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正經
第040章 正經
偏心是個什麽滋味, 謝明倒也算是體會到了。
他如今竟然小氣到連別人說自己徒弟一句壞話都不行。
竹林內風聲洶湧,像是混着誰凄慘的哭聲。
數不清的氣旋和冰刃交織在一起,冰凝風, 風撼冰。
從表面上來看似乎是分不清這五人裏到底誰的實力更強一些, 但若把實現放在那持劍的青年……不,應該說在視線不自覺被那從持劍的青年吸引過去之後, 便可以很直接地觀察出來——
其餘四人不太行。
謝明悟境似乎有一種“捷徑”,他從不喜歡走彎道。
無論是心境上還是出招上, 他習慣性直取要害, 從不喜歡拐彎抹角。
所以在別人的嘴裏,謝明的形容詞裏,“果斷”二字,排在極為前面。
除了喜歡說廢話, 謝明與人對招從不出多餘的劍,把人一劍掀飛是留手。若是想殺人,約莫連別人眨眼睛的時間都不會給人留一留。
他的劍招總是和他那張嘴格格不入。
“啧。”謝明有些難受。
倒不是別的,只是這麽好一出戲,手裏沒點東西磕一磕,他便覺得有些委屈自己。
但同時也很慶幸,若無這般實力,想這麽光明正大坐竹海上看戲,那還真是一出難事。
五人似乎都沒什麽耐心了。
Advertisement
相較于以前一打架就直接暴露自己底牌的習慣, 如今的言翊, 倒是成熟穩重許多。
在知道這幾人必定有組合殺招的情況下選擇和他們周旋,而不是直接過早地暴露自己, 無論從哪個方向來說,其實都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
這話謝明其實和言翊說了很多次, 但次次都被言翊以“怕什麽,我背後不是有你嗎?”給抛了回去。
謝明那個時候心軟,竟是罵都沒舍得罵上一句。
他那徒弟自己學會了成長。
……在他不在的這段漫長歲月裏。
恍然間謝明又覺得有些呼吸不暢,擡目遠眺之間,眼眸裏似乎又盛滿了十三年前清淨山上的風雪。
愛是常覺虧欠。
他欠言翊的,根本不知道拿什麽去還。
“弟弟,你再這樣,姐姐我可就不給你這張白嫩的小臉面子了。”四幽現在漸漸有些笑不出來,“我只是想拿你的命換點錢,我可是到現在都沒對你這張臉出過手呢。”
八幽堂的名聲在這世道不小。
裏面每一幽的實力都不俗是一回事,但更加出名的,其實是他們神秘但殺傷力很大的組合技以及……每一幽讓人覺得心生膽寒的愛好。
眼前的四幽,最愛美男子的臉皮。除非任務裏有美男子,否則她絕不參與。
而她喜歡的臉皮……外界傳言,她的寝居裏,有着滿滿一面牆的收藏品。
言翊倒是沒有什麽被誇的喜悅感。
他舉起手裏的落雪,語氣平靜:”認得我手上這把劍嗎?“他道:”這劍十三年未曾見過人命,今日我便拿你們四人給這劍開開葷。“
和謝明待久了,他如今嘴上功夫也不輸別人。
“這小子難纏,和以前遇到的不是一個等次。”旁邊手握玉笛的細長男子沉沉發聲,“動手吧,別再和他耗下去了。”
看樣子,終于是打算動真格的。
四幽不甘心地哼了一聲,下一瞬她忽地騰空而起,借着穿插在竹木之間的細風,竟就這麽消失在了風裏。
其餘三人指尖光芒湧現,随着一陣奇異的音律響起,百畝竹林好似憑空長了腳,就這麽以言翊為中心,飛速旋轉起來。
“啊……将奇門遁甲之術和幻境結合,倒是個好創意。”謝明緩緩道。
不似陣中之人被那轉動的竹林晃得有些頭暈眼花,謝明站在高處,這會發生了什麽便看得清清楚楚。
他如今也算是知道為何別人都說不是陣修就別走陣修的活了,現在他就站在這裏,看着那四個人在言翊周圍鬼鬼祟祟地動來動去,只覺得和看猴子沒什麽區別。
陣修可以陣隐人。
如今他們四人所使,便只是擦了擦結陣的邊。既無陣眼也無陣心,有的只是結陣了的假象。
若是被被困住的發現這不是個陣,那便好破開的很,只需閉眼聽聲辯位即可。
偏生這四人裏面有個搗亂的音修,笛音一起,再配合這風聲的傳閱,即使是閉上眼睛,也仍舊無濟于事。
确實有些麻煩。
謝明已經迫不及待看言翊的表現了。
竹圈中心的言翊跟着謝明那麽久,确實一眼便發覺這并不是什麽陣法,本想閉眼破境,卻又在閉眼的瞬間,聽到了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笛聲。
倒是很默契的配合。
但言翊還是閉上了眼睛——
他發覺了,這竹林雖然看着只是圍着自己飛速旋轉、好似下一瞬就會有人從不知道哪個角落殺出來一樣,但這恰恰就是吸引人去看這竹林的手段。
若是盯着這竹林盯久了,那便會陷入幻覺,而一旦陷入幻覺,就算是頂尖高手,在幾個迫不及待想取自己性命的人面前,怕是也無法全身而退。
幻境和夢魇不一樣。
心若靜,幻自破。
但總有人不想讓他靜。
幻境外的幾人幾乎有些咬牙切齒。
“我沒想到這小子竟然這麽聰明。”
“謝明的徒弟你也敢小瞧,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謝明的徒弟又如何,他死了十三年,這十三年裏言翊不是一直都是一個人嗎?”
