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殘屍
第045章 殘屍
夜晚是注定不能睡覺的。
謝明如是心想。
也許錦官的夜晚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但獨獨睡覺這件事,是不被允許的。
那我到底什麽時候可以爬上言翊的床?
謝明又下意識心想。
這個地方或許不怎麽适合他。
他穿好鞋下床,拉開門的剎那, 和似乎正準備敲他房門的言翊對視在一起。
他眼裏浸染上笑意:“還以為你不管我了呢。”
言翊又留給他一個背影。
此次街上的騷亂并不是來源于一個“瘋子”, 而是一個消息——
落書巷那邊死了人,是落仙仙殺的。
聽說是個下午去摘菜的婦人看到的, 還沒到落書巷附近就已經聞到了漫天的血腥味,周圍黑氣遍布。她鼓着膽子前去查看一番, 卻見落仙仙正手持砍刀, 殘忍地将兩個男子砍成了好幾段,內髒亂飛,血流成河。
于是她發了瘋似的往回跑,深怕一個不留神又遭受了落仙仙的毒手。
街道上議論紛紛。
這落仙仙其實也是錦官的一個大名人。
Advertisement
這裏沒有宗門庇護, 拜師什麽的根本也不用想,這無論是拜去哪一邊,估摸着都會得罪另外一邊。到時候不僅沒有得到庇護,反而引來一些麻煩。
而落仙仙就是翻山越嶺去另外一個地方拜師的人,且她修行和讀書的天賦都很不錯,這裏的人便對她寄予厚望,希望她什麽時候學有所成,然後帶着錦官過上好日子。
至少……別這麽兩頭不是人。
謝明和言翊對視一眼。
這很明顯的有蹊跷。
音修對于心境的要求遠超與其他類型的修行者,心中若懷歹念, 彈出的曲子定然不會清澈。
而落仙仙的琴音他們昨日便聽過, 清靈悅耳,猶如山間清泉。
這樣的人若是要殺人, 決計不會采取如此殘忍的手段。
只有兩種可能。
一是那婦人看到的不是落仙仙本人。
二是那婦人誇大其詞,甚至是想隐瞞些什麽。
謝明更覺得是後者。
他還沒忘記之前那些人互相看向對方時閃躲的眼神。
而且這婦人竟被吓到如此模樣, 說明膽子并不大,她既然在落書巷附近便聞到了血腥味且周圍黑氣遍布,這個時候定然不敢靠近。
除非她有什麽事情必須要去做。
“落仙仙如今在哪裏?”言翊皺眉,上前問道。
他這打扮一看就不是什麽普通人,再加之手上那把落雪氣度不凡,便已經将修煉之人四個人寫在了臉上。
那婦人粗喘着氣,顫顫巍巍,結結巴巴地答:“在、在落書巷,約、約莫是……暈、暈過去了。”
聽得謝明笑一聲:“你放才不是說她拿刀砍人嗎?”
那婦人一哽,自覺說錯話,連忙挺着胸,聲音也大了不知道多少倍:“那她砍完就累暈過去了啊!人的骨頭哪有這麽好砍的!”
“嗯。”謝明點頭,“你又知道人的骨頭不好砍了。”
那婦人冷汗直流,徹底說不出話來。
當真是處處充滿怪異。
而套話點到即止,這婦人雖然不怎麽聰明但是警惕性很高,若是再接着問,怕是也問不出些什麽。
二人往落書巷那邊趕。
“昨日你為了一己私欲抛下落仙仙就走,若是她出了什麽事情,你會不會覺得愧疚?”言翊盯着謝明的臉,問得很事不關己。
“抛下?”謝明重複,“我什麽時候抛下她?不是她自己要留在那裏的嗎?”
他不是很能理解:“而且我是什麽菩薩嗎?她的死活同我有什麽關系?”
這世界上能跟他有關系的人只有一個,那便是言翊。
言翊不說話。
謝明的涼薄實在是恰到好處,邏輯上沒什麽問題。只是能這樣說出這般事不關己的話,多多少少會有些哽人。
論情感的控制,他比不過謝明。
二人這次往落書巷趕,是禦劍飛行。
恰如那婦人所說,只是剛靠近這落書巷,血腥味便已經飄進了鼻子裏。
二人降落在一片黑色的霧氣裏。
謝明見着言翊收了劍,非常自覺地牽上了言翊的手:“這也太黑了,若是我一不小心和你走散,恐有性命之危。
“……”言翊瞥了他一眼,語氣生硬,“抓緊。”
謝明又将人的手牽得更緊了一些。
霧氣越靠近落書巷則越深,越深,腥味越重。像是什麽東西在裏面進食,嘴裏嚼的,是人的血肉和內髒。
那婦人應該是在撒謊。
謝明篤定。
先不說她有沒有這個膽子敢進來,光說進來能看到什麽東西,都是純粹的瞎話。
就連他都看得不甚清楚,那婦人約莫是什麽都看不到。
“有呼吸聲,但很微弱。”言翊忽地駐足,偏頭仔細去聽,“應該是落仙仙,但似乎不太好。”
他們朝着那呼吸聲傳來的地方慢慢摸索而去,沒過一會,看到了霧氣之中隐隐閃動的淡紫光芒。
是落仙仙的琴。
那琴并非俗琴,看上去也通了靈,這會正盡全力保護着自己主人的安危,沒讓那黑色的霧氣靠近落仙仙絲毫。
只是它看着也有些力不可支,約莫再過半個時辰,便再無力量罩着落仙仙了。
“這霧氣有毒。”謝明看了眼緩緩發着光的落雪,“應該是落雪保護了我們。”
言翊神情有些凝重。
謝明将落仙仙扶起,确認她還活着後,将人毫無風度地扛了起來。
若是這有外人看着,約莫會誤認為他是什麽拐賣女子的人販子。
這黑氣蔓延的範圍有些大,再加上濃厚,幾人有些分不清方向。唯一看得清的,便是落書巷的入口,裏面透着淡淡月光,約莫是沒有黑霧的侵入。
謝明想了想,直接朝着那走。
這山洞也就是洞口受了點月光的照拂,再往裏面看過去,便是什麽都看不到的程度——
竟是比這黑色霧氣還要擋人視線。
“你猜她什麽時候能醒?”謝明将一絲靈力探入落仙仙的靈脈,确認只是暈過去之後這才收回來,“要不我們和她一樣直接在這山洞裏睡了算了?”
