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第 11 章
電梯的滾動聲仍在耳旁喋喋不休,有些畸化的機械聲像是什麽扭曲的低語。
四周的光線在不知不覺之間已變得一片昏暗,家具城的頂層本是單向玻璃,但此時望去,玻璃之外沒有天空,只有一片墨黑的霧。
單向電梯。
有進無出。
溪白彎腰捏了一把自己的腿肚子,發麻的感覺這才消退不少。
他重新找回四肢的知覺,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溪白摸了摸口袋。
今早出門的時候匆匆忙忙,忘記帶莊算給他的護身符了。
好不容易在心底用勇氣築起的矮牆,在這一刻變得有些晃蕩。
溪白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擔心。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抓緊時間行動。”
溪白低聲給自己打氣,又看了一眼那滾動的單向電梯。
要不還是逆行一下吧!
溪白猛地上前,正當他擡腿想要沖進那扶梯,反方向地往樓下跑的時候。
突然一陣劇烈的搖晃從地面傳來,本能讓溪白頓住了腳步,就見面前電梯的警示燈突然間紅光大作,腳底下看着本還算堅實的地面瞬間被蛛網狀的裂紋爬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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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石塊凹陷墜落,連帶着那一整節手扶梯,都一起落了下去。
手扶梯下方的空間,不是原本的家具城建築,而是一片與頭頂玻璃穹頂之外同樣的黑霧。
看似柔軟的霧氣,如同一只深淵巨獸張開了大口一般,将墜落的扶梯吞吃得幹幹淨淨。
連一絲落地的聲響也沒有。
溪白聽見了自己喉嚨裏艱難而沉重的吞咽聲。
家具城整體規格是中空的圓環形,而此時環形中間的空間,都被黑霧所籠罩着。
空氣似乎也變得格外黏稠,像是有人往裏摻了灰塵和水,不知哪裏有光源,但依稀可見四周物體的輪廓。
溪白站在走道靠環形中間的那一邊,手扶着欄杆,但又和欄杆保持着一定距離。
他不想掉下去。
但不借力,發軟的雙腿又有些走不動路。
走道的外側,離中間更遠的那一邊,同樣有着許多招牌模糊的店面,一切都籠罩在黑霧之中。
溪白并不想靠近,他總覺得那邊會發生什麽。
只是當他沿着道路內側,扶着欄杆繞了一圈之後,背脊冒出的無數冷汗,将心底的最後一絲希望也澆滅了。
不僅沒有其他的向下的出口——這一點溪白本身也沒抱什麽太大的期望——連剛剛送他上來的那個手扶梯墜落後留下的缺口,在現在也已經消失不見了。
換句話說,現在的溪白就站在一層不存在的樓層裏,沒有任何能夠通往其他方向的地方。
不論是往上,還是往下。
手機信號自然也是空白的,上面還多了個“×”,連一點希望都不給。
溪白突然想起自己前段時間在網上刷到的關于電梯夾層的科普帖,後背再一次被冷汗浸濕了。
關于電梯夾層的那個帖子是為了警示大衆,說有人乘電梯的時候門開了,走出去後才發現自己進了“不存在的樓層”,被活活關死在裏面。
但那個是建築學上的問題,而現在他遇到的卻是玄學,還要更難對付。
不行,絕不能坐以待斃。
溪白看了一眼欄杆外的黑霧,他深呼吸了一口氣。
霧中有一股淡淡的潮濕陰暗的濁氣,溪白蹙了蹙眉,最終還是下定決心。
轉過身。
溪白朝走道上那片霧蒙蒙的深處,走了過去。
溪白是橫穿而過的,可這一片霧蒙蒙的走道,比他想象的還要更寬。
溪白從霧氣最濃厚的地方走了出來,雖然視野依然模糊,但是光漸強了一些,他可以看清楚自己面前的是一家店,店內擺放着許多東西,看不清具體的模樣。
只是店鋪最裏面隐約透出來的兩站紅燭搖晃的火光,讓稍微陽間了一點的氣氛瞬間又陰間了回去。
旁邊的傳來一陣動靜,溪白看去,就看到霧蒙蒙一片的店門口,站着一個身影。
居然有人?
在這裏遇到人類的意外與驚喜讓溪白本能地追過去,但等腦回路跟上,意識到在這片區域遇到“同類”的概率有多小的那一刻,他人已經站在了那個身影面前。
一張森白的大臉猛地出現在眼前,把溪白吓得差點坐在了地上。
那臉上眼睛只有一個黑色的方框,面頰塗着兩團紅色油彩,嘴唇更是慘白無色——這并不是什麽人類。
而是一只紙人。
五官繪就鮮明,帶着點墨彩難以掩飾的浮誇手法,四肢紮得結實而齊全,身上的紙衣是古時的寬袍大袖,被店鋪內映出來的隐隐燭光映得鮮紅一片。
像是染了血一般,瘆人。
紙人盯着溪白看。
溪白也盯着紙人,随時準備奔逃。
但良久,雙方都只是靜靜地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除了溪白額前多了一把冷汗。
還好,只是紙人。
溪白剛松了一口氣,卻又突然想起:不對啊?
