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苦蓮心
“走了?”聽到門口的動靜,坐在桌邊的魏城轉過了頭,看到正在關門的董掌櫃。
“走了。”董掌櫃點了點頭,看到魏城要擡手倒茶,趕緊跑過去搶過茶壺。“我的主子爺诶,您就消停會吧。”
看着他擔心的樣子魏城笑了笑,順從的接過他倒好遞過來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您怎麽會遇到孟小姐的?”董掌櫃好奇的問道。
“我跑到了平郡王別院附近,看到有架馬車停在那兒,以為是一會兒楚萍回京的時候用的。嘶,”魏城倒吸了口氣,按住胸前的傷口。“卻沒想到那臭丫頭今天住在別院,馬車是給別人準備的。”
“所以您就碰上孟小姐了?”
“嗯。”魏城點頭,“本來我是藏在車板下不打算出來的,沒想到那丫頭鼻子這麽靈,竟然聞到了我身上的血腥味兒了。”
“孟小姐的五感是比常人要靈敏些。”之前嘗出來菜不是魏城親自掌勺的不說,但凡哪天八珍樓裏進的材料不夠不新鮮,這位孟小姐一口準能吃出來。
“什麽五感敏銳,就是貪吃罷了。”魏城好笑的說道。董掌櫃也跟着笑了笑,畢竟東家這話說的也沒錯。
“您下一步有什麽打算?”
“自然是要回敬一二了。不然咱們寬容大度的皇後娘娘豈不是要把我當成随她捏扁揉圓的軟柿子了?!”魏城冷笑。今天他本來想将計就計讓皇後跌個大跟頭的,卻沒想到這麽多年皇後娘娘也精明了不少。不過也說不準,誰知道這次有沒有他那位好父皇的手筆。“這次是我托大,太掉以輕心了。”
“這也怪不得您。只有終日做賊,哪有終日防賊的。”董掌櫃勸道。看着魏城帶着幾分心疼,他這位主子這些年太過不易了。
“董掌櫃,上次查到的那些東西可準備好了?”魏城問。
董掌櫃心領神會的點點頭,“您放心吧,随時備着呢。”
“那正好。”魏城冷笑,“總要回敬一二,讓他們有些事做,才不至于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
“那我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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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派人去宮裏把太醫們都到王府。等我把這邊事情處理好了,回去好好陪他們唱上這一出。我如今這副樣子,不讓宮裏的那兩位知道,豈不是浪費了他們的心思。”
董掌櫃領命,下去自是一番安排。
那邊馬車上,清彤跟丹心兩個将豌豆黃分成了兩份,熟練的包好。丹心将一份兒拿在手裏,另一份兒裝在袖子中。
“孟小姐,到孟府了。”車夫提醒道。
清彤坐在馬車裏深出了口氣,等眼睛再睜開時,就又變作了往日那副一板一眼的樣子。
清彤下車後跟車夫道了聲謝,車夫擺着手直說不敢。再等丹心拿出打賞時,卻是說什麽都不要的。說自己不過是奉了自家主子的吩咐,斷不能再拿客人的賞賜。
清彤也沒強求,再一次感嘆平郡王府下人的高水準。卻不知道剛才這位車夫一番腦補,已然把她想成假借出游去平郡王府別院跟魏王私會的人了。
去孟夫人院子的路上,清彤小聲問丹心,說道:“你猜父親現在在哪兒?”
丹心是清彤奶娘的女兒,從小和她一起長大,兩人感情說是親姐妹也一點都不誇張。
“估摸着老爺現在正在夫人院子裏等着您了吧。”丹心答道。
“我猜也是。”清彤嘲諷的笑了笑。也只有這個時候,父親才會願意到母親院子裏去。
孟夫人的慧園裏。夫妻兩個正站在梧桐樹下賞花,兩人身形緊靠,樹下的人影交疊,若是不了解的,怕會誤以為是什麽恩愛佳偶。
“父親、母親。”清彤一板一眼的行了個禮。
“嗯,今天出去玩兒的怎麽樣?”孟大人問道。
“回父親的話,一切都好。”
“好,你要好好跟在郡主旁邊,別惹她生氣知道嗎?”
“回父親的話,女兒知道了。”
清彤心裏覺得可笑,明明她跟秦楚萍是好友,在他嘴裏卻像是個下人、跟班一樣。
“季小姐呢,她有沒有提起東宮的事情?”季江妍的姐姐是當朝太子妃,故而孟大人才會有此一問。
“回父親的話,未曾。”
孟大人不滿的皺了皺眉毛,只覺得這個女兒愚鈍又死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以後有什麽事情,你可以旁敲側擊的多問問,懂嗎?”
