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陶武四肢僵着, 字寫完, 飽墨的筆“啪嗒”掉到了地毯上。
轉身，擡腳，踩地。
眼睛睜着，但無神，凝在了一個點上, 跟跳機械舞似的身體硬邦邦的往樓上走。
大晚上這樣的畫面看着視覺沖擊力極強, 确實是非常驚悚。
沈苡搓了搓胳膊,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隐約覺得有陰風從耳後吹過, 脊背發涼。
“他這是夢游還是被催眠？”沈苡貓着腰趴在景觀樹後頭，轉過頭小聲問安玹。
“不知道。”安玹收回視線, 整個人看起來冷冷的。
不知道？還會有他看不透的事？
沈苡有些詫異的盯着他看，他看起來似乎是心情有些糟糕。
跟他相處久了, 沈苡很敏銳的捕捉到一個他在自己面前跟在旁人面前不太一樣的地方。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會很放松的笑, 會袒露自己吃醋的可愛小情緒，會直接表達自己的不高興。
不再是冒着仙氣對什麽事好像都波瀾不驚點到即止的萬年冷漠臉了, 多了點人味。
不過也僅僅是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他才會這樣，從他的行為上就能清楚知道她是被安玹當成了特別的存在, 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沈苡會忍不住竊喜。
安玹頭也不回的回房間了, 一副懶得管這些閑事的姿态。
沈苡站到羅馬柱前盯着那四個大字看，拍了下來給潘榮軒發了過去，同他商量要不要考慮請示上頭對陶家的子女實施保護措施。
潘榮軒隔了沒多久撥了電話過來：“我查了陶武的案底，除了很多年前一起牽涉‘販賣商業機密’的官司, 沒有其他污點。你套套那家人的口風，看這次這個事是不是跟當年那起案子有關。我已經把相關資料發你郵箱了，抓緊時間查收。”
“父債”，明眼人都能看出事件的源頭應該就是陶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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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苡也沒耽擱，挂了電話邊往樓上走邊拿着手機點開了郵箱。
走到樓梯口停住，斜靠在了扶手上。
她不急着去睡覺，遇上事的時候整宿不眠也是常有的事，不把事情理清楚她也睡不踏實。
大廳燈光很足，在這裏看手機上的小字光線正好。
兩根手指按在屏幕上往反方向拉劃，郵件內容被放大。
沈苡低着頭，一臉專注的盯着手機屏幕，逐字逐行認真看過去。
游移的視線定格在“安兆盛”這個名字上。安兆盛，似乎是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
點開後臺浏覽器，搜索“安兆盛”，百度百科就有他的個人簡介：恒晟集團創始人，現任董事長。
恒晟？安玹的父親。
從郵件內容看，恒晟能做到一家獨大，這個姓陶的當年出了不少力。
安玹對陶家驟變的态度，似乎是已經知道了些什麽。
沈苡的視線往樓上擡了擡，心裏生出了一絲疑慮。
清晨約莫五點的時候，沈苡被樓下陶武大呼小叫的吼聲吵醒。
一半是驚吓，一半是生氣，兩種情緒混在一起，躁的陶武在樓下好一通暴走。
“給我那個混賬兒子打電話，讓他立刻給我滾回來！”
“別給老子死在外頭丢老子的臉！”
“永淑，對，還有永淑。”
“你給永淑也去個電話，讓她抽個空務必回來一趟，就說我有話想跟她單獨談談。”
“還有……”
陶武的話還沒交代完，一擡頭看見安玹和沈苡同時出現在樓梯口，正并肩往樓下走。
他聲音低了下去：“不得了了安公子，昨晚家裏又鬧鬼了，沒驚着您吧？”
“是啊，鬧鬼。”安玹眼皮都沒擡一下，邊扣着表帶邊冷冷淡淡的應了聲意味不明的話。
沈苡朝他看了一眼，心裏更堅定了幾分他知道內情的想法。
安玹扣好表帶把袖子拉好，轉頭詢問沈苡的意見：“要坐我的車一起走嗎？晚上我去接你，一起吃晚飯。”
“我要晚點走。”沈苡說，“晚飯看情況，到點了我給你打電話。”
“好。”安玹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
沈苡看了眼挂了墨跡的羅馬柱，走快兩步跟上他：“我送送你。”
安玹偏過頭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由着她跟着自己往外跑。
“安公子，不吃了早飯再走嗎？”陶武在身後很客氣的問。
