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鴻門宴(中)
鴻門宴(中)
薛蕤機警,剛走至廊下,覺得身後似乎被人盯上,後悔剛才離席時大意,竟沒有拉上郭勇,若在這茅房偏僻處被紅巾擒住,恐遭毒手暗害,四下觀察,好在茅房旁邊園中因少有打理而草木繁盛,倒是個藏身之處,悄悄拐了個彎,又瞬間幾個靈活閃躲,便叫身後幾人失了目标。
藏身在園中一處拐角,一時不好再出去打草驚蛇,薛蕤打算先在此蹲守,等那幾人離開,他再伺機出來。
那幾名紅巾後腳拐彎尋來,薛蕤正心慌,卻不知哪裏突然跳下來幾個蒙面人,在廊道中輕輕一吹煙,眨眼間就将那幾名紅巾撂倒,不知拖去了哪裏。
驚吓之餘,薛蕤等了良久。直到郭勇帶着幾名紫巾頭目來尋,薛蕤才放心跳出草叢。
郭勇被他吓了一跳:“蕤弟怎從亂草堆裏跳出來?我還以為你掉茅坑裏了,特帶着兄弟們來尋你呢,哈哈哈!”
薛蕤前後環顧,剛才那些蒙面人手腳幹淨,竟一絲痕跡未落下,逐漸回神,答道:“大哥見笑了,我在家鄉習慣了蹲草解手,在那等精致的茅房裏反倒解不出來呢,嘿嘿...”
郭勇聽聞,哈哈大笑:“你遲早要習慣這好日子啊,哈哈哈!”
随郭勇幾人回席,薛蕤瞥眼對面剩下的幾名紅巾頭目,他們正朝茅房方向輪流打望,似乎先前那幾名一直未再回來。薛蕤越發覺得今夜這宴會危機四伏。
對面幾位紅巾顯然已坐不住,搭伴起身,走向郭勇來敬茶。郭勇瞧他們不上,不給好臉色,只顧和其他紫巾頭目寒暄,将他們晾在一旁。
這幾位便知趣,向郭勇旁邊的薛蕤來敬茶:“郭大哥戰功赫赫,自是忙得顧不上我們,聽聞薛兄弟乃郭大哥義弟,久仰大名,不知可願賞臉?”
薛蕤急忙起身周旋。
他們笑臉問道:“剛才不經意間看到我們幾位紅巾兄弟似乎在薛兄弟之後一起去了茅房,薛兄弟可留意到?也不知怎的,他們幾個到現在也沒回來!”
薛蕤忽然明白,他們方才見自己與郭勇幾個紫巾從茅房走回,大概以為那幾位紅巾是被自己合夥郭勇給欺負了,即刻笑道:“哦,剛才我的确看到幾位紅巾兄弟,只是半道分開了!嗨,不怕笑話,我一個粗人,用不慣那麽好的茅房,就随便找了處偏僻地方解了手,而後卻差點迷了路,還是我郭大哥去把我找回來,唉,見笑見笑!那裏廊道曲折,你們那幾位紅巾弟兄是不是也走岔了路?你們要不要也找找去?”
貴客即将入席,大小頭目,誰敢此時擅離,幾人笑笑,讪讪而去,坐回原位,繼續交頭接耳去了。
舞樂聲起,酒肉端上,宴會終于開始。
薛蕤識出了姍姍來遲的月紅與敖起,見他二人在遠處入席後,身旁只坐着一位官員模樣的陌生人,并不見三太保與封雲。
而後龐顯與一人說說笑笑,在主位落座,料想那龐顯身邊人大約就是當朝段國舅了。
郭勇湊前,小聲道:“主位上便是龐統領,他身旁那位看身型應該就是段國舅了。你不知道吧,廢朝太後與國舅都是沙月人,沙月人生于大漠之地,體型大多寬厚,縱是飓風也吹不走嘛,哈哈!再旁邊那幾位,你該認識的吧,封雲昨日為了救統領,只身引開了刺客,因此受了重傷,現在只能卧床呢,他夫人和妻弟身旁那個當官的,倒要好好跟你提一提,他就是淄縣縣令張守正。說起來,你倒是替他清理了衙門,待會兒你倒可去讨他一杯酒喝喝啊!”
薛蕤睜大了眼:“他就是張縣令?他...他為何一個人在這裏?”
郭勇疑惑道:“不然還該有誰?哦,你說封護衛?是啊,他人呢?那流蘇姑娘怎也不在,嗨,你真該瞧瞧她,那才叫一個千嬌百媚...”
薛蕤自是不在意這些,他只是不明白張守正為何自己在這裏吃酒聽曲,卻将女兒留在了兵荒馬亂的淄縣。難怪寶蓮在柴竈旁對那小丫頭冬秀說,她此時只有冬秀了,定是她這父親已撇下了她!薛蕤心中替寶蓮不值,忘了自己正處危險之中,只恨恨盯着張守正。
一曲舞罷,龐顯起身,手中高舉酒杯;“在座爾等皆是随我龐顯發跡鄉鄰,而後抛家舍業又身經百戰,才賺得今日星海四州安穩。如今咱們各個手中有酒有肉,該知得來不易,需當加倍珍惜啊!那星海老王昏庸無道,京都朝廷卻不全是草包廢物,哈哈哈哈哈...仰賴太後娘娘與國舅大人慧眼識才,又幸賴封知州與張縣令居中美言,才令丞相改觀,讓我龐顯不僅未遭京都責難,反獲朝廷體恤,叫我星海百姓得以止戈停戰、休養生息,我等真...感佩心間,無以為報!今日慶功宴,既為淄縣收複,也為向諸位聊表心意,請!”說罷,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月紅落落大方,以封雲夫人名義回飲一杯,張守正在旁亦随飲一杯。
段立文望向他二人,意味深長。
龐顯:“國舅大人,不肯賞臉?”
