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 9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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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君側, 殺妖妃。
要殺的妖妃，正是貴妃雲氏。
順王號稱，尋到一位從前伺候過先太後的宮人, 那宮人洋洋灑灑千字血書, 表明先帝尚在時, 太後就與今上暗度陳倉，行不倫之事。待先帝死後，陛下更是夜宿太後寝宮, 後又改換太後身份，選秀入宮, 冊為貴妃。
如今陛下被妖女所惑, 非但行□□之事, 竟還想冊封此女為皇後，立他們的孽種為儲君，實乃天底下最大的醜聞！
在淮南之地，順王下令各大印坊，将此血書加印無數份, 于大街小巷四處傳揚。
沒多久, 此事也傳入長安，朝野內外震動不已, 人心惶惶。
實在是當初雲太後尚在時，民間就傳過美貌太後與年輕皇帝的桃色謠言，加之太後遇刺蹊跷，後入宮的雲貴妃也神神秘秘，這便叫不少人信了血書所言。
朝會之上, 谏官提及京中越發高漲的流言, 皇帝勃然大怒, 當場下旨，七日後親自征伐淮南叛亂，以肅天下視聽。
是日夜裏，雲绾聽得司馬濯要親自出征，心頭不禁慌亂。
“區區淮南一地叛亂，何須你親自去？”她面露憂慮：“朝中英勇善戰的将領不少，派他們去不行麽？”
不行，當然不行。
司馬濯坐在榻邊，垂眸轉動着拇指的扳指，眼底滿是濃郁煞氣。
司馬淳那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先前派刺客襲擊他們時，他就想活宰了這畜生。
之所以回長安後，先派欽差去淮南，到底是他當了父親，想着為阿隼積德，存幾分仁心——
如若司馬淳老實認罪回長安，他可只宰了司馬淳及其府中男丁，免了順王府幾十口老弱婦孺的死罪。
只是沒想到這怯懦東西，在淮南過了幾年好日子，膽子也養肥了，竟還敢造反，而且是打着“殺妖妃”的名頭——這已踩到他的底線，他若不親自剝了他全家的皮做燈籠，此恨難消！
“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呀？”
五根纖細手指在眼前輕晃了晃，司馬濯回神，擡頭對上那雙瑩潤烏眸裏的擔憂之色，渾身戾氣不禁斂起。
“在聽。”
他握住她的手，将人拉到腿上坐着：“別擔心，小小淮南，用不了多久朕就回來。”
雲绾柳眉蹙着：“所以，你是非去不可了？”
司馬濯看了她一眼：“嗯。”
雲绾雖憂慮，但見他态度堅決，且此乃軍國政事，她也不好過多幹預，只得垂了眼睫，沉默不語。
司馬濯見她這般，其實挺高興，她總算會在意他、擔心他了。
這要放在從前，聽他要出門打仗，她或許只冷冷淡淡說一聲知道了，才不會管他死活。
“绾绾。”司馬濯圈抱着她，筆挺鼻梁蹭過她細嫩臉頰：“朕答應你，速戰速決，平安歸來。”
男人溫和嗓音叫雲绾心頭柔軟，再看他這副好聲好氣哄她的模樣，更是沒了脾氣。
輕嘆了口氣，她慵懶靠在他懷裏，悶聲道：“我真不明白，他放着淮南好好的安穩日子不過，為何非得挑事？還有安太妃……印象中，她不是個糊塗人，怎麽也不知勸着些兒子。若我阿隼長大後這般莽撞愚蠢，我定要拿棍子打斷他的腿。”
司馬濯低笑一聲，瞥見她郁悶微鼓的臉，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你那麽寶貝那小子，竟舍得打？”
“這有什麽不舍得。”雲绾哼道：“你別看我平日裏對他溫柔和氣，該管教的時候，我還是很兇的。”
