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紅顏樂園
紅顏樂園
巫師在帳外作法事,天色漸明,寶莉珠一夜未睡,緊守在七哥身旁,為他捂住傷口,不斷替換血紗,哭了一陣又一陣。
“軍醫一個個死哪裏去了!”她自己遣出去的,又急着叫回來,左右不是,心慌神亂。
終于有一個老軍醫顫巍巍趕回:“找到了,找到了!七王子受傷時跌入身後草叢中,傷口定是染上了當地山中的谪仙草,那葉汁入血,與箭上毒藥混合變性,縱提前服用解藥也是無用。重則致人昏厥、血盡而亡,輕則迷幻失智,今夜帶回的傷兵中雖無重症,卻有胡言亂語的。七王子體弱身薄,日常又多有服用活血藥丸,這才多方激發,成不可收拾的地步!”
寶莉珠:“既然查明,有沒有救法?”
老軍醫:“那谪仙草,葉有毒,花卻解毒!只是…”
寶莉珠:“只是什麽,快說!”
老軍醫:“只是就算救回來,人只怕也是…糊塗的。”老軍醫不敢說出那個“傻”字,只好說“糊塗”。
寶莉珠卻聽懂了,果斷道:“即便救回一個傻瓜,我也要救!”
待藥煎好,七哥躺在榻上已唇無血色,牙關緊閉,藥石不進,令軍醫左右為難。
寶莉珠情急之下,端過湯碗,清退諸人,緩緩放下帷幔,先自行口服湯藥,再與他貼唇喂進。唇齒相抵間,往事種種湧上心頭,若七哥醒來,諸事盡忘,癡傻呆楞,她又該如何?七哥能不能接受這後果,又會不會怪她這般決定?
藥湯灌進一半,淌出一半,寶莉珠哭紅了眼:“七哥,你是不是怪我救你?你活得憋屈,我又何嘗不是?你若鐵了心要走,也帶了我去吧…你若還憐惜我,就吞了這口藥湯,以後哪怕做個傻子,我也願守着你。”
七哥喉間湧動一下,似乎有了反應,寶莉珠急忙将碗中最後一口藥湯含送下去。
......
昨夜敖起在軍中,受封雲指派回府傳信。
李德威得信,緊急安排敖起,将老将軍連夜移送至封家鄉間老屋暫避。封榮臨行前十分擔心,李德威勸道:“段國舅因昨夜潘耽起事,已經有意拉攏少将軍,或慌不擇路,或有意為之,以拖延少将軍出使青州。情勢不明,老将軍先委屈藏身幾日。待劉公公回禀丞相實情,可獲丞相與皇帝在前朝後廷對封家的信任回護,老将軍再現身與太後國舅交手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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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藏于老屋,那如玉豈不就無處可藏了?”原來封榮是想先讓如玉避禍。
李德威卻放心大笑:“哈哈,老将軍,你将這封家鄉下老屋看成好一處庇護所,可在如玉眼裏,不過一間茅草小房,她哪裏願住?她早有了好去處,哪還用你我操心!”
知女莫若父。
李如玉可有好多流連之地,何須藏去鄉下老屋,自是要好好犒勞自己一番的。難得擺脫了封府,也算提前體驗個自由身了!只是為防人耳目,她暫且換上了女兒裝。
霧原城中有一處是非地,無論外面天會不會塌下來,此處都只有徹夜的絲竹縱樂聲,而那奏樂歌舞者卻盡是兒郎身。
清晨微明,青簫院後牆邊,小厮悄悄推開了一扇角門,匆匆迎進了一名夜行而來的俊秀女子。
小厮帶女子徑直前往二樓一間雅室,小聲道:“墨公子昨夜被請去了城南呂府,轎子還要個把時辰才能回來,玉公子稍歇息着。”
如玉已熟門熟路,自行倒了杯涼茶急飲而盡,問道:“又去了呂府?他不是說再不去伺候那刁鑽老頭了麽!”
小厮笑笑:“墨公子的事,小的們也不敢多嘴。”而後退身離開,下樓去了。
“嗨,你們總這樣縱着他!”如玉嘟囔着,略感困乏,爽直脫下衣衫,上榻而眠,床幔間漫溢着久違的檀香,更讓她好眠。
也不知一覺睡到了何時,醒來只覺腰間耷拉着一只男人細白的手臂,腕上系着一串朱砂手鏈,他竟還每日戴着呢?
想當初,他本是前朝罪臣之後,因年幼未被問斬,而随女眷流放異地,途經霧原時被流匪劫掠,又幾經倒賣,最終被人販子牽在街頭叫賣,恰被封雲經過撞見,瞧他年幼可憐,随手救下了他。封雲救了他,卻無法帶走他,只好用身上僅剩的幾文錢,在街頭又随手買了一串便宜朱砂作為信物贈予他,叫他成年後以此信物去軍中投靠霧原軍。只是後來他少年孤苦,又為了生計不得不入了男伶教坊,雖習得了絕佳的琴藝,卻常年三餐不濟,越發身弱,待成年尋得軍營之外時,信物久遠已被封雲忘卻,瘦弱身板更被軍士瞧不起,三兩下便推了他出去。
好在他琴藝身段了得,在青簫院中大放光彩,積年累月竟盤下了青簫院,專收與他命運一般之流浪少年,教習樂曲,成一方樂園。而後,為彌補少時缺憾,特請了名廚掌勺,更讓青簫院以美食佳音俏郎君聞名霧原。封彥卿與李如玉彼時亦年少,軍中艱苦,他二人為了打牙祭,總往青簫院後廚偷食,被抓了正着,為贖偷食之罪,兩人自願給他做了幾日護衛,因緣際會也替他擋去不少客人麻煩,兩相不打不相識,逐漸成了義氣朋友。
二人更時不時叫上五太保來蹭吃喝,賒賬過多,封雲不得不從軍中拿錢趕來還債,這便被墨公子認出,恩人成了欠債的,好笑至極。自此後,墨公子便總說,青簫院因有霧原五太保光顧保平安,也算賺得,兩相抵消,五太保幾人偶爾來打牙祭的賒賬便盡免了,這背後其實全是憑着封雲幼時送他這串朱砂的面子呢!