“言翊天分若是不高,謝明——”
“閉嘴!”四幽被那三人吵得有點頭疼。
她确實沒想到言翊竟有這等心境和身手。
當初看到那殺人榜上天價的酬金時她只覺得值錢的只是”謝明的徒弟“這幾個字,萬萬沒想到一個離開自己師尊這麽久的小屁孩竟有如此天賦和身手。
只一眼便知道即使聽見了竹音也該閉眼,那破開這幻境便是遲早的事。
被落雪劃傷的滋味可不好受。
皮膚凍瘡潰爛,不留疤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咬牙,眉目間忽地多了一抹狠色:“我聽聞謝明的複活是因為他花大代價布下了引魂陣,想必謝明對于他來說,定然是不能失去的人。”
“雖然不确定能讓他的心境動搖多久,但一剎那估計也夠了。”她道,“你們掌握好時機,必須一擊斃命。”
女子對于感情最為敏感,同時,也最會利用感情。
她不想人言翊心靜,自然要挑他最害怕的東西下手。
“言翊,你在這裏與我們周旋得可還開心?”她薄唇輕啓,婉轉勾人的聲音聽着像是正吐着蛇信子等待獵物上鈎的蛇。
言翊不為所動,甚至又将手裏的劍捏得緊了一些。
“但你那馬車裏的師尊貌似遇到了一點危險呢。”四幽輕笑,透出淡淡嘲諷,“不如你再繼續和我們耗一會?然後再去給你那師尊收屍?”
這話一出,有一瞬間,在場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寒冬。
給謝明收屍這種話。
不僅言翊聽不得,落雪也聽不得。
一人一劍同時發怒,神來也難擋。
但也是他心境動搖時。
原本高速旋轉的竹林忽地停了一瞬,頃刻間,三人從不同方位飛出,手中武器直取言翊周身命門。
他們已經很快了。
快到甚至連身法都看不清。
但仍舊未能傷及言翊分毫。
淡藍屏障仿若流光星辰,配着落雪散出來的寒氣,像是盛雪時節沉于山間的冰晶,将言翊包圍得嚴嚴實實,雖好看,但不可觸及。
“你們欠不該萬不該……拿謝明激我。”言翊垂着頭,看不請表情。
“謝明之前說過,只有實力很差勁的人才會在殺人的時候說很多廢話。”他擡頭,眼底毫無情緒,“我原本不信,但如今看來,倒是真的。”
聽得謝明砸了咂嘴。
他确實有和言翊說過這話,但……也只是裝老成的時候随口一說。畢竟他自己都是個碎嘴子,說別人,還真沒什麽資格。
但反過來一想,他這徒弟之前一副什麽都聽不進去的模樣,他還以為只是少年叛逆,如今看來,倒只是他單純的不想聽。
啧。
放肆得很。
心中話音剛落,自竹林中心傳來的寒意竟将他硬生生逼得後退兩步,腳下沒站穩的瞬間,他踉跄了幾步才堪堪站穩了身子。
身體時熱時寒,冷熱交替,縱使是謝明,也是堪堪用了六成力才抵住了那致命的心悸感。
言翊竟強大至此。
他才只恢複了約莫八成……
原本翠綠的竹林被這滾燙中又帶着冰寒之氣的劍氣襲過,因為難以抵抗,剎那間呈現了頹敗之勢,枯灰交雜,毫無生氣。
那四人更慘,除了四幽離得稍遠且有那音修擋在她身前保住了一條命外,其餘三人,甚至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言翊提着劍,劍神光亮如鏡,未曾見到絲毫血跡。
“我說了,要拿你給落雪開開葷。”他話音平靜,好似給人下死亡預告只是在和別人聊家常,“你知道哪裏下手會流更多的血嗎?”