“哦？”司馬濯笑：“怎麽個兇法？說來聽聽。”
雲绾見他一副等着聽好戲的樣子，眼角微揚：“想知道？”
“嗯。”
“喏，就這樣兇！”雲绾眼珠狡黠一轉，而後偏過臉朝着他的手咬去。
司馬濯也不躲，由着她咬。
真的咬住了，雲绾倒舍不得用力了，擡起烏眸看他，似是無聲在說——“你為什麽不躲？”
司馬濯明白她的意思，薄唇微掀：“只要你高興，別說咬朕了，你就是拿刀捅朕，朕也不會躲。”
雲绾一怔，觸及他眸底那無限縱容的笑意時，胸口驀得湧上一陣澎湃酸澀。
她松開了嘴，将臉埋進司馬濯的胸膛，默不作聲。
這突然變幻的情緒，叫司馬濯微怔，他拍了拍她的背：“是朕方才哪句話惹你不快了？”
懷中之人搖頭。
“那是……咬得不順口？”
懷中之人又是搖頭。
“那你怎麽了？”
“……司馬濯。”她低低的喚，臉還是深埋在他懷裏，看不清她的表情。
“嗯？”
“我一直很好奇，你…你為何喜歡我呢？”
輕柔的嗓音略顯發悶，司馬濯神色微頓，而後将懷裏人摟緊了些：“喜歡便是喜歡，哪來什麽為何。”
雲绾眼睫輕垂了垂，小聲道：“我從前，只當你是個罔顧人倫的色胚混賬，貪圖我的容貌……”
說到這，她有些難為情，揪着他衣襟的手收緊，悶悶道：“你不許笑我……但我那時與你來往不多，每每見你，也與你恪守禮儀，從未有過半分逾矩。說句實話，那會兒我真拿你當作小輩來看……以至于後來你對我露出那個心思，着實叫我吓了一跳。除了圖色，我也實在想不到其他理由……”
聽到她這番心裏話，司馬濯啞然失笑，卻又無法辯駁。
畢竟當初，他也以為自己是看中她的身子。
原以為得到了，膩味了，解了心底的執念，便能就此放下。
誰知竟食髓知味，越陷越深，以至如今，非但放不下，更是牢牢擱進了心裏，甚至為了他們母子，甘願奉獻一切，哪怕是這條性命。
“我不知，你為何如此執念于我。”雲绾仍在他懷裏喃喃困惑：“我哪有那麽好，哪裏就值得你這般待我……”
雲氏一門出了三任皇後，姑母果毅聰穎，堂姐賢良淑德，而自己愚鈍懵懂，渾渾噩噩，保不住雲家，連皇後之位都丢了，懷着繼子的孩子遠逃異國，現在還被天下之人罵成禍國妖妃，實在是雲氏之恥。
“像我這樣的人，本不該進宮的。”雲绾有些挫敗的嘆氣。
她從前的志向就與她爹娘一樣，吃喝玩樂，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哪知一朝命運變幻，兜兜轉轉竟到了如今這一步。
見她突然傷懷起往事，司馬濯将人從懷裏撈起，單手捧住她那巴掌大的瓷白小臉，嗓音溫潤：“何須妄自菲薄？在朕眼裏，你就是最好，旁人便是千好萬好，也比不得你半分。”
雲绾心底軟了又柔，怔怔看他：“真的？”
“自然是真的。”司馬濯看她這副呆呆模樣，只覺嬌憨可愛，忍不住俯身親親她的臉：“朕從前也懷疑，你是不是會什麽妖術，給朕下了蠱，才叫朕對你如此癡迷難忘。”
雲绾被他親得癢癢，一張臉緋紅：“我就是會妖術，也不對你施。”
“那你想對誰施？”司馬濯扼住她一把細腰，掌心牢牢握着，透着幾分警告意味。
求生欲叫雲绾讪讪閉了嘴。
司馬濯見她識趣，卻又覺得不解恨，在她頰邊咬了口，留下個淺淺的牙印，眸光幽深道：“你哪都好，唯獨一點差了些。”
雲绾捂着臉，疑惑看他。
司馬濯伸手，長指虛點了點她的心口：“這裏，朕的位置還是少了。”
他眸光灼灼，仿佛要看到她的靈魂深處：“绾绾，朕很貪心，想要你毫無保留的愛。”
雲绾怔然，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他。
司馬濯并不急于現在求個答案，也怕将她逼得太緊，擡手摸了摸她的發：“不着急，我們還有餘生那麽長。”
他會一點點占據她的心，遲早叫她完全屬于他。
***
六日後，大軍整裝待發。
