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九霄月
第040章 第四十章:九霄月
男子怎能喜歡男子。
梁映也曾用過一整日去思索這個問題。
可從他這些年歲一直寡淡貧瘠的心緒中, 并未能得到真正的解答。
他也是第一次,被一個人如此牽動。
望向那人的眸光所向,窺探那人的心思所在……
待回過神來,那人是不是男子好像就變得并不重要。
他放任這心思在所有光暈照不到的地方, 日夜生長, 就算辨不清, 說不明, 日後也不知将長成什麽怪異模樣。
但無礙。
他本也未對這世俗循規蹈矩過。
梁映看着祝虞那慌張的模樣, 便知道他與她最大的區別便是這點。
她會被束縛,即便是她已經擁有了不自知的偏愛。
這與他來說,是一件值得歡慶的好事。
他恨不能祝虞再遲鈍些、再作繭自縛些……
梁映将眸光收回, 彎起唇角,看似應和道。
“是啊, 怎麽可能呢。也怪林樾對誰都這般親切,容易讓人會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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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虞倒不否認這點,林樾連對梁映都很溫柔。
若不是剛剛林樾向她提議了女子入仕這條路,她都要懷疑林樾為了她做了這麽多,是不是因為別的什麽情意……
還好, 她沒有自作多情。
梁映沒來之前,她已經看得足夠分明,林樾看她的眸光, 有欣賞、有憐惜、有期待,就是沒有那最尋常容易勘破的心悅之意。
這等俗氣的眸光也不适合出現在林樾身上。
祝虞心中, 她也相信,不止在她心中。
林樾其人, 便如九霄明月,高懸天邊。
他的光亮溫柔, 不分貴賤地落下,但也只能擡頭仰望。
不該被誰摘落。
祝虞後知後覺梁映問話的口吻有些奇怪……
只是她又不敢細看,離了林樾,梁映身上又湧現出第一次見面時的陰沉冷寂,叫人不敢接近。
沉悶的氛圍一直延伸到樹蔭之下。
林清樾睡醒時正聽到梁映陰陽怪氣地開口,她挑了挑眉。
竟然背後說她壞話?
虧她昨天晚上教他練了一夜的招式,現在還頭疼呢。
但林清樾轉念一想,平日斷然不會多言的太子殿下,這會兒對着祝虞說了這些,絕不一般。
細數梁映和祝虞之間的樁樁件件,從最開始金海樓一命換一命就可見緣分。後面雖面上不顯,卻還是出手幫了祝虞,替她膳堂解圍。
若再算上昨日的扮水鬼,他當時說的也是因為知道她要幫的是祝虞才……
林清樾覺得自己這一覺醒來,果然神思清明了不少,竟一下勘破了梁映與祝虞之間還未明說的情意!
這般話本子裏才能寫得出曲折情節,放在別人身上,林清樾定會美滋滋地旁觀,但若是她的太子殿下……
啧!
她給太子殿下選的是能臣,可不是妃子。
“兩位聊什麽呢?”林清樾裝作剛醒的樣子,伸展着手腳來到溪邊,看似自然,實則責任深重地特意選在兩人中間坐下。
熟不知,她這一坐,兩人都松下一口氣。
“閑聊而已。”梁映分出一串考得最為仔細的烤魚,順手遞給了林樾。“一串夠嗎?”
祝虞瞥了一眼,話語中恢複了些許暖意的梁映,好像無意間得知了什麽隐秘,不敢多言。
“不患寡,患不均。”林清樾想着一人一串剛好,笑着便把梁映遞來一串順手傳給了祝虞,轉臉再向梁映要她的那串。
可梁映定定看了她兩眼,半響才把剩下一串那給她。
林清樾吃着魚,心裏想着梁映真是小心眼。
不就是小小剝奪了一個他給祝虞獻殷勤的機會嘛。
三人避人耳目地坐着,也沒完全不務正業。
林樾給祝虞又講了些騎射的要點,祝虞也新分享了她上次沒能給成的讀書心得。梁映兩邊聽着,也不知是不是感懷自己與書院第一第二名相差甚遠,臉色一直悶悶的。
一晃眼,卻也是日暮西山,彩霞漫天的光景。
曾沾染上的血跡再難找尋。
林清樾和梁映決定送佛送到西,将祝虞一路送回了青陽齋。
孟慶年不在,許是去用晚膳。林清樾便在祝虞的允許下,往房間裏的水房走去。
青陽齋的水房比玄英齋的要更大些,不過也只是用屏風擋着,沒有真正能隔絕的門扉。
祝虞見林清樾在屏風前徘徊,猜他擔心,便寬慰道。“和我同住的孟兄,雖人冷淡古板了些,但寝食規律,從無逾距,只要小心些也不會……”
林清樾點點頭,又多踩了兩步,不過就是這兩步之後,剛剛還堅實的地步忽然有了異響。
祝虞愣愣地看着不知怎麽就在林樾腳下松動的木板。
“阿虞,這塊木板倒是壞得巧了。”
是巧了,往後只要有人靠近水房,她都會知道。