“回父親的話,女兒懂了。”
孟大人敷衍的點了點頭。這一趟過來沒套着話兒不說,還被她這一口一個“回父親的話”弄得心煩。心裏覺得真是晦氣,自己就多餘浪費功夫過來看這對母女。強壓着心下的不耐煩又随口交代了兩句,便不管孟夫人的一再挽留出了院子。
孟大人頭也不回的出了慧園,直到人走的連一片衣角都看不到了,孟夫人才戀戀不舍的轉過頭看向女兒。
“彤兒今天留下吃個飯嗎?”孟夫人期待的問道。
清彤搖了搖頭,她今天并不想聽孟夫人抱怨丈夫,也不想聽她說他們的情誼,還有當年剛成親時的甜蜜舊事。
“對了母親,這是我從萍兒那兒帶回來的豌豆黃。”清彤接過丹心手裏那個盒子遞了過去。
“這可是好東西,送到二夫人那兒去吧。”孟夫人看都沒看直接吩咐着。
“母親,我覺得不能都送給二夫人。”清彤說道。
孟夫人一愣,“那你是什麽意思?”
“平姨娘剛生下弟弟。他跟添哥兒他們一樣,都是父親的兒子,您可不能有所偏頗。”
“對對對,你說的對。”孟夫人握着清彤的手拍了拍,“果然念過書的,就是跟娘親不一樣。”
說完就吩咐人将點心分成了兩份,分別送到二夫人的院子裏和平姨娘的房裏。又想起自己白天剛得了些布料,還是如往常一樣直接送到了二夫人的院子裏忽視了平姨娘。正想着怎麽補救才能讓府裏的人說不出話,因此連清彤說要告退,也不過是擺了擺手。
清彤還是恭敬地給她行了個禮,帶着丹心出了慧園。
“丹心,你說上京城裏還有比孟府更寒酸的人家嗎?”清彤諷刺的笑了笑。父親如今好歹是上京的二品官,可府裏連得了別人白送的一份豌豆黃都要分成兩份,真是小家子氣的可以。
孟府中現在掌管中饋的還是清彤的祖母孟老夫人。不僅是中饋,孟夫人為了讨好婆母,連自己的嫁妝都交給孟老夫人保管。孟老夫人嘴裏說着這些不過是暫時存在她手裏,等清彤出嫁後都會添給清彤做嫁妝。可孟夫人嫁妝裏的東西,卻總是變成了賞賜出現在孟老夫人侄女二夫人的院子裏。
孟夫人敢怒不敢言,每次在二夫人房裏見到眼熟的東西,都催眠自己不過是樣子差不多的罷了。
孟夫人是将門之後,父親董将軍也做過正一品的光祿大夫。孟夫人也算是世家貴女,只是正在少女含春的年紀遇到了跨馬游街的新科探花。自此一顆芳心淪陷,二十載為君歡喜為君憂。
當年董将軍提及親事時,孟大人分明說自己在老家未有婚約。等到迎娶孟夫人進門後,孟老夫人卻從老家坐着牛車趕來,指着身後的姑娘說她才是自己認定的兒媳。
董将軍大怒,斥責孟大人是個只知鑽營的僞君子,喊着要女兒和離将她接回家中。董将軍大動肝火,無奈自己女兒卻早就被哄得神魂颠倒的,不僅不願回家,還主動提出讓孟老夫人的侄女進府為她分憂。
董将軍鬧了半天,結果女兒卻并不領情,倒把自己弄得跟個笑話一樣。說也說了,罵也罵了,女兒就只流着淚說這輩子就認定丈夫了。倒是弄得董将軍夫婦二人,變成了棒打鴛鴦的惡霸。
孟大人說自己愛女子娴靜知禮。此後小二十年裏,孟夫人就愣生生的把自己從一個爽快自在的将門小姐,悶成了如今小心翼翼的孟家夫人。連帶着女兒的一舉一動都按照女四書上面的教養,少有不妥就是一頓責罰。
孟夫人覺得自己此舉真是用心良苦。畢竟天下男子都如丈夫一般喜歡恪守規矩的女子,自己費盡思心的讓女兒不要變的和自己當年一般,全都是為了她的以後着想。
可惜清彤天生反骨,被罰了也不知多少次,還是沒像孟夫人期待的那樣,變成個一舉一動都能作為女德典範的淑女。
反而成了一個會僞裝演戲,可以随時戴上面具的讓她自己都有些不齒的虛僞的人。
清彤以前最瞧不上孟大人那樣門口仁義道德的僞君子,卻沒想到自己也會變成那副模樣。只能說他們不愧是父女,或許她身體裏本就淌着那樣虛僞的血液。
這府裏,孟夫人是當年孟大人的老師牽的線,他不願忤逆老師娶進來的。二夫人是孟老夫人從老家帶來的侄女,他為了向母親盡孝擡進府的。平姨娘、蓮姨娘是上峰送的,他不好推辭。
府裏的女人各有各的來路,唯一的那個男人倒是清清白白,像是被人強迫了一樣。
