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世本無主
世本無主
寶蓮此刻只覺得他也居心叵測,聽着他在耳後壓低的嗓音,聯想到父親所說,這人在戰場不知葬送多少性命,不禁覺得後背生涼,竟本能試圖掙紮。
紫巾兵衛還在外循聲查找,如玉不敢大意,見自己報明身份之後,寶蓮仍試圖掙脫,料她還在負氣,無奈只好仍先堵住她的嘴巴,用強将她按肩伏進柴垛之後的狹窄角落中。兩人齊肩并蹲,難免耳鬓厮磨,如玉毫不避諱,但寶蓮心中卻起伏,閨閣千金何曾這般親近過男子?偏這男子還長得俊俏幹淨,近看他的一雙睫毛生得簡直比女子還要魅惑,就連他的一雙手也生得修長...若不是聞到他手中常握刀劍而留下的些微銅鐵之味,她差點被這長相欺騙而忘記了恐懼。
外面的聲音漸遠,如玉轉頭低聲問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寶蓮恍惚看着如玉貼近的雙眼,漲紅着臉,默不作聲點點頭。如玉這才緩緩松開手,讓她喘息。
寶蓮:“你也是回來找東西的?”
如玉愣了愣,輕聲一笑:“我來找你。”
寶蓮也愣了愣,反笑道:“也對,你知道找到我,就能找到東西。”
如玉緩緩起身,如昨晚一般語氣,搖頭道:“你一個小女子哪擔得起那麽重要的東西,我只當你還在說大話。”
他空生的好看皮囊,卻心底還是個看輕女子的尋常男人罷了!寶蓮亦站起,不屑道:“你若不信我的話,又怎會來找我?”
如玉嘆道:“你不告而別,害苦了我夫人。”
他對他夫人倒是極盡體諒。只可惜他那夫人雖良善可親卻也憨直平常...寶蓮心中這般,總隐隐覺得一個威震北疆的将軍,他的夫人也該有些非比尋常才是...罷了,何必對他的私事好奇起來!寶蓮甩了甩身上粘帶的草棍,正了正衣襟,雖一身大福的下人打扮,卻仍自信有餘,差使道:“來都來了,總要拿了東西再走,你跟在後面保護我!”
如玉撇撇嘴,張姑娘這嬌蠻脾性,比起拓跋英,也是有過之無不及。
寶蓮熟悉園中布置,迂回圈繞,水缸、門板、花盆、樹木皆能躲藏,像早就趟過幾遍逃命之路似的。如此繞過兵衛,近得房間,才發現各處屋內用具皆被掀翻損毀,這一夜如同被人抄了家一般。東西被翻找損毀便罷了,下人丫鬟也不見一個,紫巾軍難道不是來抓捕昨夜那夥賊人,而也是沖着那東西而來?可龐顯若知道,怎會等到現在才來?淄縣兵衛衙役都是自己人,除非是昨夜的兩撥人向外走露了消息!如此一來,龐顯必仇視張家,星海便待不得了,也不知是不是朝廷有心逼她張家!
如玉在後催促:“想什麽呢?快!”
寶蓮正氣這陰險擺布,想到他正是朝廷所派,氣罵了一句:“好狠的算計,這是要逼我們一家無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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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以為她在罵紫巾軍趁亂搶掠,同情地點了點頭:“他們下手是重了些。”
兩人貓進寶蓮卧房,此間本有金銀首飾,此時更是被幾乎搬空,一間空房倒也不值得守衛,自敞開房門,不見一人。如玉仍擔心有詐,好意繞前先進,被寶蓮沒好氣推開:“還裝什麽!”
寶蓮徑自入內,也不心疼所丢之財物,直奔床榻被褥下翻找。如玉躲在門邊朝外盯梢,不時回頭看她所尋之處,也不知什麽寶貝值得她特意跑回來找,但料想絕不是玉玺,那東西藏在家中就太蠢了。
那柄袖刀未鑲任何裝飾,并不值錢,對于長刀利劍在手的兵衛來說,一個短刀無非是破銅爛鐵一塊,怎會看在眼裏?可寶蓮翻遍床榻,也找不見那袖刀,簡直要急哭。
如玉等不及,大刀闊斧替她将一床被褥掀翻在地,露出光禿禿的床板。
寶蓮輕聲道:“他們搬光首飾就罷了,何必連一柄短刃也不放過。”
短刃?她冒險回來只為一把短刃?如玉提劍向床板縫隙探去,或許被兵衛翻找之時已落進床板之下呢?刺劍之時,仿佛聽到輕微女子哭聲,以為是寶蓮,随口安慰道:“何至于哭?再買一把就是。”
寶蓮雖心急,卻能忍着,突然反應過來哭聲是誰,推開如玉,趴上床板,向縫隙下查看,驚慌問道:“冬秀?”