聽聞司馬濯要領兵打仗，阿隼激動不已，看向司馬濯的目光也愈發崇拜敬仰。
若不是他知道自己年紀還小，他都想叫爹爹帶他一起去了。
這日午後，阿隼突然問雲绾：“阿娘，你從前跟我說過，這個五叔叔是很聽話的，那他現在為什麽要造反啊？”
雲绾記得阿隼前兩天就問過一遍。
當時她告訴孩子，是因為五叔叔做錯了事，所以你父皇要帶兵去打他。
可現在，阿隼又問了一遍，且這次問的是“為何要造反”。
雲绾放下手中繡的香囊，正色看向面前的孩子：“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麽？”
阿隼心虛得眨了眨眼睛：“沒…沒呀……”
“阿隼，你現在也會騙阿娘了麽？”雲绾語氣微沉。
“不，不是！”
阿隼咬咬唇，最後還是抵不住雲绾的目光，噘嘴道：“好吧，今日上午小桑子帶我去放紙鳶，我聽到了一些……不好的話。”
雲绾心底一緊，面上卻是不顯：“你聽說了什麽。”
阿隼似是難以開口，支吾好半晌，才咕哝道：“他們說，因為爹爹要封你為皇後，封我當太子，所以那個五叔叔不樂意了，他召集很多讀書人寫書，罵你是禍國妖妃，還說我…說我是個孽種……”
說到最後兩句，阿隼有些哽噎。
雲绾也聽得心頭刺痛，她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麽一日，可當這一日真的來到，相較于自己被罵妖妃，她的孩子被罵孽種更叫她難受。
“阿隼……”
不等雲绾開口，阿隼攥緊了小拳頭，擡起臉，含淚狠狠道：“那個五叔叔壞死了，我要叫爹爹割掉他的舌頭，再殺了他！”
孩子面龐稚嫩可愛，說出來的話卻充滿直白的惡意。
雲绾望着那雙清澈黑眸，喉頭像是被什麽掐住般，一時竟說不出話。
“阿娘，你…你怎麽了？”
阿隼見她這般，驀得有些慌，伸出小手去揪她的衣袖：“是孩兒說錯什麽了嗎？”
雲绾嘴唇翕動兩下，最後還是沉默，只将孩子攬在懷裏：“阿隼，答應阿娘，他日你若掌天下權，定要當個明辨是非的賢仁君主，不可放縱自己的脾氣喜惡，濫殺無辜，知道了麽？”
阿隼被她抱了個滿懷，腦子裏還有些暈乎乎。
待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開始那句話可能叫阿娘不高興了，他有些後悔。
卻不是後悔有那個念頭，而是後悔把那話當着阿娘的面說出來了。
那些打打殺殺的，怎麽能與阿娘說呢，阿娘要做噩夢了。
“阿娘，你別怕。”阿隼伸手抱住雲绾：“阿隼會很乖，什麽都聽你的。”
抱着孩子好一會兒，雲绾才平息心緒，将他松開：“待你爹爹傍晚過來，我們有一件事與你講。”
阿隼疑惑：“什麽事啊？”
雲绾抿了抿唇，嗓音平靜而沉重：“我和他之間的誤會，以及你的身世。”
*
這日夜裏，一家三口用過晚膳，屏退衆人，圍坐在暖榻之上。
雲绾醞釀一陣，将從前的恩怨娓娓道來。
末了，她握緊了司馬濯的手，眸光顫動地看向對座的阿隼：“我那時無法接受自己對他動心的事實，便在你義父的幫助下，逃到了回鹘。再之後的事，你都知道了。”
阿隼盤腿而坐，單手托着下巴道：“所以，阿娘從前是我祖父的皇後，祖父死後，你嫁給了我爹爹？”
關于司馬濯逼迫的那一段，雲绾并未提及。
并非是為司馬濯遮掩，而是她不想叫阿隼傷心——如果孩子知道他當初并不被母親所期待，甚至還動過打掉他的心思，那他得多難過。
大人的矛盾，不該叫孩子受到傷害。
見阿隼已聽明白她的話，雲绾颔首：“是，阿娘嫁過你祖父，後又跟了你爹。”
“噢，這樣。”阿隼點點頭，神情很是平淡，好似這并不算什麽事。
這個反應叫雲绾和司馬濯有些許意外，彼此對視一眼，剛想再問問孩子的看法，阿隼忽然又開了口：“阿娘，我祖父長得英俊嗎？”
這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問題，讓殿內安靜下來。
