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報答?
葉籽心怯怯地看着陳楚硯。
雖然她極力控制,但眼角的淚珠依然滑落。
大概這就是她的命數、她的枷鎖——被人賣來賣去,再被人買來買去,一輩子如此,好像一個沒有結局的死循環。
不過……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總是要朝前看的——
葉籽心用掌心飛快地擦掉眼淚。
好在,面前這個這個自稱“不是好人”的奇怪男人應該不會折磨她、虐待她、踐踏她,他再壞也不會比這些村民們更壞!
他們不是人!
他們是魔鬼!
不會再有人比他們更壞了!
老天爺已經十分開眼,竟然有人肯花四十萬來幫助她,幫助她脫離苦海……還要怎麽樣呢?做人不能太貪心的……
這個時候,那些村民們早就不管葉籽心的死活了,她愛跟誰走跟誰走,他們滿心滿眼的都是大虎媽懷中的皮箱子。
那是錢啊!
四十萬的……錢!
誰還要管什麽葉籽心?這些錢能再買四十個葉籽心!
這些在窮鄉僻壤的鬼地方蹲了一輩子的人,到閉上眼那一天都沒有見過這麽多錢,全村人全年的繼續加一起也不過只是一個零頭。
村民們将大虎媽圍個水洩不通,沸沸揚揚地議論着:
“大虎媽,快開箱子給我們看看,是真的……四十萬嗎?”
“對啊,大虎媳婦兒真能值四十萬?萬一是他們城市人欺騙我們呢?”
“是呢!該不會是假鈔吧?大虎媽……快打開看看,要是假鈔我們不會放過他們的!”
大虎媽像護犢子一樣,任誰都沒辦法将皮箱子從她手上拿走,她大叫道:“不開!我不開!要開我也要回家看!這是我家媳婦兒賣的錢——”
說完大虎媽便從草甸子上打個滾翻身起來,緊緊抱着皮箱子往村口的方向飛奔而去。
村民們大叫:“诶!怎麽回事?大虎?”
大虎一開始還傷心像葉籽心被賣了,再買肯定是買不到像她那樣仙女般的媳婦兒,他又暗暗恨自己,沒事去調戲村頭殺豬家的女兒幹什麽?白白淨淨的小媳婦兒買回家放了幾年,現在白白便宜了別人……
但當他親眼見到對方真的扔給他媽四十萬之後,再看到他媽一個人抱着皮箱子跑了之後,他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口中不停大喊着“媽,等等我——”,追了上去。
村民們見大虎媽和大虎都往村裏跑,便也蜂擁而上,剛才是怎麽從村子裏追葉籽心出來的,現在便怎麽風風火火地追回去……
直到村民們徹底消失于耕地的盡頭,杜光策才走到陳楚硯的旁邊,看了看依然跪坐在陳楚硯腳邊的葉籽心,又擡頭看了看他本人:“剛才我就想問了,你真準備給他們四十萬?”
陳楚硯已經松開了葉籽心,他甩開打火機,重新燃了一支煙,輕描淡寫地問了兩個字:“怎麽?”
葉籽心再次仰起臉,又大又清澈的眼眸,滿眼純真無辜地看着他們。
杜光策:“…………”
這他媽哪個男人遭得住?
古時候就有“救風塵”,現在這……這特麽還比“救風塵”高級多了,是積德行善的事……
好吧,雖然陳楚硯不需要積德行善,但看着眼前這樣的葉籽心,杜光策莫名就有點理解陳楚硯的不按套路出牌了……
“咳……那個……”杜光策從葉籽心身上收回視線,看向陳楚硯,“我覺得你拿錢救她是無可厚非的,我也知道你根本不差那點錢,但……但你把那麽多錢給那些虐待過她的吸血鬼,不是助纣為虐嗎?讓他們有更多的錢去買更多無辜的女孩?有點本末倒置了吧?不是每個天降橫禍的女孩都有她的運氣,不是每個天降橫禍的女孩都能遇到陳楚硯啊……”
“…………”陳楚硯面無表情地盯着杜光策看了幾秒鐘,狀似無意地問:“你覺得我傻嗎?”
