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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精神

第49章 精神

連綿陰雨澆濕官道, 本來還算平穩的路變得泥濘。

車夫石綱松顧不得滿臉的雨水,只死死拽着手中的缰繩,用盡所有力氣想讓躁動的馬兒避開路上的大坑, 免得車輪陷進泥坑裏。

鄭钲厲掀了簾子, 濃眉擰成一個疙瘩:“行了, 趕車趕得歪歪扭扭的, 差點把我五髒六腑給攪出來。就地安營紮寨, 歇一晚上等雨停了再走。”

石綱松着實松了口氣, 殷勤地給鄭钲厲打了傘。

鄭钲厲鑽進後面鐘毓的馬車, 捏着身上被雨水打濕的衣角,滿臉懊喪:“這鬼天氣。天被捅了個窟窿還是怎的,雨下個沒完。好好的官道都被淋得到處是泥坑, 根本沒法走。”

鐘毓正閉目養神, 聽到動靜眼都沒睜開。

鐘毓自打從秀才村出發,一路上都是這個樣子。

鄭钲厲也沒揪着不放, 幹脆脫了身上被淋濕的外衣,扔在一旁, 安慰鐘毓:“你別擔心嫂夫人, 那個宿大夫不是說了, 好好将養着也沒事兒了。”

自顧自給自個兒倒了杯熱茶,一整杯灌進去, 鄭钲厲才覺得活過來了。

“聽遇到的老農說, 這雨還要下個一兩旬, 真是遭罪。也虧得你果斷,早早啓程了。要是遇到大熱天下雨, 那滋味……”

鄭钲厲沒得到應和,也沒絲毫不滿。

“不過, 我真的有些詫異。嫂夫人剛醒,你就帶着我上路,只怕嫂夫人要怪你的。”

他觑了眼鐘毓,見鐘毓臉色未變,着實有些摸不透鐘毓的想法。

想起來那天的場景,他至今心有餘悸。

那天,他剛要遣随從去找兩人,就見鐘毓抱着岳絨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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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毓滿臉驚慌,身上連泥帶水,不知道是在路上摔跤了還是怎麽了。懷裏的岳絨更是奄奄一息,身上還有燒焦的痕跡,看着極為駭人。

回想起來,鐘毓驚慌失措的喊叫似乎還在耳邊,讓人跟着心顫。

鐘毓對岳絨的緊張做不得假。

可岳絨剛醒,鐘毓就主動提出要提前去京城;一路上對岳絨的情況又只字不語,好似全不關心。真是矛盾!

他言語間帶了試探:“認識你這麽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那般驚慌害怕。”

“當時你死死抱着嫂夫人,我都不敢上前攔你。幸好你還有理智,讓宿大夫及時給嫂夫人看病,總算是将嫂夫人救回來了。你也不必太過擔心,咱們啓程的時候,嫂夫人已經醒過來了,小心看顧着馬上就會好的。再說禍兮福之所倚,嫂夫人被雷劈了撿回一條命,大福還在後面呢。再說,福順也被你留在嫂夫人身邊。要是有什麽事情,福順自然會來信禀告你。”

鐘毓總算是瞥了他一眼,“不過兩年多沒見,你的話越發密了。”

這是嫌他話多了!

鄭钲厲笑了,“你終于開口了。”

說着,他提起鐘毓腳邊的籠子,看了眼裏面半死不活就吊了一口氣兒的鵝,有些好奇:“這鵝也挺奇怪的,出來近半月了沒見它吃喝拉撒,竟然就這麽活着。”

鐘毓懶得搭理他。

“為何要帶着這只鵝?難不成因着這只鵝是嫂夫人養的,睹物思情?”

鐘毓沒吭聲。

“你私自帶這只鵝與我們同去京城,也不知嫂夫人會不會怪你。這只鵝素日與嫂夫人寸步不離,此次又與嫂夫人同甘共苦,只怕情誼不淺。到了京城,你得寫封信回去好好跟嫂夫人解釋才是。”

等了片刻,還是沒等到鐘毓的回應,他搖搖頭将籠子放下。

“你真沒趣,白瞎了你這張風華正茂的臉。”鄭钲厲重又癱倒,不再說岳絨的事情,反正刺探不出什麽來。

他無奈道:“臨行前我就給聖上去了信,言明半月就到。誰承想恰好遇上連綿的雨。這可如何是好?”