燭火靜靜燃燒着，雲绾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疑惑看向兒子：“什麽？”
阿隼一臉天真無邪，還伸出手指了指司馬濯，好奇問：“比他要英俊神武嗎？”
“這……”雲绾凝噎。
司馬濯眉頭皺起，這小子怎麽回事，問的這叫什麽話？
腹诽歸腹诽，他的視線也不由自主地看向雲绾，等着她的回答。
雲绾：“……？”
這父子倆怎麽回事？明明正說着那麽嚴肅的話題，怎麽關注點跑偏到這了？
阿隼是個孩子，思維跳躍天馬行空就算了，司馬濯怎麽也跟着湊熱鬧！
在父子倆雙雙注視下，雲绾硬着頭皮道：“你祖父模樣也算俊雅……”
“嗯？”司馬濯沉了眉眼。
“………”
雲绾嘴角扯了扯，而後紅着臉咬牙：“但和你父親比起來，略遜一籌。”
司馬濯不虞，目光幽幽：“才略遜一籌？”
雲绾扭過頭，壓低聲音瞪他：“你有完沒完，跟着孩子胡鬧？”
司馬濯眉梢微挑，轉臉看向阿隼，一本正經地糾正：“朕比那老頭子……咳，比你祖父年輕、俊美，身量也更高大，騎射武功更是勝他不少，最重要的是，你阿娘與朕才是天作之合的良配，與你祖父，不過是聖命難違，身不由己。”
雲绾：“……”
這男人颠倒是非黑白、睜眼說瞎話的本領，這麽多年是一點沒退步。
阿隼也不全聽司馬濯的，扭過臉問雲绾：“爹爹說的都是真的嗎？”
司馬濯就坐在旁邊虎視眈眈盯着她，雲绾還能說什麽？當然是配合身旁這個厚顏無恥的混賬，擠出一抹笑容：“是真的吧。”
“哦，那就好。”阿隼放心地點點頭。
司馬濯和雲绾：“好什麽？”
“我阿娘要嫁人，我肯定是希望她越嫁越好呀。要是越嫁越差的話，幹嘛還要再嫁。”
阿隼一副“你們怎麽這個都不知道”的表情，又對司馬濯道：“如果你對我阿娘不好，我阿娘想嫁第三個男人，那就算你是我親爹，我也是支持我娘改嫁的。”
司馬濯：“……？”
雲绾也沒料到這孩子思想如此開闊，轉念再想，阿隼從小在草原長大，深受游牧文化的影響，女子二嫁、三嫁，或是父死子繼、兄死弟及，在他意識裏并不算什麽了不得的事。
就是不知道，待他長大後，漸漸接受中原正統文化的教育，會不會改變現下的想法。
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了，起碼現在，孩子能平和接受這點，已叫雲绾心裏十分安慰。
“阿娘。”阿隼從榻邊起身，撲倒雲绾的懷裏，軟糯撒着嬌：“不管你嫁給誰，我只知道，你是生我養我的阿娘，我永遠是跟你站一邊的。”
雲绾聽得孩子這話，眼眶微熱，将他摟緊了些。
她想，那年在金城，留下這個孩子，大概是她這輩子做的最正确的決定。
司馬濯見他們母子倆抱在一塊兒，也往雲绾身邊靠了些，擡手将她圈在懷裏，低低道：“別落下朕。”
雲绾看了他一眼，而後輕輕靠在了他的懷中，阖眼道：“不會了。”
這一夜，一家三口同榻而眠。
阿隼睡在爹娘中間，只覺這世上再沒有比他還要幸福的孩子了。
翌日清晨，旌旗獵獵，軍隊威整。
司馬濯一襲金甲，橫刀立馬，帶兵出征。
雲绾抱着阿隼站在高高的闕摟之上，目送大軍遠去。
三月和煦的春風拂過臉龐，阿隼摟着雲绾的脖子道：“阿娘，他什麽時候回來呢？”
雲绾望着遠方：“打了勝戰，他就回來了。”
阿隼道：“什麽時候能打勝呢？”
雲绾被問住，低頭看向兒子。
只見阿隼眼眶紅紅的，發現母親在看他，立刻害羞得将臉埋進她懷裏，悶悶辯解道：“我可沒有在哭！只是風太大了，吹得我眼睛疼呢。”
雲绾失笑，這別扭的小子。
“別着急。”她拍着兒子的背，遙遙望向南邊蔚藍的天穹：“他答應我，很快就會回來了。”
作者有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