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不當老婆49
第49章 不當老婆49
四十九章
太醫院的藥方裏總是免不了有安神的成分, 宮裏的貴人們都金貴得很,哪怕是昏睡不醒,也不能叫他們痛苦輾轉。
謝柏峥幾乎是在漫長的昏睡中度過了最難熬的幾天, 這以後禦醫們才慢慢減少了安神的藥物。可即便如此,謝柏峥也是又多睡了兩三天,才改掉不分白天黑夜睡覺的習慣。
這一日, 天氣格外好。
公主府那位小藥童是個勤快人,他将房中的窗戶都打開, 再多放了幾個炭盆保暖。屋子裏那一股經年入味似的中藥味終于沖淡了一些,謝柏峥也終于不必把藥當飯吃,能夠喝得進一點稀粥。
小藥童高興地坐在廊下與他說話:“郎君可不曉得,您這幾日間在鬼門關來來回回幾十次,咱們公主娘娘珍藏的百年野參用幹淨了不說, 什麽靈芝鹿茸天山雪蓮那也是要多少用多少, 郎君以後可定要好好珍重身體, 您的命可值錢呢!”
小藥童財迷似的, 一邊說着,一邊掰指頭數錢。
謝柏峥想也知道能這樣大手筆的人, 也就只有葉小侯爺了。他問道:“葉小侯爺,還沒有回京嗎?”
“沒有呢, 估計是要等郎君好全了,或是等這案子破了再回京。”小藥童原本是笑呵呵,說到這裏又有些讪讪:“……聽說縣衙的推官大人已經找到那日炸酒樓的兇手了, 只是小侯爺不認, 日□□着黃大人再審呢。”
謝柏峥捏着勺子的手頓了頓, 困惑道:“……找到了?”
“是啊,聽說是個廚子!”小藥童将這幾日道聽途說來的一股腦全說給了謝柏峥聽, 跟說故事似的 ,最後又繞回來:“說來您與咱們小侯爺真是有緣了,您救他一次,他也救您一次,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救命之恩是這樣還的!”
謝柏峥無聲地苦笑,這也真是“一報還一報”了。
“郎君這幾日一直睡着,還沒見過小侯爺吧?估摸着他也該從縣衙回來了。”小藥童道:“案子的事我也就知曉那麽多,一會等小侯爺來了,您再問他!”
謝柏峥失笑,點了點頭。
其實也不必謝柏峥主動去問,葉文彬聽說謝柏峥都能坐着自己喝粥了,立即就将卷宗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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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謝柏峥畢竟是傷患,葉小侯爺也沒逼着他看,只是說:“你養傷這幾日閑來無事,要不要看看卷宗?”
謝柏峥:“……”
葉文彬:“我并未要擾你清淨,只是這火藥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是那幫挖私礦的宵小幹的,可偏偏半路殺出來一個廚子,難不成他白日裏在酒樓颠勺,晚上再去挖礦?”
謝柏峥将卷宗從頭到尾翻了一遍。
這案子從表面來看是毫無破綻的,甚至連那廚子曾當街臭罵觀鶴樓掌櫃之事都有不少人親眼目睹,即便是栽贓嫁禍,也并非是空穴來風。
謝柏峥的指腹在桌面上輕敲了兩下,思索片刻,沉聲道:“小侯爺,這案子推官大人查得并不錯啊。”
葉文彬皺眉:“?”
謝柏峥道:“小侯爺關心則亂,我很感激,只是也不必再為難黃大人了。……既然人家有備而來,不如将計就計。”
葉文彬好奇:“怎麽說?”
謝柏峥道:“不必去查別的人,只需将這位案頭師傅查到底。既然火藥是他兒子那裏來的,就查他的兒子,聲勢越大越好。”
葉文彬了然:“你的意思是,聲東擊西?可是這西又在哪呢?”
謝柏峥身上裹着披風,身體卻虛弱得連被披風壓着都嫌累。他将披風揭開,露出一副更枯槁的模樣,只是他自己卻不在意:“在這卷宗提到的王夫人……”
謝柏峥說着輕咳了幾聲。
“她的身家背景已經查過,沒有疑點。從前是鄞州府的官妓,因父親獲罪才沒入賤籍,前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她也因此被人花銀錢贖出。”葉文彬說着從一旁的茶壺中替他倒了一杯茶:“來,你……你近日喝的竟都是參茶?”
“你這身子如今可比太後更尊貴,不是參茶就是燕窩,還好我出京時帶的家底夠厚實,否則都要養不起你。”葉文彬遞了參茶,玩笑道:“這往後……”
謝柏峥斂眉喝了茶,卻不動聲色地打斷了“往後”的話,說回了案子:“當日,是這位王夫人派人劫持了我。”
葉文彬:“啊?”
謝柏峥:“還有,我當日見到的這位王夫人,他是個男子。他雖蒙着面,不過我應當沒有看錯。”
葉文彬有片刻錯愕。
他愣道:“你的意思是真正的兇手其實是那位‘王夫人’,他為了炸死你,不惜以身犯險?不對啊,可那婦人看起來弱柳扶風,完全不是男子的樣子啊!”
“‘王夫人’平時不露面,沒人真見過她。”謝柏峥說着穩了穩氣息,氣順了才繼續說:“你們見到那位王夫人,與我當日見到的未必是同一人。”
葉文彬琢磨了一陣,無果,謙虛問道:“那要從何查起?”
謝柏峥放下茶杯,“再去查一人,名叫紹良志,是一位狀師。”
葉文彬默了默,“……這是化名吧?”
謝柏峥也沉默半響,“通常來說,人在作奸犯科的時候的确不太會用真名。”
葉文彬:“……”
他這是被嫌棄了?
