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射禦課
第020章 第二十章:射禦課
就算帶着梁映這個活招牌,林清樾再廢了些口舌還是從禮藝周教谕那裏要來的藝長之位。
雖然周教谕的原話是:
“不過是矮子裏面拔高個,你們也就勉強入眼,還有的學呢。”
晚風輕拂,回玄英齋舍房的小路上。
一溫潤清隽,一高大沉默的兩道聲音并肩前行着。
嚴格意義上來說,梁映走得比林清樾稍快一點,不至于讓她亂帶了路。
安心跟着的林清樾心裏數了數,現在還剩樂、射、禦三門還未擺平。
樂藝的元瞻教谕走得太快,一旬只來書院兩日,教完就走,沒能抓住。
只能先集中在明日的射、禦兩藝上了……
剛站定在齋房門口,梁映停下了腳步。月華如水,輕柔地照亮他面前三個兩層楠木食盒。
——食盒在臺階上擺得齊整,跟上供似的。
梁映幾乎不用猜,也知道是怎麽回事。
“映兄,同窗們怕我們趕不上晚膳,送了這麽許多呢。”
林清樾掀開了其中一個,看過上面留下的字條後,欣慰道。
見梁映無動于衷,林清樾便自己提起一個食盒,可剛要用右手,左右兩個忽然被一雙手提起,林清樾順着往上瞧,正是梁映,他下颚輕揚,沖着上鎖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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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快去開門。”
林清樾眉眼微微彎起,應了一聲。
不算大的桌案上很快擺滿了飯菜,都是齋中學子各自從自己的份額裏省下的。雖沒有剛剛出鍋的熱氣,倒也因為妥善收起,留有餘溫。
林清樾吃得很滿足,連對加時幹活的怨氣都少了許多。
一本兩指厚的典籍在收拾完桌案後,一下被擺到梁映面前。
“今夜,便從這個學起吧。”
“一夜,一本?”
梁映當即覺得林樾在說笑。
可在他看清林樾溫潤卻沒有任何動搖的眼底,他沉默了。
“時間有限,玄英齋各位同窗們此時都在苦讀,映兄難道想放棄?”
當然不,他還要抓人現身呢。
梁映深吸一口氣,把書冊接了過來,從第一頁看起。
“有何不解,随時找我。”林清樾也翻開書,坐在梁映正對面。
梁映瞥了一眼,好家夥,今日看的是《群俠幽夢》。
可他卻無力諷刺,畢竟只要他問,林樾便從話本上轉過視線,像是一直關注他的情況,能流暢地順着他的思路去講解。
且講得不僅清楚,還能深入淺出,舉一反三。
本來一直在梁映印象中繁雜難記的詞句,一經林樾的口中,便能即刻深了印象。初時還覺得要
背到第二天也背不完的書,到了子時竟也學過大半。
這講法,不當教谕,實屬可惜。
“你到底師從何人?真的有必要來長衡念書嗎?”
梁映放下書冊,不由得問。
剛剛還侃侃而談的林清樾身形微滞,似想起什麽久遠的記憶,眸光有些晦澀。
“這天下才共一石,他要占五鬥。可惜天妒英才……我不過是學了他的皮毛而已。”
這般黯然模樣的林樾,梁映還是頭一次見。
但也是稍縱即逝。
書堂裏的蠟燭又燃了好一會兒,在天亮之前的前兩個時辰才熄滅。
隔日一早,打着呵欠的玄英齋學子們比往常還要更早一些出了齋房。
原因無他,今日的射、禦兩門課是在書院的後山上進行授課。
平時以讀書為先都尚來不及的玄英齋學子,射、禦兩門課藝更加無從涉及。第一日上課,又有負擔在身,大部分學子都有些惴惴不安。
只是上課鐘聲響起,學子們的惴惴不安逐漸消失,變為莫名奇妙。
只見過學生逃學的,沒見過教谕罷課的。
上課足有一盞茶的時間了,日頭曬着,教谕不知哪去,別說是射藝要用的弓了,靶子也沒有,入目只有地上一堆雜亂無章的亂石。
“學錄難道給我們排錯課了?今日不是射課?”