鐘毓踢了踢腳下的籠子,“天公不作美,我們亦是無可奈何。”

鄭钲厲又嘆口氣。

鐘毓問起京中的事情,鄭钲厲打起精神來仔細應對,想着鐘毓打聽這些到底是做什麽。

只,鐘毓這副淡定的模樣讓他心裏犯嘀咕。

難不成鐘毓和岳絨只是面上的情分,鐘毓對岳絨毫不在意?不過話說回來,岳鏈對岳絨這個女兒根本沒有絲毫父女之情,對鐘毓的仕途沒有絲毫助益。此次鐘毓回京能擺脫岳絨,說不定心裏正高興呢。

鐘毓打發了鄭钲厲,又阖上眼,讓困乏的眼稍作休憩。

自離開秀才村,他就沒睡踏實過。

每到夜深人靜,他總是從夢中驚醒。

夢到那日岳絨高舉手臂,纖細的身姿在狂風驟雨中渺小得仿若塵粒,卻又盡顯堅強之态。接天的閃電劃開烏雲,直直劈在岳絨身上。

他拼勁全部力氣的喚聲被轟隆雷聲掩蓋,只能眼睜睜看着閃電抽離,岳絨好似秋日落葉般跌落。

一連半月有餘,他都有些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了。

他低頭看着張開的雙手,隐隐還有些顫抖。

自那日之後,他就添了這惱人的毛病。他從行李裏掏出紙筆,在手腕處綁了塊石頭開始給岳絨寫信,想問她如今怎樣?她如今還受腳下這只鵝的逼迫嗎?……

寫完妥善将書信收好。

這種信,還是不寄出去為好。

他洗了筆,又踢了踢腳下的籠子,往裏澆了點兒冷水。

自知道岳絨被這只鵝脅迫之後,他就一直想知道岳絨這般厲害,這只鵝究竟是怎麽拿捏住岳絨的。只是還沒等他探出個所以然,岳絨就以赴死的決心抱着這只鵝迎了雷劈。

這般慘烈,只為擺脫這只鵝嗎?

死也要擺脫這只鵝;

或者說,不置之死地就不能擺脫這只鵝。

撿回這只鵝之後,他還不敢輕而易舉對這只鵝做什麽。畢竟岳絨竟然做一起赴死的決心,這只鵝定然與岳絨的命系在一處,容不得人絲毫馬虎。

可又不能對那只鵝毫不作為,誰知道這只鵝還能做什麽?

他幹脆等岳絨醒來之後就帶着這只鵝跟鄭钲厲提前去京城,千裏之遙他不信這只鵝還能做什麽。

只不知道岳絨如今如何了。

遠在秀才村的岳絨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手裏就被鐘永家的塞了方帕子。

鐘永家的笑道:“說不定是毓哥兒在外念着你呢。”

旁邊的王婆子也應和着笑了起來。

岳絨摸摸自個兒的頭發。自雷劈之後,頭發被劈得焦了幾塊。如今舊傷開始愈合,癢得厲害,總是想撓。

王婆子連忙拽了她的手,有些擔憂,“千萬忍着,別撓。萬一傷好了之後頭發長不出來,豈不是斑禿了?”

岳絨手一滞。

想到她以後的頭跟癞蛤蟆似的,這一塊兒那一塊兒的,硬生生打了個寒蟬,不敢動了。

“不撓不撓。”岳絨乖乖收了手,像個小娃娃。

鐘永家的見了嗔道:“這下知道厲害了吧?好好兒的,做甚再下雨天去山上?”

岳絨張嘴想要狡辯:“我不是……”

“你可別騙我是要去接毓哥兒!要是真的是去接毓哥兒,你為何不在村口等着,好好的跑去山上?”

“那個那個,我是見……”

鐘永家的聽了個話頭就惱了,将手裏裝了陣線的簸籮甩到床上:“你還說!你怎麽不想想,我都能看得出來,毓哥兒那般聰明哪裏會看不出來你說謊了?毓哥兒不等你痊愈就走了,說不定就是生你氣了!”

岳絨被吼得摸摸鼻子,不敢說話。

她對鐘毓走得匆忙的理由有所猜測,只是不能跟她們說。

鐘永家的恨恨地點了點她的腦袋,“我看你手也有力氣了,一會兒就給毓哥兒寫封信,好好解釋解釋。不許糊弄人!”

岳絨連忙點頭。

鐘永家的這才舒服了,重又捏了針線,“你好好喝藥乖乖養傷,作坊裏還有一堆事兒等着你呢。”

一套套念叨得岳絨耳朵都要長繭子了。

不過她也知道鐘永家的是擔心她。她沒醒過來的那些天,都是鐘毓、鐘永家的和王婆子片刻不離守着她,才讓她轉危為安的。所以,再多的話,她也乖乖聽着。

正好張珍端了湯藥過來,岳絨苦着臉在鐘永家的的注視下灌下肚子。

鐘永家的和王婆子可不像鐘毓,還有得商量。她們兩位可是一點情分都不看的,端的是鐵面無私。

在兩位長輩的注視下,她硬生生往肚子裏灌了碗苦湯藥。

自然,喝藥之後更是莫得糖果,徒留苦滋滋的味道在嘴裏纏綿。

眼見鐘永家的還要念叨,岳絨立馬可憐巴巴地給王婆子使了個眼色。

王婆子就輕咳一聲打斷鐘永家的,“村長,有了你給的秧苗,今年的莊稼長得可真好。村裏的老人都說呢,說這輩子都沒見過長得這般好的莊稼。那些魚苗如今也長大不少,等到了魚肥了之後就又是一筆銀子了!您不知道,別村的人羨慕得眼都紅了。”