他一寸一寸朝着四幽身體比劃過去:“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打算都試試。”
像個從黑暗裏走出來的惡鬼。
看得謝明暗自心驚。
他從未見過如此模樣的言翊。
陰暗,讓人心生膽寒。
他從未教過言翊如何殘殺一個人,他說的最多的,便是一劍封喉。
也不知……是從何處學來的。
眼見着那劍離四幽的脖子越來越近,謝明沉了沉眼,擡腳沖了出去。
“哎呦——”他剎一下摔在言翊旁邊,面色痛苦,“你幹什麽動這麽大怒氣,一道劍氣下去我差點小命不保。”
他神色慌張,演技拙劣:“你幹嘛?還不快快扶起我?”
必須得留下一個人。
這是謝明的想法。
要讓一人看到他“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事實”,那他的目的才算完成。
要讓這個世道對于他的實力全無将信将疑,同時,信取大半。
他雖實力不俗,但無論無何,還是得為日後的腥風血雨留下一手底牌。
言翊愣了愣。
方才還滿是殺意的眼眸剎時間恢複了清明,他有些慌張,下意識地便松了手。
哐當一聲,落雪掉在地上的聲音清脆。
而謝明深知自己演技拙劣,裝裝矯揉造作的模樣也就罷了,被劍氣擊中這事确實不好裝出來。
所以他剛剛給了自己一掌,将身體裏殘餘的一絲劍氣放大了數倍,只求他不會一出場就會被發現是在演戲。
所以這會五髒六腑是真的在疼。
“讓你打個水,你還在這練起劍來了。”謝明雙目微阖,額頭上冒出點冷汗,“能考慮一下我這個沒什麽修為的人的感受嗎?”
他這話帶着一股怨氣,臉色蒼白和冷汗交織的模樣确實不像有假。
将四幽騙過去八分。
她覺得謝明實在是好看過頭的間隙還覺得有些好笑,曾經的天下第一如今被自己徒弟的劍氣折磨成這般模樣,若是讓天下人看到了,還不知要被笑成什麽樣子。
謝明看着四幽的表情,心裏有了底。
趁着言翊彎腰扶他的間隙,他一把将人死死抱住。
言翊:“!”
這是做什麽?
”……我好疼。”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的謝明如是說道,“你為何一劍殺傷力如此之大?”
“……”言翊顧不上其他,“你先起來,我給你探探經脈。”
謝明像是耳朵報廢,把人抱得更緊了一點,簡直是在哭嚎:“我好疼我好疼。”
一個沒裝過所以不會裝,一個沒曾想過對方會裝所以沒覺得對方在裝。
完美的死局。
即使是離譜,也沒人覺得有什麽不對。
有病……
四幽心想。
這謝明當真是有病。
他那徒弟也沒好哪去,這樣的師尊還當寶貝布下引魂陣,當真是腦子不好。
溜了。
人走的聲音其實很大,按道理來說,言翊不可能發覺不了。但他現在正被謝明抱得死死的,且謝明還在他耳邊嚎,這會他擔憂心切,除了謝明的聲音以外,他幾乎什麽都聽不到。
只是有些無措地摟着謝明,不知道該幹嘛。
大意了,剛剛那一劍不該這麽用力的。
謝明二字亂了他的心境,他看似平穩的一劍實際慌得不行。
八幽堂一衆人從不獨行,他确實是慌張謝明的安全。
兩人就這麽僵持着。
餘光看見人已經走了,謝明舒了一口氣,把頭靠在言翊肩膀上。
這臭小子,肩膀寬的已經可以給自己穩穩靠着了。
他找話題:“你為什麽忽然開始練劍?”
“有人暗殺。”言翊老老實實回答,“你有遇到什麽危險嗎?”
“有。”謝明說,“你不就是嗎?”
“……”言翊沉默半晌,“我下次一定注意。”
謝明又開始覺得新鮮。
他這複生這麽久,言翊從未像這般對他溫柔,往往不是反嗆便是直接罵人。這會忽然溫柔,謝明還覺得有些不習慣。
……
才怪。
“這樣吧,你傷了我,自然得給我一點賠償。”謝明動了動,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我也不為難你,你親我一口吧。”
聽他那語氣,像是自己被言翊占了便宜。
事到如今言翊還有什麽不明白,他不解:“你為何受傷了還滿嘴沒個正經?”
謝明眨眼睛:“我很正經啊。”
言翊抿唇。
世人皆罵謝明,唯獨自己最了解他。
只會嘴上說說的混賬。
“真的要親?”言翊看着他,“我若是親下來你躲過去怎麽辦?”
“……”謝明笑一聲,“我躲什麽?有什麽好躲的?”
言翊也笑一聲:“親哪?”
謝明道:“都行。”他補充:“當然,親嘴更好。”
言翊:“……”
他非要和謝明分個勝負出來。
兩張臉越挨越近。
謝明如他所說的那般,絲毫沒躲。
且要是細看上去,他眼底似乎還有一絲期待。
已經是鼻尖對鼻尖的距離。
但到這個程度,言翊卻沒再進一步了。
謝明實在是心癢癢。
也沒管什麽三七二十一,他伸手按住言翊的脖頸,在對方驚詫的目光中,狠狠親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