時間一久,學子之間難免顧不得那麽多規矩,議論起來。
“齋長,我們不會要一直等下去吧?”
現在為了能一個月後拿出成績,玄英齋分寸光陰都不想浪費。
作為齋中的主心骨,林清樾自被選中拿主意。
林清樾卻收回環望的目光,忽然轉向梁映。
“映兄,怎麽看?”
林清樾的問詢不出意外地,帶着多道視線往站在邊角的梁映身上去。
梁映不适應地皺了皺眉,本不想答,可他不答,林樾清亮的眸光便不曾遠離。
他只得道。“我看這石頭擺得怪。”
衆生馬上望向腳下亂石,耳邊聽梁映繼續道。
“雖然雜亂,但仔細瞧着,我們所站之地的石頭最多,而越遠處則越少。最後能看到石頭的地方,便是那顆槐樹下。”
梁映說到這話音停了停,衆生紛紛眯起眼睛看向遠處槐樹。
槐樹離他們約有百步,要看清樹下的零落石子實在有些費眼力。
“嗯,确實有些蹊跷。”林清樾肯定了梁映的話,她随手一指,“我看那樹左側偏三尺兩寸的地方,那綠與枝葉不太相同。”
啊?什麽綠?他們怎麽看不出來。
玄英齋學子忍不住想要走到近前去一探究竟。
但他們很快被林清樾攔住了步子。
“就在這兒。”
“映兄,你能用石頭打中那塊嗎?”林清樾還伸着那裹着裹簾的手,溫聲詢問。
梁映看看那裹簾,又看看林清樾真切求助的神情,認命似的彎腰在地上拾起了一顆大小适中的石頭,在手中掂量了兩下,瞄準那一處扔了過去。
只聽一道風聲。
梁映這一石塊,扔得力度是夠的,但準頭就差了一點。
“我來試試。”說話的是瞿正陽。
他挑了塊比梁映先前扔的稍小些的石子。
這樣大小要扔得同樣遠,要花上更多力氣,但瞿正陽舉手扔去,看着輕松無比。
但那石頭還真是和梁映扔得一般遠,而準頭也更好了。
準确地砸中了那抹墨綠。
“勉強一炷香內,還算有點眼力。”
一抹人影毫無預兆地從繁茂枝葉中飛身而下。
玄英齋學子愣住,直到那人一直走到近前,才敢認下。
這位身姿魁梧,手裏拎着一壇女兒紅,一道貫穿左眼到下颚的刀疤臉男子正是他們的射、禦兩門課藝教谕,許徽。
聽得其他齋學子對許徽的評價,那可真是離不了一個“颠”字。
他可不像其他教谕那樣盡心盡責,他樂得看學子們瞧不起射禦之術,一心學問,越是如此,他甚至可以把自己的課挪給學生們自己讀書去。
青陽齋就這麽整整上了一日的自習。
朱明齋倒似是練了射、禦,卻是沒說半字怎麽讓教谕認可進行教導。
今日這麽一看,竟是要自己摸索,打破教谕提前布好的“局”。
“聽說就是你們齋,到處找六藝教谕争着要當藝長?怎麽不早來問我,我可盼着有人能把我的活分了過去。”
男人啞聲笑了兩聲,習慣性地一口酒兜頭灌下。
離得近幾個學子都聞到了他身上濃重的酒氣,像是整個人都被腌透了,不由地避開着退了兩步。
“你們誰來?速戰速決,若沒那本事,還是乖乖讀書去,別耽誤我喝酒。”
許徽似沒什麽耐心。
梁映注意到身邊的青衫又要出頭,他輕輕扯住那寬袖,無語地看去。
“又是你上?”