謝柏峥在說完這一句之後,頓了頓才想起原來要說的話:“……可他既是狀師,必定是在衙門留過名的,要查他的底細想必不難。紹良志與那位‘王夫人’聽口音應當是同鄉,從這個方向查應該會有線索。”
“除此以外,還有另一件事。”謝柏峥擡眼看向葉文彬,用一種平靜的語氣敘述:“小侯爺,到了今日您還認為那一日筆架嶺上的火災是意外塌方導致的嗎?”
葉文彬悚然一驚,什麽意思?
謝柏峥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火藥能炸了酒樓,自然更能炸山。如果今日酒樓這一炸能僞裝成意外,那麽葉文彬遭遇的火災,乃至于十多年前年富貴之子所遭遇的塌方,真的都是意外嗎?
“這……”
葉文彬詞窮半刻以示尊敬,他難以置信道:“有一些聳人聽聞了吧?”
謝柏峥無動于衷地看着他:“聽說小侯爺這幾日攔着黃大人不肯結案,你又是如何想的?”
“我自然猜測有人劫持我不成,再回頭來報複你……”葉文彬說到這裏,開始陷入沉默。
他發現自己的猜測其實與謝柏峥所說殊途同歸,只是謝柏峥說得更聳人聽聞一些。葉小侯爺畢竟是在錦繡堆裏長大,日常往來都是連罵人都要引經據典的大學士,自然想不到有些人利欲熏心,能視人命如草芥。
幾句話的功夫,葉文彬就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卻偏偏反駁不了一點。葉小侯爺深吸一口氣:“你知道為了救活你,我花了多少銀子嗎?名貴藥材,還有這座養病的宅子就不說了,甚至連禦醫我都扣下了兩個,你與我說話的态度就不能再尊重一些?不要總是用一副‘你怎麽連這都想不到’的嘴臉相待?”
謝柏峥莫名:“什麽意思?”
葉文彬表情凝重:“你讓我覺得自己在養一個,雖然聰明但一點也不乖順懂事的不肖子。”
謝柏峥想起小藥童掰手指算出的數字,沒有反駁:“那我治病花的銀子,就不還你了。”
葉文彬:“……”本來也沒打算讓他還!
不過片刻,葉文彬又把自己哄好了。畢竟是謝柏峥先在筆架嶺之上救了他,而後才被無辜牽連,甚至昏迷這麽多天之後,還能絲毫不見怨怼地為這個案子提供新線索,已經十分仁義了。
葉文彬深刻反思,認為還是自己虧欠更多。
他好歹還是朝廷欽差,謝柏峥才是無妄之災,人家原本在這長安縣過得挺好的,某種程度上是因為他才遭此橫禍。
一個人在那種境況下被救起來,生死都未可知,卻能在醒來之後立刻想到這麽多,定然是在昏迷的幾天裏也記挂着這件事,這得是多麽心懷大義啊!
謝柏峥注意到葉文彬的表情風雲變幻,有些奇怪:“怎麽了?”
“你……”葉文彬對着謝柏峥那張沒有什麽表情的臉,充滿想象力地問:“你昏迷的這些日子都在琢磨案子嗎?你這是想了多久……”
謝柏峥莫名奇妙,把卷宗收攏遞過去:“不是小侯爺你讓我看的嗎?”
葉文彬:“……”
葉文彬:“這都是你看完卷宗才想到的?”
不然呢?
謝柏峥想了想,自己沒有什麽要交代的了,委婉地提醒:“聽說你近日每天都去縣衙?”
葉文彬表情倏地冷下來,端起高冷貴公子的面皮:“你又在催我幹活。”
謝柏峥:“不敢不敢,我這不是身不能至嘛……”他說着又要咳起來。
“行了行了,你歇着吧。”葉小侯爺将那件披風大氅又給提了起來,強行裹到傷患身上,“我才是勞碌命,披風也別解下來,省得将來身子養不好再怨上我!”
謝柏峥被裹得差點喘不上氣:“……哦。”
葉小侯爺沒有什麽照看傷患的經驗,卻固執地認為自己将人照顧得極好,心滿意足地去找黃推官商議案情去了。
最終還是小藥童發現不對,大驚失色地說:“要命了!小侯爺怎麽在您脖子上系了個死結!”
謝柏峥:“……”
怪不得他喘不上氣了。
小藥童替他解開披風,關好門窗,端來了今晚該喝的藥。謝柏峥卻神色倦怠,沒什麽力氣地說:“多謝,我一會喝。”
小藥童擔憂道:“郎君怎麽了,是小侯爺找您說話,說太久累着了嗎?那我明日攔着不叫他進來了!”
謝柏峥緩緩搖了搖頭,他只是害怕這藥的安神作用。雖說已經減少了藥量,卻還是喝了就犯困。多睡本該是好事,只是謝柏峥一閉眼就是噩夢。
從爆炸的那個瞬間開始發生的每一件事,那瞬間深刻的絕望,在他的記憶中分毫畢現。
霍靖川的徒勞無功,是在爆炸中十一次試圖抱起他。
他的無能為力,是眼睜睜看着那一張符從他身上飄出來在空中化為灰燼,看着霍靖川在他眼前消失。
從分開那一刻起到現在,離別的時間甚至已經快要和在一起的時間一樣長。霍靖川沒有來見他,黃昏時也再沒有“紅線”将某個人牽到他面前。
那個人……他還活着嗎?
謝柏峥不自覺地擡頭望向夕陽,半響才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開口叫住了無奈離去的小藥童。
小藥童轉身看向他,謝柏峥平靜的眸中似乎暗藏某種破碎,聲音也因刻意控制的情緒而有些喑啞:“你能幫我一個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