“……”言翊神色複雜地看着他,“實在困了的話,你就睡吧。”
謝明::“……”
這臭小子。
劍出鞘的聲音在這靜谧的山洞很是刺耳,謝明朝着言翊看過去,眼眸忽地被落雪劍鞘上反的光罩住了眼睛。
他微微眯眼:“你想把她凍醒?”
“要不然呢?”言翊說,“我以前叫人都是一巴掌直接扇醒的,她是個女子,這樣不好。”
“那直接凍醒就很好了?”謝明反問。
“……”言翊不耐煩,又把劍插入劍鞘裏,“那你陪着她在這山洞睡一整夜。”
謝明:“……凍醒吧,即禮貌又高效。”
“有病。”言翊罵了一聲。
落仙仙是被刺骨的寒意驚醒的,那股子寒意不是冬日裏表皮上的寒冷,而是滲透進骨子裏,仿佛連血液都要被凝結成冰。
她猛地睜眼,然後和兩個離她三步遠的男子對上距離。
“落姑娘可是醒了?”謝明甚至把手背着,“落姑娘放心,我們什麽也沒做。”
女子在意名節,他自然是要把控好距離。
“……”落仙仙被凍的牙齒都在打顫,“為什麽這麽冷?”
言翊在身後悄悄把劍放好,緩緩道:“約莫是這落書巷有什麽問題。”
落仙仙信了。
甚至一點沒懷疑。
她還有些混沌,只覺得渾身乏力,現在連站起來都有點困難。
忽地,她一頓:“我的流音琴呢?!”
“……在你手上呢。”謝明說。
看來這孩子當真是懵得不輕。
落仙仙往自己手上看去,确認流音琴沒什麽事後這才又松懈下來,急促地喘着粗氣。
“發生什麽事了?為何你會暈在這裏?”言翊問道,“外面都在傳你殺了人。”
“我殺人?”落仙仙有些懵,“我為什麽要殺人?”
她眼神實在是太清澈,謝明想套她兩句話都怕她給自己賣了。
介于她是個沒什麽心眼子的姑娘,還是耐着性子将外面發生了什麽給她說了一遍。
“所以我們此番前來可是特意來救你性命的。”謝明特此強調,“所以我們是好人,知道嗎?”
落仙仙點頭,但很快又搖頭:“我沒殺人,昨日我說要留下來再看一下,繞着這落書巷走了一圈之後,忽地看見一個婦人過來了,她扛着扁擔嘴裏念念有詞,我還以為她是要邊唱歌邊澆田。”
結果是抛屍。
一塊一塊,看着似乎是剛剛被砍斷的。
她當時直接吐了出來,卻沒想到驚動了婦人。
婦人轉身就跑,她本想追,但周圍忽然黑霧彌漫,再醒來,便是這個時候。
“我真的沒殺人!”落仙仙很急,“我就算是要殺人也不會這麽殺啊,我可是個音修呢!”
“音修就不能這麽殺人了?”謝明笑着,緩緩道:“如今整個錦官都在說是你殺了人,大家都在說,假的也變成真的了,你要怎麽辦?”
假的東西,說的人多了,那便是真的了。
謝明笑得沒什麽感情。
落仙仙一哽。
她實在是順風順水慣了,根本不知道這個時候要怎麽辦。
她有些委屈,想着眼前這人是自己在錦官認識的也算是靠譜的人,當即眼淚就掉下來,想開口問怎麽辦。
但她忽然又想到了一個問題——
她寫過好幾本關于謝明的話本,裏面的內容都很匪夷所思。若是謝明也是如她這般被人造謠把黑的說成白的,那她寫的那些東西……
而且,這裏還有個人是敬仰着謝明的,她若是開口問這個問題,不知道那人會不會嘲笑自己。
她一時間進退兩難,坐在地上把頭埋着裝鹌鹑。
好半天,她強忍着哭,因為胸腔裏的氣被憋着,她的聲音又小又細:“對不起嘤——”
抽泣聲冠絕山洞。
麻了。
還是沒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