岳絨好不容易聽到外面的動靜,眼都亮了。

說起這個,鐘永家的也笑:“可不是羨慕壞了?咱們種下的土豆也長得不錯,就是不知道能收多少。”

雖說信岳絨的,但到底是第一次種土豆,心裏沒個譜。

岳絨笑眯了眼,故作玄虛:“肯定會讓你們驚訝的!”

“那我們就等着了!”

張珍對這些話不感興趣,只看着鐘永家的手裏的針線,不時插話指導一番,倒真的讓鐘永家的繡的針腳看上去整齊了些。

鐘永家的高興不已,越看張珍越順眼,拉了張珍的手:“我喚你珍兒可好?”

張珍愣了下,良好的家教讓她應了下來。

“珍兒,你可曾說了人家?你父母不在身邊,可這終身大事還是得自個兒上心才是。我倒是聽說隔壁村的李秀才……”

張珍刷一下子脹紅了臉,猛地将手抽出來,站了起來。

鐘永家的一怔,這話自然是說不下去了。

岳絨喚了聲“珍兒”,将張珍喚到身邊,嗔鐘永家的:“永嬸嬸,你可真是。哪有當着人家小姑娘的面說起這事兒的?珍兒的母親要是在身邊,可是要罵你的。”

平素在村子裏,大家都是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沒有什麽忌諱。

鐘永家的全然不知道方才哪裏做錯了,不過聽到岳絨的話自然知道事情有點不對勁。

她忙請拍了下她自個兒的嘴,起身跟張珍賠不是:“瞧我這張破嘴,什麽話都往外禿嚕。珍兒姑娘不要跟我這個粗人一般見識。”

張珍臉上的紅暈慢慢褪去,反倒添了絲蒼白,連連搖頭:“沒事兒沒事兒。”

鐘永家的說錯了話,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找了個借口就走了,只說下午會再來看着岳絨喝藥,到時候要見到岳絨給鐘毓寫的書信。

岳絨聽着又苦了臉。

一直裝玩偶一動不動的桃子此刻哼哼唧唧兩聲,着實像在嘲笑她。

岳絨瞪了它一眼,拉了張珍:“你不必将永嬸嬸的話放在心上。只是見你能幹,永嬸嬸起了愛才之心。”

張珍明白這個道理,也知道方才是她行為有些過激了,落落大方道:“我明白的。只是方才着實有些被吓着了。”

岳絨問起書院裏的事情。

張珍也勉強将方才的事情抛諸腦後,順着岳絨的意思慢慢說起來,眼裏添了光芒:“這些女孩子都很努力。雖平常帶的弟弟妹妹們偶爾會有些吵鬧,卻也無傷大雅。還有幾個小姑娘對書畫有些天分,只……”

岳絨明白了。

從古至今,讀書是花銀子,那課外愛好就是燒銀子了!

富裕的人家會給孩子請最好的老師,窮的人家連讀書都承擔不起,哪裏還有餘錢供孩子涉獵琴棋書畫?這也是為何,寒門難出貴子的根本理由。對秀才村的村人們更是如此。

更何況,相對于能謀生的針線,誰又會出錢讓孩子學書畫?

別說岳絨不是給了錢嗎?

可書畫花費的筆墨紙硯本身就是消耗品,長久之後也是很大一筆銀子,根本不是岳絨給的那點銀子能負擔得起的。

岳絨見張珍望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頓時覺有種辜負了張珍的負罪感。可讓她白白花費這些銀子,她是萬萬不肯的。

她讓這些女孩子讀書不過是想讓這些女孩子一個立身的根本。不論是針線、農事、算數甚至是如何做肥皂,都教了,就是想讓這些女孩子有一技之長,未來能掙錢過得更好。

可這琴棋書畫,不成為大家,哪裏能掙來糊口的銀子?如今的社會風俗下,男子還能出門幫人寫信抄書掙銀子,女子根本不可能。

而且,她可不想費盡千辛萬苦培育出一群“林妹妹”來。

農家裏的“林妹妹“……

她冷冷打了個哆嗦。

良久的沉默讓張珍眼中的光芒慢慢熄滅,她的笑容有些勉強:“鐘夫人不必放在心上。說起來,我過往還是太過頑劣。母親平素老是念叨我,我卻不肯聽,對琴棋書畫有些涉獵,卻還是難當大任。”