如玉輕輕拎起他的手臂,向後安放,而後緩緩起身。
木窗之外已是日上三竿,廊下已有賓客往來走動聲,似乎今日外面院中被點奏的是出琵琶曲,包裹在小厮點茶送水之吆喝聲裏,既清雅又渾濁。
“你醒了...自己去喚吃食吧,我可沒勁伺候你了...”榻上正躺卧着一個俏麗公子,只是說話綿軟無力,如同與她夢話呓語一般。
“說得好像什麽時候要你墨公子伺候過我似的!你怎的昨夜又去了呂老頭那?”如玉已睡足,穿衣下榻。
墨公子則軟綿綿朝外翻了個身,半睜開眼瞧了瞧她的衣着,頭一回似的,驚坐起:“你怎麽回事?什麽時候穿起女裝來了!”
如玉站起身,将穿好的外衣左拉右拽才穿完整,笑道:“很奇怪是不是?我也穿得很別扭...這衣裙也太啰嗦了!”
墨公子盤腿叉胸,端坐在榻,細細打望她,而後大笑道:“別扭,太別扭了!你穿這身還不如我穿起來好看!”
如玉撇撇嘴,走去茶桌又倒了杯涼茶。
墨公子:“少喝隔夜茶...對了,你怎突然來了?如今你成了親,封彥卿他們哥幾個想見你一面都難,若知道你跑來我這裏吃獨食卻不叫他們,只怕日後要找我算賬的。”
如玉:“昨夜羌厥襲營,我惹了事。在你這裏躲幾日,他們為我好,不會怪你。”
墨公子:“這麽說,封将軍也知道你在我這裏?你不如幹脆殺了我!”
如玉:“哎喲...我在你這裏,他是再放心不過了!”
墨公子:“放心?你們也太瞧不起人了,我好歹也是個男人。”
如玉一口茶水噴出來,朝幔下身姿綽約的他瞧去,笑道:“可惜我李如玉不是個真男人啊!”如玉将“真”字說的重重的。
墨公子白了她一眼,倒頭又轉身躺下去了,嘟囔道:“青簫院哪個小厮不知,你們幾個窮鬼仗着我的關系,盡到這裏來蹭吃蹭喝,只有人家老呂是真金白銀的砸錢進來,就是太廢我那把古琴,彈了一夜,簡直要把我這雙手都要磨廢了。”
如玉有些擔心他,與往常一樣,總莫名想要保護他,問道:“就只是彈了一夜古琴,沒欺負你吧?”
墨公子閉着眼回她:“呸!他一個老頭子,哪有力氣欺負我?不過,昨夜他府上招呼了個老公公,聽說是太後身邊的紅人。那公公倒是對我動手動腳,還幸虧老呂幫襯我,灌了他一桌子酒,這才撂倒了他,靠賣藝賺點錢可太不容易了。”
如玉突然問:“那公公是不是姓方?呂老頭怎會認識太後身邊的人?”
墨公子:“你怎知他姓方?嗨,老呂一個開酒樓的哪裏認識?還不是中都軍裏塞過去挂賬的麽,喝得越多,老呂賺得越多,誰知道他報了多少賬...我真該跟他再多要些銀子,我可是彈了一夜,還差點被那個老公公占便宜...”說着說着便熟睡過去了。
如玉琢磨着,段立文将方公公留住,莫不是還有別的安排?大好機會,她總要做些什麽。如玉有了主意,對着墨公子的背身笑道:“哈哈,有我們在,怎能叫那老公公占你的便宜!”說罷,轉身溜了出去。
城南呂府,大中午的,仍門戶緊閉。
封彥卿鬼鬼祟祟拉住如玉:“四哥聽說你找我出來,直勸我拉住你,莫要你再闖出什麽禍事,好生在青簫院躲幾日吧!”
如玉:“四哥一向謹慎,聽他的話,什麽都辦不成。你今日到底幫不幫我?”
封彥卿:“我來都來了,你說呢!”
如玉:“那你還這麽多廢話!”
封彥卿:“那四哥開了口,我總得替他傳到位啊!你真闖出禍來,他也不會再怪我了!”
如玉:“哎呀,四哥哪回不是醜話說在前面,屁股擦在後面!你真啰嗦!待會兒,我開了門,你扛着人就跑!”
封彥卿:“為什麽出力的又是我?敖起那小子呢!”
如玉不耐煩,懶得理他,拉起面罩便翻牆而入,封彥卿則賴賴唧唧貓在呂府後門門外等着。
呂府上下諸人折騰了一夜,醉得醉,倒得倒,大中午竟沒有一個清醒的。
如玉尋到方公公的榻前,趁他酒醉正酣,又當頭敲上一記悶棍,結實将他捆好,往麻袋一丢,拖到了大門邊,拉開門栓,将麻袋扔給了封彥卿。兩人一路策馬,将方公公扔進城郊林中一處小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