安玹沒回頭，抽出揣在口袋裏的右手朝身後擺了擺。
這次連話都懶得說了。
兩人走到外頭，沈苡轉頭看了一圈，确認周圍沒旁人，才開口問他：“這事你是不打算管了嗎？”
“不管。”安玹說。
沈苡拉了拉他的袖子，臉湊過去壓低了聲音：“方便告訴我原因嗎？”
安玹盯着她揉了晨光的大眼睛忽地笑了，彎下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美人計？”
“你……”沈苡條件反射般立馬用屁股把他用力撞開，頓了頓，臉發燙：“你別得寸進尺啊！”
“別太聰明。”安玹被她冷不丁撞的踉跄了一下，笑着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偶爾裝一下糊塗會顯得更可愛。”
沈苡摸着鼻尖推他：“你走你走，你快走吧，煩死你了！”
“是是是，煩死我了。”他現在說話是越發沒個正形了。
沈苡沒能推得動他，氣的跺了一下腳，紅着臉轉頭就跑。
什麽都沒能問到，還被白白吃了豆腐。
沈苡覺得自己簡直丢了刑警隊的臉，捂着發燙的臉跟抽風似的又忍不住想笑。
在門外平複了一下情緒，重新回了大廳。
已經有兩個阿姨在清理柱子和地毯了。
“沈警官，你看這事是不是很蹊跷？”
“嗯，的确。”沈苡點了點頭，看着柱子的方向問：“陶先生，你昨天有沒有經歷過什麽特別的事？你昨晚的行為，好像是被催眠了。”
“我做的？”陶武有些吃驚，話一頓，又有點恍然大悟的感覺：“怪不得我早上一醒過來就是滿身的墨跡呢。”
看來是還沒顧得上看監控。
沈苡朝監控方向瞥了一眼：“記得遇見過什麽特別的人嗎？”
“沒有。”陶武很肯定的說：“我昨天一天都在辦公室呆着，處理了一天的文件。就連吃飯、上廁所都沒出過門，我辦公室裏有隔間。也沒有外人來訪，沒有預約的都被我秘書擋在門外了。”
“嗯。”沈苡點了點頭。
也就是循例一問，背後那個人心思很缜密，照理是不可能會留下過于明顯的纰漏。
“永淑……”陶武話頓了頓，似乎是有點猶豫，說：“就是我那個養女，昨天來見過我。”
沈苡轉過頭看他，沒接話，等着他繼續往下說。
“因為她大哥死後的財産轉移問題跟我争執了幾句，挺鬧心的。”陶武彎腰取了根雪茄出來，咬進嘴裏：“沒錢的時候覺得錢是好東西，這有了錢啊，人的煩惱也跟着多。”
一手拘攏，把雪茄點上，緩緩抽吸了一口。
陶武擡手摸了摸頭頂，像是在開玩笑：“頭發倒是越來越少了。”
沈苡配合着笑了兩聲，她又不傻，這話明擺着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潘榮軒留了個心眼，事發後暗地裏在陶武周圍安插了眼線。
昨天進出陶武辦公室的外人是沒有，不過他名下的兩個孩子都去他辦公室露過臉。
陶永哲被刑拘了約有一周，基本可以确定他就是殺害陶永瀚的真兇，只是證據還不充足暫不能定案。
陶武耗了很大的人脈財力才把人暫時從拘留所裏撈了出來，只是兩人才剛見面就開了火。
陶永哲是摔了門出去的，秘書進去收拾杯碟，托盤裏拿出來的都是碎瓷片。
可關于他這個性情暴躁的二兒子，陶武可是只字未提，偏偏就提了他那個養女，還着重提了一下。
這話聽着像是在唠家常，可話裏話外的意思沈苡聽的明白，他在懷疑這一系列事件的背後策劃者是他的養女。
最近在局裏開的一次小會中陳昊有提到過關于陶武這個養女的來歷，陶永淑，原名楊靜淑，在她七歲那年因雙親遇難被陶武收養，一年後改了名。
她的親生父母是在修建淩寧大橋時失足雙雙掉進了正澆築水泥的橋墩子裏，入夜出的事，陶武當時就在現場。據當時唯一的目擊者稱，陶武是眼睜睜看着兩人掉下去沒能拉住，想着喊人來拆圍堰籠子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出于愧疚，把他們的女兒領進了家門撫養。
遇難者老家也沒什麽親人了，剩下的那些兄弟姐妹心也不齊，眼珠子都盯在了能分多少錢這件事上。
因是政府批下的工程，拆橋墩得走程序。家屬私下合計了一下，覺得人體在水泥漿和高壓泵的壓力下應該是連渣都很難辨認得清了，即使拆了橋墩子也沒什麽實際意義，急着拿錢也沒再鬧，各自領了錢這事就算翻篇了。
築起的橋墩最終沒拆除，兩具陰魂被永遠的封在了冰冷的混凝土裏。
當時這件事被媒體傳的神乎其神，說是建橋一般都會死人，是陰間招魂要活人祭橋，活人打生樁，這樣修成的橋梁才能太平。
除此之外，陶武收留遇難員工遺孤，并掏出巨款為其治愈頑症的善行也被盛傳，工程順利進行的同時也讓陶氏得了個好口碑。
沒人再過問死人的事。
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熱門話題，無人問津的時候，很多事也就成了過去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