孟府如今有四女三子,清彤是孟夫人所出的嫡長女。孟夫人生下清彤後幾年無所出,後來被診出來傷了身子。孟大人本來一直給姨娘們喂着避子湯,直到知道孟夫人無法為孟府誕下嫡長子,這才跟她商量過後無奈的停了諸位姨娘的避子湯。
之後,二夫人為孟大人生下了府裏的大少爺、二娘子和三少爺。蓮姨娘進府後頗為受寵,接連生下了兩個女兒。一起跟她入府的平姨娘模樣不如她嬌豔,一直少有恩寵,卻在前不久一舉得子,在府中的地位隐隐有要超過蓮姨娘的樣子。
如今孟府住的宅子還是當初董将軍給女兒的嫁妝,也不知孟大人怎麽能這麽心安理得的在岳父送的宅子裏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的。
孟大人出身不高,當年孟老夫人守寡後傾家蕩産也要供着兒子讀書,後來總算是有了回報。孟大人高中探花,娶了上京高官之女為妻,将家裏的老母親也接到上京享福。孟夫人剛嫁進來時,每每在孟老夫人那兒受了委屈,想要丈夫憐惜一二。孟大人就會跟她講起當年母親為了供他讀書,讓他在書院裏吃得飽穿的暖,自己卻差點凍死在破屋裏的事情。
久而久之孟夫人聽從了丈夫說要多體貼母親的話,習慣了在孟老夫人面前一讓再讓,最後等她将自己手裏那點嫁妝都讓出去的時候,她在這府裏,說話也就沒了一點分量。
按理說督察院也是個好地方,督察院右禦史是裏面的二把手,也是個有實權的差事。家裏除了孟大人的俸祿,其他進項應該也算不上少。只是孟老夫人可能是原來過慣了苦日子,手裏攥着銀子一分都不想多花。如今府裏的主子們早膳、晚膳都在孟老夫人屋裏一起用。連大帶小的也有十來個人了,桌上就只有六菜一湯。姨娘們都在自己院子裏用,每人四菜一湯,是從大桌上每道菜撥出去一點湊的。
大桌上除了孟老夫人和孟大人、孟夫人,還有二夫人和幾個孩子。
孟老夫人說要培養孫子孫女們勤儉、自立的品質,不讓丫鬟們在後面伺候用膳,而是讓孟夫人和二夫人照顧。
二夫人要照顧自己的三個兒女,剩下蓮姨娘生的兩個女兒都要孟夫人看顧。一頓飯下來,經常孟夫人還沒怎麽動筷,桌上的盤子就已經見底了。
說起來應該府裏除了孟老夫人外,手裏銀錢最多的就是清彤了。不然憑着府裏發下來的一個月十兩銀子的月錢,她怎麽消費的起八珍樓的東西?!
當年清彤的外祖母董老夫人在去世前把自己的體己分給了幾個孫子、孫女和外孫女,清彤也得了一分。董老夫人還還專門交代清彤要把東西放在自己手裏,就是不相信孟老夫人這個親家,也怕在女兒手裏再被對方騙走。
後來董老夫人過世還沒半個月,孟老夫人果然将清彤傳到自己院子裏,一開口就直接讨要她手裏的東西。清彤只說這些東西是外祖母給自己的,如果祖母非要拿走,被別人聽到了難免會議論祖母貪財,連孫女手裏的銀子都不放過。
孟老夫人是個不要臉面不怕出醜的,可孟大人這個僞君子最在乎的就是顏面。況且他當時正是被考察能不能入督察院的關鍵時刻,擔心惹惱妻子那邊弄得幾位舅兄參自己一本,就勸着母親收手,把那些東西當做董府送給清彤的添妝了。
孟老夫人嘴上答應着兒子,心裏卻因為銀子沒到手裏怎麽都不得勁。為了讓人無話可說,幹脆讓孟夫人出面讨要。
清彤對自家糊塗母親就沒這麽客氣了,直接說外祖母明确交代着這些東西不能給她。孟夫人鬧了個沒臉,也知道這些年自己對待生母連對婆母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心裏慚愧,難得違逆了孟老夫人一回。
那次事件最後以孟夫人被孟老夫人罰跪在院子裏告終。清彤看到母親的表現本以為還不算太糟,專門讓人從外面買來了上好的活血化瘀藥膏。結果去了慧園,卻被母親旁敲側擊的暗示着東西分一半出來也無妨。
清彤木着臉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替孟夫人塗好藥膏揉完膝蓋,出來就把那瓶上好的傷藥扔進了花園的湖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