏老板的傷怎麽樣了?”清彤接過他遞來的茶杯輕抿了一口,關心道。
“多謝孟小姐,傷勢已經好多了。說來還多虧了孟小姐相救,不然魏某這條命,怕是要搭上了。”
“不過是順路搭了魏老板一程罷了,魏老板不用太過在意。”清彤不在意的笑了笑。
“對孟小姐是順手而為,對魏某卻是性命攸關的事情。”
“對了,不知道魏老板有沒有報官,官府對這件事又是怎麽說的?”清彤實在不習慣被人謝來謝去的,幹脆換了個話題。更何況她當時救他也是為了自己的舌頭和胃,其實也不是什麽多善良的原因。
“報了。”魏城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可惜清彤正低頭品茶沒有發覺。
“官府怎麽說的?”清彤關心的問道。
上次回來後她還專門給秦楚萍去了信,讓她小心別院附近會有匪徒。可惜秦楚萍是個大大咧咧的,聽到之後不僅不怕,還叫嚣着要跟匪徒決一死戰。清彤無法,只能寄希望于官府已經将匪徒一網打盡,省的秦楚萍一說要去別院就聽得她心驚膽戰的。
“朝廷都已經将那群劫匪剿滅了,孟小姐放心吧。”魏城笑容和善的說道。
清彤松了口氣,可算是沒有讓秦楚萍去瞎折騰的機會了。之前聽到她還要主動去找匪徒,弄得清彤直後悔不該把這件事說過她聽。
“孟小姐跟......跟郡主關系還挺好的。”魏城說道。
“嗯,我們也是多年好友了。”清彤不願意跟外人多說她和秦楚萍的事情,笑了笑含糊的答道。
魏城也不介意,附和着贊美了兩句她們的友情。
“還沒請問魏老板,今日約我出來到底有何貴幹?”
“城西的解語茶莊,是孟小姐的嗎?”
“魏老板這是什麽意思?”清彤戒備的看着他。
“孟小姐別誤會。您也知道,八珍樓以前是只在中午和晚上營業,其他時候不做生意的。最近我打算将八珍樓其他時間的生意也做起來,只不過不做炒菜,只做些點心,陪着香茶。給那些找地方談生意的商人或者一起出游的小姐們一個聊天、歇腳的地方。”魏城喝了口茶水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所以八珍樓之前考察了上京的各家茶葉鋪子,想要找個合作對象,正巧發現城西的解語茶莊是歸孟小姐所有的。”
清彤用手指轉着手裏的茶杯,思考了片刻。
“魏老板實在不用這麽客氣。當時我出手搭救,真的不過是順勢而為。而且您當時還劫持了我,我想不救您都不成的。再說那天我走的時候,魏老板不是送了我一份兒豌豆黃嗎?我覺得就算我對魏老板有救命之恩,那份兒豌豆黃也能把這恩情都抵消了。”
這世上沒有白占的便宜,跟八珍樓合作固然誘人,但還是安穩的日子更重要。八珍樓在上京能做到這個規模,背後少不得有權有勢的人做靠山。而且清彤一直覺得她跟解憂茶莊的關系隐藏的足夠深了,竟然還被他輕易查了出來。魏城此人絕不簡單,之前跟自己說什麽路遇匪徒,很可能也是騙人的。
魏城聽到清彤的話,實在是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安慰他,還是在變相損他。竟然說他的一條性命跟豌豆黃的價值差不多,這真是......