“小姐...嗚嗚...”床板之下縫隙那般狹窄黑暗,也就只有冬秀小女娃的身材能鑽進去了!
冬秀哆哆嗦嗦,抱着那柄袖刀,灰頭土臉地被如玉和寶蓮救出來,涕淚橫流:“我以為小姐你不管我了。”
寶蓮自責不已,冬秀是家生子,自小陪伴左右,與親妹妹無異,難得她機靈,躲過昨夜一劫,自己真是對她不住。只是愁壞了如玉,這哪是主仆抱頭痛哭的時候,急忙捂住冬秀嘴巴:“都別出聲,出去再說!”
冬秀一個戰戰兢兢的小女娃,在床板下又驚又拍地藏了一日一夜,走起路來沒有什麽定力,剛走出房門幾步路,就跌撞出了聲音。
紫巾軍一擁而上,寶蓮倒是有膽,大喊大叫揮着袖刀擋在冬秀身前。如玉顧忌着她二人,力博一陣,終于扛不住重重包圍而上的紫巾兵衛,三人被堵在一角,抽身不得。
那領頭的紫巾兵勇不識得寶蓮與冬秀一對仆從打扮的,卻似乎認出如玉,高喊左右到:“你我發達,就在今日!”
不知彥卿那邊是否奏效,只怕眼前這些兵勇還未有通知,稀裏糊塗亂刀害人,如玉只得朝天吹了一聲口哨。
屋檐之上,應聲躍下數名蒙面人,個個身手矯健,瞬時圍護在她三人身前。
如玉淡然吩咐道:“護我們三人出去,不得蜇傷他人性命!”
兩方激鬥,寶蓮與冬秀緊跟如玉,死裏逃生,闖出張府,卻又招來街面上的一衆紫巾軍。為躲追兵,寶蓮指路,三人奮力往後山奔逃。
山間枯枝雜草密布,冬秀無力,絆倒崴了腳,不想耽擱小姐逃命,在後哭道:“別管我,小姐快走,冬秀下輩子再來伺候。”
寶蓮心中不忍,回頭眼見追兵就要跟上山,難以取舍。如玉卻二話不說,回身抽劍,砍去纏在冬秀腿腳間的的根須雜草,而後一臂将冬秀拎起,毫不猶豫扛在背上,雖還是不避諱男女,但有種理所當然的坦率勇武。
三人找到一處低矮石窩,彎腰藏進,屏住呼吸。這石洞似是野狐的巢穴,草甸糞便的腥臊之味嗆人口鼻,生死之間也只能忍耐。
幾個兵勇尋到此處,有個開口道:“他們不會躲在那狐貍窩吧?要不要翻翻?”
其他兵勇推慫道:“又臭又髒,要去你去。”
幾個兵勇都嫌棄此處,只有先前那一個拿刀湊前,朝窩內胡亂掃刮。只怕被他戳中,如玉急中生智,将那堆臭熏熏的草甸推到洞口,刮得那兵勇刀力受阻,又粘得刀身污穢臭哄。
外邊幾人嘲笑道:“哈哈哈,你何必非要捅那狐貍窩?小心狐貍夜裏去你家中尋仇啊,哈哈哈!算了吧,連我們都嫌棄,他們那些矜貴人怎麽會躲這裏?快往前追吧!”