祝虞無奈地抿開唇角笑了。
“對了,玄英齋還是少不得你。”林清樾從水房繞了出來,瞥見祝虞書案上短得只剩一點的墨條,想起什麽,從腰間碧色絲縧上褪下一塊白玉,交到祝虞手心。“這樣,也不算你白來。”
“這……太貴重了。” 受了太多恩惠,祝虞已經不知怎麽還清,就算是她答應用前途交換,也不能坦然再接受了。
“與你相比,不貴重。”林清樾盯着
祝虞,話意點到為止,她想祝虞應該能明白她的意思。
祝虞很想藏起所有窘迫,再理直氣壯一些。可惜她不能,若是要選欠誰多一些,比起祝平,或許還是全然信任于她的林樾要更好一些——
“這,不是挺多錢嘛?”祝虞指頭還沒碰上白玉,一直在房中沒發出聲響的梁映冷不丁開口。
祝虞擡眼,一看梁映從她床下拉出來的木盒子,瞳仁不受控地一縮。
木盒子幡然掀開,明晃晃串起的七貫錢把盒子擺得滿滿當當。
那是梁映金海樓後給祝虞的封口費,自上次被學錄查到,她更不敢用,直接把錢放回了梁映給她的木盒子往床榻底下藏着。
這筆錢對祝虞來說,始終是不義之財。
就算祝平讓她日夜颠倒的謄抄臨摹那些圖文,她都不曾動這筆錢。
“有這些錢存着也不能生錢,阿虞還是用了吧,免得旁人亂擔心。”
梁映臉上帶着笑意,咬着阿虞兩個字,可祝虞聽着卻和林樾叫她的感覺截然不同。只覺得脖子微微一涼,咬着牙把遞到眼前的白玉重新推了回去。
“是了,這是……家中給的盤纏,我一直舍不得用差點忘了。”祝虞沒得選,這會兒若駁了梁映的話,只怕他要認為她要瞞不住金海樓的事兒,夜裏,她哪能睡得踏實。
林清樾從善如流地收回白玉,沒覺得有何不妥。
若是祝虞有能用得上的錢,那這錢是她還是梁映的,她倒是無所謂。
算來,祝虞這裏她确實沒有什麽能再幫上的,林清樾與梁映在舍房門口與祝虞告了別。
可沒多走兩步,祝虞突然追了上來。
看得出來,她有話想說,但眼色從梁映身上掃過,似乎是找不到理由開口。
林清樾想着可能是女兒家的私事不便開口,便支遠了梁映,讓他在五丈開外等着。
“今日你提議之事,我答應地有些匆忙。但我絕無反悔之意,只是事後想起一些複雜之處,可否請林兄,待我這兩日厘清,于後日山門的靜心亭再告知于你。”
林清樾輕輕颌首:“好。”
“還有一事……”祝虞猶豫着,好像在斟酌着用詞。“梁映他……”
林樾越待她好,她便越忍不住提醒他該注意梁映。
這樣一個與命案牽連的人,又心思晦暗難明的人真的該坐視不理,任由他與林樾走近嗎?她怕林樾日後會因此受傷。
可祝虞又想到,那幢命案梁映也是為了活着。
他沒有親手殺人,也沒把她抛下逃命。
在書院之中,他也在林樾的引導下,一點點改變。
她該相信本性難移,還是該相信月光将照亮夜色中的所有晦暗呢?
“梁映怎麽了?”林清樾看着祝虞神色一會兒紅一會白,像極了正事之後,說不出口的女兒家心事,她不免有些緊張,準備随時把任何萌芽掐死在襁褓裏。
可祝虞只是長長喟嘆了下,再擡頭看向林清樾,眼裏有絲掙紮過後的疲倦。
“沒事,我看他策論行文還不紮實,明日我去玄英齋再與你細說吧。”
“你們要聊得真不少。”
林清樾剛走回,梁映看起來等得有些不耐。
“也沒聊什麽,阿虞就說有些事兒,打算後日再同我講,就在山門的靜心亭那處。”林清樾沒想特意瞞着梁映什麽,畢竟以後祝虞才是他身邊進臣,現在就滋生了不該有齲語可不好。
林樾答得很快,比梁映想象中的要坦然大方不少,梁映被微微一噎,倒是顯得他剛剛那句酸澀了些。
男聲突然氣勢全消地“嗯”了一聲。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晖下。
梁映無意間轉頭恍然看見,他們背後兩道影子竟比主人挨得更近,一高大,一清隽,倒是極好認。他暗暗勾起唇角,刻意算起了落日的光,控制着歩速。
一段山路,兩人一前一後走着,看着不算親近。
卻只有一個人知道,他們身後的兩道影子,每一步的指尖都融在一塊。
……
與祝虞說開後,祝虞第二日便回到了玄英齋繼續當他的小教谕。這可開心壞了不少玄英齋的人,要知道比起林樾這般天賦使然的教法,顯然還是祝虞一點點摸索起來的溫書方法更适合他們。
眼見祝虞臉色一日好過一日,梁映的學識也一日日中變得紮實,林清樾剛覺得日子有些盼頭,正坐在靜心亭,哼着曲聲,等着祝虞。
卻沒想到等來的不僅不是祝虞的坦白。
而是青陽齋的學錄帶給她的壞消息。
“林樾,祝虞一夜未歸,今日一整日上課也不見他。你這兩日與他走得近,知道他去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