剛剛那紙人,好像是轉了個身吧?
溪白嗓子眼裏又咕咚一下。
再看過去時,突然“咔咔咔”地一陣響聲,就見那紙人彎下腰,朝那紅光如血的屋內伸出了手,像是在邀請溪白進去。
溪白:!
嗖地一下,他調頭又沖進了濃霧之中。
紙人活啦!!!
紙人輕輕歪了歪腦袋。
只是被沖開的霧氣還沒重新合攏,剛剛消失的溪白,又原路轉了回來。
紙人的動作依然保持着原來的樣子,在看到溪白的歸來之後,甚至還把腰往下更彎了一點。
而森白平整的臉上那用朱砂抹得鮮紅一片的唇,也在這一刻緩緩地翹了起來。
溪白:……
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濃霧,溪白咬了咬牙,邁步向前。
而伴随着他步伐的,還有漂浮起來的紙人。
紙張折疊又舒展的簌簌聲混在濃霧裏,變得有些悶,卻也時刻提醒着溪白,他身旁的那個身影,的确是紙做成的“人類”。
溪白盯着引路的紙人,腦海裏卻是方才沖進濃霧之後,所看到的其他景象。
剛剛,溪白看到紙人“活”起來被吓了一跳,想要趕緊逃跑。
但當他往前跑了一段之後,看到了另一家店鋪。
與現在這家店完全一樣……不,還要更加破敗的店鋪。
店裏的各種裝潢,商品甚至擺放位置都沒變,但上面蒙了一層薄薄的灰,還有一股嗆人的煙味。
而在店鋪的門口,有一個帶着細微火光的身影,以同樣的伸展着手臂的姿勢彎着腰。
溪白甚至沒敢看清楚,就慌忙地又往前跑。
然後在下一個店鋪裏,看到了被焚燒得更厲害,破破爛爛像是紙紮骨架的又一只紙人,以及更加沖鼻的,伴随着漫天飛舞的紙屑的濃重硝煙味。
就是在那一個瞬間,溪白才決定掉頭回來的。
至少比起看見後面那種燒了一半的紙人,他更願意看面前這個。
思緒回籠,溪白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店的深處。
指尖觸碰到一片冰涼,他猛地轉過頭,發現自己碰到的是一面鏡子時,稍稍松了口氣。
但這口氣還沒徹底松下來,就伴随着再度高高懸起的心髒,又憋了回去。
鏡子是斜放的,但溪白還是看見了鏡子裏的自己。
可他并沒有看到自己身旁一步之遙的紙人,同時,他走進來的方向裏,店鋪的大門也已經被吞沒在了濃霧之中。
求生的本能讓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回頭确認一眼。
但橫擋過來的一只紙胳膊,帶着強勢的氣息攔住了他。
溪白目光順着面前冷白色的紙手一路向上。
他看到了紙人臉上大大的冰冷微笑,和一雙空洞洞的眼睛。
一副邀請客人進門的姿态。
卻帶着後退即死的無盡殺機。
餘光所到之處皆是黑暗,溪白覺得自己也沒有必要再回頭确認了。
他身後不可能還會有退路。
走到那燃燒着的兩盞紅燭面前,溪白低頭看去,就見香案桌上擺着許多物品。
但并非元寶香山,也不是瓜果花卉,而是數個樣式各異的,由紙張紮成的小物件。
從床鋪到書桌,從沙發到躺椅……皆是家具物什,其中幾樣,溪白在上樓的過程中看到過,就在家具城內。
目光在桌上與紙人之間來回逡巡,溪白最終慎而又慎地開口。
“是……讓我選擇嗎?”
紙人的笑容更大了一些。
溪白盯着桌面上的紙雕塑看了一圈。
紙人在旁站着,雖然沒有眼珠,但卻依舊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幽幽的注視。
不選,肯定是不可能的。
于是溪白斟酌了一下,最終伸手,選了一個最小的紙躺椅的雕塑。
拿起來後,溪白緊張地看向四周,環境并沒有什麽變化。
但正當他想要觀察紙人的後續反應時,眼睛向上一瞟,就見那躺椅的椅背镂空處,用一根絲線挂着很小的一張紙片。
紙片上明顯寫着字。
溪白下意識地念了出來。
“紙紮躺椅一張。”
“價格:一顆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