林清樾搖了搖頭,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繼續上前拜道。
“既然教谕開門見山,我們不敢麻煩教谕。若今天,我們齋中能當選藝長,別的不敢求,教谕是否可以給我齋學子開放靶場和馬匹,供學子随時能練習?”
射、禦兩藝其實比其他四藝所學之環境更苛刻。
射之所用弓箭,因怕學子誤傷,一應數量都有記錄,支取只在課上。
而禦之所用的馬匹,更是比四十床琴更難得。
自失地未收,燕國又為了百姓生計,将馬場退為農田。境內馬場越發稀少,監牧司豢養的馬匹數量也因牧馬費高昂,而連年遞減。書院為了育才,從群牧監租借幾十匹馬,化整個後山用以作馬場,這其中用度和人情難以計量。
想随時練習,就算是藝長,也算是呈了天大的面子。
更別提一整齋的學子。
許徽盯着領頭的少年笑了一聲。
“口氣真大呀,行,陪你們玩一會兒。”
他雙指抵在唇下吹哨,很快靶場的另一頭有人出現,将兩個靶子豎了起來。
“就比三輪,三種靶子。”
許徽走到稍遠一處的帳下取來兩把弓,兩幅箭囊。
“第一種靶子,靜靶,比參連。”
說着他又灌下一口,把酒壇随意一放,舉弓便射。
期間竟是一個呼吸停頓也無,他咽下酒的功夫,三箭接連中靶。
每一箭都貫穿劈開前一箭,若連珠之相銜。
玄英齋學子好像明白了,為什麽書院會選這樣的酒鬼當他們的教谕。
“參連啊……”瞿正陽走出學子隊伍拾起弓,左右扭了扭身體,一副和平常無二吊兒郎當的模樣,玄英齋學子見了,都有點不敢看那結果。
生怕丢人。
可破空聲連響三聲,同樣之狀,現于瞿正陽的靶上。
射完的瞿正陽單指挑開散落在眼前的碎發,得意的笑容有些藏不住。
“很難嗎?”
“我們齋原來這麽藏龍卧虎?”玄英齋學子接連掃過林樾、高泰安最終又落到瞿正陽的臉上。
梁映反映過來,看向林樾。
“你早就知道?”
“瞿正陽先前是軍戶出身,要不是他爹成了将虞候在戰場上立了功,擺脫了軍戶,他現在都沒法來書院念書。一身本領都是耳濡目染的,不過他自己覺得習武不如讀書強,更想考取功名,讓家人享福。”
林清樾笑着道。
許徽多看了瞿正陽一眼。
“行,第二種靶子,動靶。”
又是一聲哨響,遠處靶場的人接連把五個靶子抛向高空,
許徽拉弓連射,沒一會兒,靶場的助教将五個射中靶心的靶子拿到衆人眼前。
瞿正陽見了神色不曾動搖。
同樣的哨聲下,他連放五箭,也是箭箭中靶。
還真有機會!
第二輪結束,玄英齋學子們控制不住開始意動。
“最後一輪。”許徽戲谑地勾起唇角,看向瞿正陽。“盲射。”
“人靶。”
一聲哨響,靶場裏的助教此次竟是頭頂一個紅果,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還不待玄英齋學子驚呼,這廂許徽已經扯下一截布帶蒙于眼上。
他拉弓微微屏息,然後在某一瞬間,他猛地放開弓弦。
破空聲後,是箭矢貫穿的汁水滿溢的紅果。
“輪到你了。”許徽摘下蒙眼布,又吹響哨聲,一個新的紅果頂在助教頭上。
瞿正陽不由自主地握緊木弓,難以置信地看向許徽。
“你把人命當什麽?”
“你若當真射藝無雙,有
何可懼?”許徽不屑一顧。
瞿正陽吸了一口氣,目光掃過玄英齋的衆人,他試圖舉起弓,拉滿弓弦。
但這一次,他的手再沒有前兩輪的穩。
不管多少次深吸,他還是無法勸服自己,放開弓箭。
終是他放下弓,本能地看向場上他唯一能求助之人。
“齋長,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