段立文回神:“哈哈,怎會,我與太後娘娘在朝中斡旋日久,尚不能說動皇帝與丞相大人,不想龐統領早已結交了貴人,替自己周全至此,實是得道者多助,我亦為統領高興,心中總算放下一塊大石啊,哈哈哈!”
龐顯亦裝模做樣:“哈哈哈,龐顯非有意隐瞞國舅大人,實不料此事能速成啊!國舅大人遠道而來,為我思慮在先,此情義亦叫我龐顯牢記心中!今日諸位因我龐顯而齊聚一堂,盡釋誤會,豈不痛快?!”
段立文今夜另有打算,對龐顯不多指摘,笑臉陪飲。
郭勇在席間對薛蕤嘀咕道:“蕤弟,我倒看不懂了。統領早有心稱王稱帝,怎突然調轉心意,巴結起京都朝廷這些達官貴戚了?當初推翻星海老王,可是他帶頭将煙朝喚為廢朝,你說...這都撒出去的尿了,咋還能憋回去?”
薛蕤:“大哥,你看不出來,這些大人物們都在臺上作戲呢麽?”
郭勇:“啊?你同我講講…”
不容薛蕤多說,龐顯已叫停舞樂,開始論功行賞了,紫巾上下兵勇皆得金銀賞賜,傷亡亦多有撫恤關懷,席間除了紅巾,各個感恩涕零。
郭勇有些緊張,久等不見統領将自己喚上前受賞,忍不住心思,悄聲問薛蕤:“怎盡賞了他們,卻沒有我的份?就連我那堂叔郭懷義,不過是一點傳報之功,竟也獲了賞賜...”
薛蕤想了想,勸道:“大哥,你莫擺出一副自恃居功、不忿不平的模樣,此刻更要大度些,去美言恭喜那些受賞之人,越真心越好。”
郭勇回身,疑惑地瞅了瞅薛蕤:“蕤弟,你莫不是吃醉了酒?我憑什麽啊,他們哪個比我功勞大?讓我,去恭喜他們?我可裝不出那真心!”
薛蕤:“大哥可信我?”
郭勇:“那也要看你說的是不是醉話啊!”
薛蕤:“大哥按我說的做,必有頭等賞賜等着你;若不按我說的做,恐有災禍。”
郭勇半信半疑,但見他說得認真,不似酒後胡言,倒不如先照他說的去做,提起酒斛,挨個敬酒道賀去了,提到傷亡友人亦痛哭流涕,真心實意,令人動容。
薛蕤穿過衆人,前去向張守正敬酒,被敖起與月紅看到。
月紅:“薛二哥何時入了紫巾軍?哦,我倒說錯了,是紅巾軍吧!诶?敖起,我可是記錯了?”
敖起應和道:“三哥昨日回來也沒跟咱們說清楚來着,好像是紅巾,也好像是...”
薛蕤自知在他二人面前并不做好,笑道:“呵呵,夫人見笑了,薛某不論是紅是紫,都時時牢記自己是封護衛的屬下。”
月紅聽他也稱三太保為“封護衛”,看在他也算懂事,不在此等場合戳破身份,便也不再過分激惱他,拉着敖起靠邊讓出一步。
薛蕤敬酒張守正:“薛某受制于淄縣時,曾在換防時有幸前往府上,在一間卧房床板下撿到這只翠玉耳墜,未敢交給陳大以防他私下昧去,但也不敢自留,幸而今日見到張縣令,特冒昧上前,來歸還此物。”說罷,從懷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塊手帕,內裏正包着一只青翠欲滴的耳墜。
張守正細看,不禁吃驚道:“這正是我女兒多年前遺失之物,當時她在家中遍尋不到,囑我務必再幫她尋一只同樣的,為與另一只還能湊成一對來用,卻原來就掉在她自己床板之下,哈哈哈,她若知道,也該笑話自己了。”
薛蕤聽他還記得自己女兒這點小事,不似那種狠心棄女的父親,又問道:“在淄縣時,曾聽聞張小姐有一日冒險回府,似是為了找回什麽寶貝,當日紫巾兵勇不識,險些将她誤殺,後來又追至山上,遍尋無果,想來張小姐已經安然回來了吧?”
張守正只知寶蓮那日私自離開,被封雲尋到後安置在了淄縣某處,卻不知過程細節,頭一次聽到這些,不免心中大駭,急問:“如此兇險?她...”
月紅在旁聽出不好,從後扶住張守正,斷開話頭:“呵呵,張姑娘當日有驚無險,如今已一切安好。張縣令,不如就将這耳墜交給我吧,待會散了席,我自帶去交給張姑娘。”
張守正會意,不再多說。
薛蕤卻糊塗了,寶蓮口中所提的封公子,既然不是三太保,總不能是封雲吧,若是封雲,他已婚配,這封夫人又怎會如此和善?但顯然封夫人是知道些什麽,又瞞着些什麽...看來,只能等再去那山村,看這耳墜是否真交給了寶蓮,再辨認了。薛蕤盯着那耳墜,不明所以,讪讪退去。
等薛蕤走遠,敖起拉住月紅:“他可做過山匪,撿到了寶貝怎舍得撒手,還親自還回來,你信麽?”
月紅亦同感,囑咐道:“別叫他再靠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