“不傻!”
和“你認為我是一個好人嗎”異曲同工的問題,但不同于葉籽心,杜光策幾乎是脫口而出,他舉起雙手,求生欲極強:“陳大公子,陳老板,陳土豪,陳總!您當然不傻!是我傻!我能問這樣的問題,我可真他媽傻!放過我,真的,我一把老骨頭了,經不住您的折騰……”
陳楚硯似笑非笑地微微皺了下眉,不想再聽杜光策打嘴炮,略微偏過臉,抽煙。
“哈哈哈哈哈……”宮妍從後面走了上來,蹲下身,親切地握起葉籽心的雙手,“你看看他們那些男人,就是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你一直在地上他們都沒察覺。快起來,女孩子要學會保護自己,以後你要注意,不能總沾涼,知道不啦?你今年多大了呀?”
“…………”葉籽心仰起臉看了看陳楚硯——對方沒任何表示,甚至連個眼神都沒給她——她輕輕咽了下口水,再看向面前的宮妍,受寵若驚地回答:“我今年十七歲。”
卧槽!
才十七歲!
不止是杜光策,連在不遠處圍觀的肖少都氣不打一處來——
真他媽是一群畜生!
剛剛十七歲的少女!
“那……”宮妍頓了幾秒鐘,“你多大的時候被賣到這裏的啊?”
葉籽心微抿唇角,頓了幾秒鐘,輕聲回答:“我也記不住了,十三、十四吧……”
“卧槽!”
“卧槽!!”
“我草他媽!”
“…………”
四周的人都忍不住罵上一句。
十三、十四!
什麽雞巴玩意兒?!
真是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
“宮妍……”杜光策對宮妍使了個眼色,微微搖頭,“別問了……”
她要問的問題還沒問完,宮妍摸了摸葉籽心的手:“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叫葉籽心。”
“哦?”宮妍握住葉籽心的雙手,扶着她從草甸子上站了起來,并貼心地幫她拍了拍破舊褲子上的雜草,“怎麽寫的?”
“葉子的葉,菜籽的籽,心髒的心。”
“葉籽心?好名字,很可愛也很清新,特別适合你……”宮妍牽着葉籽心的手,笑呵呵地側過臉問陳楚硯,“楚硯你說是不是?”
陳楚硯沒有任何要回答的意思。
“…………”宮妍的笑容立刻僵在臉上,她尴尬地瞪了陳楚硯一眼,小聲嘀咕,“臭男人,真不解風情……”
葉籽心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算了,不要管他們。”宮妍又笑了起來,“你餓了吧?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然後,葉籽心便一臉懵逼地被宮妍牽到了奔馳越野車附近。
宮妍先是打開了越野前方的大車燈,再從後備箱裏拖出兩個大袋子。
她把大袋子丢到草甸子上,食物在車前大燈的白光下散落一地。
葉籽心目瞪口呆。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好吃的!
宮妍蹲了下去,從裏面挑出各式各樣花花綠綠的小袋子,一邊挑一邊說:“你想吃什麽呢?這是小蛋糕,這是巧克力,這是草莓派,這是牛肉粒,這是……”
宮妍正挑選的時候,原來奔馳越野上的一群人回來了,當然也包括陳楚硯在內。
杜光策彎腰從草甸子上撿了一塊巧克力,扒開就丢進嘴裏。
宮妍挑了十幾袋之後,她問葉籽心:“你喜歡哪個?”
葉籽心懵懵地搖了搖頭。
宮妍挑眉:“你都不喜歡?”