那兵勇這才收手離開。
不曉得後面是否還有兵勇,也擔心往前追去的兵勇再折返,既然此處安全,三人便相視一眼,各自繼續忍耐于此。直到黃昏,兵勇搜山半日無果,陸續撤下,洞外才逐漸清靜。
在臭味之中待久了,如玉已無所謂,頗自在地盤坐在臭哄哄的草甸上,俨然這洞穴已是她的一般。寶蓮和冬秀卻蜷縮一團,各自輪流踮着腳,四不靠的,吃勁得很,也不知怎撐得這半日。
如玉側耳傾聽一陣,小聲說道:“似是走光了,我們出去吧。”
寶蓮卻不敢:“不如等天黑再出去,萬一再遇到,你我還能跑,冬秀怎麽辦?我不能再丢下她。”
如玉:“相信我,他們走光了。”
相信他才見鬼,他手下那些蒙面人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又幾時跟在左右的,如此細想,更加篤定他昨夜是表裏不一,替朝廷下手逼張家與龐顯為敵,以防生出二心罷了。他越是相護自己,越顯得假惺惺,從此往後,她只該靠自己。
寶蓮不語,如玉無奈,女子膽小,也可體諒,難得她主仆二人嬌嫩姑娘,卻能忍得下這洞中的污糟,罷了,再等等。
等到夕陽落下,如玉道:“還不走麽?”
寶蓮看洞外還有天光,仍不放心。
再等下去,就真是縱容了,如玉只好吓唬道:“再不出去,狐貍回窩,你們不怕?”
冬秀:“小姐,老人們都說狐貍記仇,我們占了它的窩,萬一它夜裏真變成精怪來纏磨我們,我害怕...”
她二人不怕髒臭,倒怕這些精怪傳說,哈哈,到底是小女娃。
二人磨磨蹭蹭跟着如玉鑽出洞口,山風吹來,一陣陣腥騷惡臭。
寶蓮這才抱怨道:“你找的這種好地方,把人都熏臭了!”
這時她又恢複小姐脾氣了。
如玉撇嘴道:“待了大半日,能不臭麽?若不是你偷溜出來,也不必這麽狼狽...回去洗洗就是了。”
寶蓮卻又抽出袖刀,防備道:“找不到祖母,我是不會回去的!”
原來如此,唉,她不知如玉早已安排了蛛人朝海邊撒網尋去了。
如玉篤定道:“我答應你的,你相信我就是。”
寶蓮:“你...你表裏不一、居心叵測,我父親被你騙過,我可不會!”
她何以對自己态度轉變如此之大,如玉不解:“張姑娘,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
寶蓮:“昨夜的沙月殺手,今日的紫巾軍,難道不都是你引來的?你奉旨來,卻不依旨辦事,既不入州衙主事,又不帶大軍平亂,趁夜入我家,只帶三兩親近,如今又有暗衛在側,我看你們霧原分明有不臣之心,與那龐顯所圖無二!龐顯原本與我淄縣張家交好,拜你所賜,如今我們再回不了家,只得聽你安排,我看你比龐顯還危險!”
如玉不免刮目相看,她只是閨閣女子,能看到這許多?她倒與她父親全然不同,她父親可沒有這許多看法,只憑着封家的名號與朝廷的文書,就确信無疑了,而她竟敢想敢說也敢做。想來她非要等到天黑,也是為了防着自己的手下?
如玉:“你這樣聰敏,我現在才算真的明白你祖母為何将那東西交給你了。”
寶蓮急忙道:“不,如你之前說的,我一個女子怎麽會擔此重物,我不過是為了保我父親才故意分你的心神,只要你善待我父親,他自會交給你,畢竟你是朝廷所派,也算名正言順。我和冬秀現在對你來說就是個累贅罷了,你不必管我們,自管回去,我父親知道我偷溜出來是為尋祖母,也不會怪你。”
她不僅膽大心細,還懂得随機應變,只是初出閨閣,言語還顯稚嫩。但只要加以時日歷練,以她的智勇美貌,又守着傳國玉玺此等機密,日後若被野心之人所獲,只怕她枕邊也能攪動風雲。如玉上下打量着寶蓮,哈哈笑道:“張姑娘,可是懼怕于我?你既已認定我霧原有不臣之心,料想我也會走龐顯之道,那為何還縱容你父親追随我?你的話,豈不是前後矛盾?”
寶蓮護着冬秀,持刀退後一步,回道:“天下本無主。我一個小女子,不懂得君君臣臣這些道理,但若有人能平定亂世,讓百姓安居,那寶物便該歸誰!”
如玉驚訝:“哦?你真這麽想...你若不這麽想,我還能放你離開,但現在,我必須時刻将你帶在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