“孟小姐不用多想,我找孟小姐合作,也不過是在商言商。”魏城不放棄的勸說道,“之所以發現了孟小姐和解憂茶莊的關系,實在是我前些天去解憂茶莊親自品評的時候,見到孟小姐的貼身婢女從茶莊後院裏出來。而且我跟茶莊提起合作的時候,茶莊掌櫃只說要等他們老板決定。我問老板什麽時候能見到,他說他也說不準,都是老板聯系他們的。實在是掌櫃形容的老板太像一位閨閣小姐,我又正好見到了您的婢女,因此才會有此聯想。”
“丹心......”清彤回想,她前幾日卻是讓丹心去茶莊裏取這個月的賬本回孟府。難道真是巧合?!清彤不敢确定,但心裏對魏城的懷疑也放下了幾分。
“因為這次做點心生意面向的對象主要是大家小姐們,所以我才想着應該置辦些花茶。解憂茶莊的花茶上京聞名,尤其受年輕小姐們的喜歡。我會找到解憂茶莊和孟小姐,純粹就是為了生意而已。”
清彤默不作聲的打量了他一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多心了,對不住魏老板了。”
“诶,孟小姐言重了。您是年輕姑娘,對我這麽一介商賈,有些戒心也是正常的。”魏城不在意的笑了笑,全然沒把剛才清彤的懷疑放在心上。
“也是我小人之心了。魏老板雖然是商人,但我覺得能像魏老板這樣做出如此讓人心情舒暢的美味的,自然也是個心思敞亮之人。”
“多謝孟小姐誇獎了。咱們言歸正傳。解憂茶莊的花茶我個人十分欣賞,還希望孟小姐能幫幫忙,給咱們一個合作的機會。”
清彤權衡了片刻,點頭應了下來。她這間茶是當年外祖母留給她的,只是因為未嫁女不得置私産,挂在清彤名下難保不會便宜了孟家人,所以就記在了大舅母名下,等清彤出嫁後再過戶給她。現在雖然挂着大舅母的名字,但實際事務都由清彤處理,大舅母從不插手。
魏城說欣賞解憂茶莊的花茶,這話倒也有幾分可信。不是清彤自誇,茶莊裏好幾種花茶都是她想主意改良的,推出後很快就成了上京大家族裏的小姐們聚會的首選。每個月光靠花茶就能讓清彤賺個盆滿缽滿,可誰又會跟銀子過不去呢?!家裏老的少的都在打她婚事的主意,可她只有手裏多掌着些銀子,才能掌握婚事的主動權。
“還要麻煩魏老板拟個字據,咱們把該說的都說好了,以後也不會有什麽矛盾。”
“孟小姐稍等,字據已經拟好了。我估摸着飯菜差不多要上了,不如......”
魏城的話才說了一半,門口就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說來就來了。”魏城笑着指了指門外,“請進。”
話音一落,董掌櫃帶着幾個小二端着托盤,一會兒就将桌上擺滿了。
玉米羹、雞髓筍、粉蒸肉、松鼠魚、東坡肉、佛跳牆,都是清彤喜歡的口味。最後還有各色點心裝在一盤,實在讓人不知該吃哪個為好。
“魏老板有心了。”清彤知道今天的菜色都是按着她平日喜好準備的,暗道難怪他能把生意做的這麽大,果然是個有心人。
“孟小姐客氣了,您先嘗嘗。”魏城做了個請的手勢。
“今天不是初十嗎,怎麽沒見魏老板在廚房裏掌勺?”清彤好奇的問道。
“不瞞孟小姐,我這傷看着沒什麽問題了,但短時間內在廚房裏做菜怕是不行了。”
“不好意思魏老板,我無意冒犯的。”清彤愧疚的說道。想想也是,這做菜可不是件輕松地事情,廚房裏又悶又熱,一站好幾個時辰。既需要體力又需要細心,實在不适合大傷未愈的人。
“孟小姐不用道歉,我傷雖然沒好,但今天樓裏有我掌勺的招牌照樣挂了出來。”
“......”
“反正除了孟小姐,別人也嘗不出菜不是我做的。”魏城理所當然的說道。
果然無商不奸啊,清彤感嘆。
“難道上個月初十魏老板設下的謎題,為的就是今日?!”
“這倒也不是,只不過既然知道大家都嘗不出來了,那不好好利用一下不是可惜了?畢竟如果今天掌勺的不是我,八珍樓這個月的收入可要減下去一半呢。诶,孟小姐怎麽不吃了,快嘗嘗快嘗嘗。”魏城招呼着,“這些都是我們過陣子打算放在下午時賣的。孟小姐味覺最是靈敏,也能吃會吃。快嘗嘗點心,提提意見,看看還有哪幾種需要改進一下。”
清彤看着足有二十幾種堆成小山一樣的點心,第一次還沒動筷就有些飽了。
魏城看着她猶豫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直說剛才不過是玩笑話,清彤這才松了口氣。
挑着自己喜歡的幾樣嘗了起來,遇到合胃口的,眼睛就笑得眯了起來,分外讨人喜愛。
魏城在一旁給她端茶遞水也不覺得厭煩。明明他最讨厭表裏不一的女子,可知道清彤在孟家的事情卻只替她心疼,從不覺得她讨厭。可能也是因為他先見到了她自然輕松的一面,再看到她克制謹慎的那面,就忍不住想她會這麽做是因為受過了何等的委屈,心裏又是多麽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