“不是,”葉籽心趕忙又搖頭,她看了看幾個站在旁邊看着她的人,聲音像蚊子叫:“我……我都沒吃過……”
“…………”
“我的天……”宮妍無奈地順了順自己從耳邊落下的卷發,“那你每樣都嘗嘗,看你喜歡什麽吧。”
一分鐘之後,葉籽心手足無措地抱着一堆散發着香氣的食物。
之前的比喻成了現實——
幸福來的太突然!
她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才好。
先……先吃哪個呢?
給葉籽心拿完食物,其他人要商量正經事情。
葉籽心在一旁抱着食物,像小孩子第一次拿到玩具似的,化身為好奇寶寶,滿臉驚奇地翻看着那些花花綠綠的袋子,鬼畫符一樣印着她完全看不懂的字母。
幾個人聊天的途中,陳楚硯叼着煙轉過身,面對着“好奇寶寶”葉籽心,只吐了一個字——
“吃。”
葉籽心擡起腦袋。
陳楚硯的容顏雖然在奔馳越野的大燈光線之中,但神态卻像似潛藏于無邊無底的陰影之中——她的身體一繃,立刻原地坐下,撕開袋子狼吞虎咽地大口吃了起來。
“……喂,楚硯,你好端端的吓唬人小姑娘幹什麽?你對她笑一笑吧,她夠慘了……”
打抱了一句不平,杜光策便繼續說正事:“我剛才已經通知後面那幾輛車回去了,現在都走兩輛了,當‘驢友’他們根本不行,太失格了吧?”
“這樣也好。”之前坐在駕駛位的男人吸了口煙,“那個小姑娘不是在這邊呆了幾年了嗎?應該認識路吧?”
“你別傻了好不好?”宮妍瞪了他一眼,“她要是認識路,不早跑了?留在這活受罪?你沒看到那些人給她打成什麽樣啊?”
“無所謂。”陳楚硯冷靜地說,“我一定要去深山裏面,否則此行将失去意義,純粹是浪費時間。沒有任何事能改變我的計劃,有沒有向導都一樣。”
“好吧,就這樣。”杜光策朝遠處眺望了一下,“他們都走了,那我們現在……繼續趕夜路?”
“嗯。”
***
葉籽心大口大口地往嘴巴裏塞着食物。
她從來沒吃過。
其實食物對于她來說,“好吃”與“不好吃”并沒有什麽不同,只有“能吃飽”和“不能吃飽”的區別。
駕駛位的那位一坐上車,便注意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卧槽!我們傻了啊!怎麽能讓他們都走了?剛救了那個小姑娘,我們的車坐不下啊!”
“…………”
“………………”
“卧槽!剛才誰讓他們走的?”
“別,是大家的決定,冤枉好人?”
“光策,你小子,滾去後備箱裏!”
在他們争論的時候,已經狼吞虎咽地吃完懷中所有食物的葉籽心走了過來。
她的聲音在小興安嶺晚風的伴奏下像是一只會說話的夜莺:
“哥哥姐姐們不要再吵了……你們坐車走吧,告訴我一個方向就行,我可以在後面走過去的。”
“…………”
葉籽心說完這個話,大家集體閉上了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黑夜中只剩下風吹草動和越野引擎的聲音。
陳楚硯用登山靴踩滅了煙頭,在衆人的注視中自行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扣好安全帶之後,他慢慢地擡起又長又白的手,指了指葉籽心:“你,過來。”
葉籽心明顯非常害怕,但她還是聽話地走了過去——畢竟是他出錢買了她,畢竟是他将她拉出了地獄。
陳楚硯望着杜光策他們,微微皺眉:“你們能不能不要總是因為一點小事就吵來吵去的?像來的時候一樣坐不行嗎?”
“楚硯,你沒聽到嗎?坐不下!像來的時候一樣,讓小姑娘坐哪?開玩笑,總不能真讓人家走過去吧?”
葉籽心已經低着頭站定在副駕駛的車門前。
陳楚硯只是看了葉籽心一眼,便拉住了她細細的手腕。
“至于她。”在葉籽心驚恐的表情中,陳楚硯漫不經心地說:“我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