岳絨:“……”

她連忙解釋道:“我不是覺得你難當大任,而是覺得我負擔不起這些孩子學琴棋書畫的花銷。”說着,腦子轉得飛快想給張珍算一筆賬,讓她打消這個念頭。

誰知不等她開口,張珍就興奮道:“鐘夫人不必擔心這個,我會領着這些孩子做些針線去賣;買些作坊裏的東西去賣;再不濟還能去挖點兒野菜去賣。總能掙來銀子的。”

岳絨:“……”

她本能覺得事情不會像張珍想得那般順利,只是看着張珍亮晶晶的眸子到了嘴邊兒的兩個字“不行”就是說不出口。更何況,她也沒理由打消張珍的念頭。

想着到底是在村子裏,她多讓王婆子和永嬸嬸看顧着些也就是了,便道:“我會跟作坊那邊說好,便宜點兒販給你們。只不過,最要緊的是,你得跟孩子們的父母好好商量這件事,征得他們的同意。”

“嗯嗯”

望着張珍的歡快而輕松的腳步,岳絨捂了腦殼。

總覺得會有事情發生。

她戳戳床邊兒的桃子,喚它去給她找紙筆,先應付永嬸嬸給鐘毓寫封信,交代一下。說起來,到現在為止,她還沒來得及跟鐘毓道謝。要不是鐘毓,她恐怕真的要跟狗系統同生共死了。

桃子乜了她一眼,壓了頭,一副沒聽見的模樣。

岳絨頭疼。

她差點忘了,這還有個小祖宗等她哄呢。

被雷劈那天,她可是讓桃子去尋根本不存在的荷包,然後就被雷劈了。當初她一醒來就被興奮的桃子糊了滿臉的口水,然後就哼哼唧唧罵了她一通,罵得她恨不能從來沒有過“動物心聲”這個技能。

轉天桃子就不理會她了,只巴巴守在她的床前,哪裏都不肯去。

根本還是在生氣。

她摸摸鼻子,又戳了戳桃子肥嫩的屁.股,讨好地笑:“桃子,你別生氣了好不好?我不是不想讓你跟着遭雷劈嗎?”

一說起這個,桃子憤怒地站起來踢踢地面,鼻子裏不停地噴着氣,活生生就是個開了水的茶壺。

“嗯哼!”

兩腳獸,你竟然騙我!不容原諒!

“唉呀,你別生氣了嘛。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再說當時那個情況,要是你跟在我身邊,肯定會跟我一起被雷劈的,到時候怎麽辦?你看我這副樣子,要是我家桃子被雷劈成禿了毛,我可不是得心疼死?”

桃子歪歪腦袋,瞅着自家兩腳獸的頭發,想到自個兒順溜蓬松的毛被雷劈得禿了……

它急忙歪頭舔了舔身上的毛,生怕身上的毛一會兒就不見了。

岳絨見了不由偷笑,“很可怕吧?所以你別生我氣了好不好?”

桃子噴口氣兒,“嗯哼!”

你差點又死了!

一個“又”字讓岳絨鼻子發酸。

上輩子她在桃子面前死了,桃子肯定很傷心。

現在又來一次……

岳絨看着桃子臉上露出類似傷心的表情,也不知道它那張毛臉上是怎麽表現出來的,有些心疼桃子。

她一把将桃子攬進懷裏,用力揉搓了把它的毛臉,“再也不會了。那個狗系統要是再敢來,我就摁死它!”

“嗯哼?”

真的?

“真的!”岳絨連忙豎了手指,“我發誓!”

桃子這才滿意了,慢悠悠扭着屁.股去鐘毓的書房尋了紙筆。

本來睡在榻上的栗子跳上來縮在岳絨懷裏,嘴裏發出呼嚕聲,一副十分依賴她的模樣。她摸摸它柔軟的毛發,哼了聲:“鐘毓在的時候,可沒見你對我這般親昵!小家夥兒,你的靠山走了,你就落到我手裏了!”

“喵嗚~”

兩腳獸,我想睡覺。

岳絨:“……”

先是猕猴桃,現在就連栗子也被桃子帶壞了,竟然跟着喊她“兩腳獸”!

她沒好氣兒地将栗子撸成一張餅,惹得栗子喵喵叫,旁邊的桃子也興奮地大叫。

等栗子快惱了才松了手。

栗子逃出生天,抖抖身上的毛發,幽怨地瞥了她一眼,喵喵叫,一副不滿的樣子。

岳絨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将栗子抱在懷裏,讓它安心睡覺,沒再打擾它。

對着白白的紙,岳絨躊躇良久卻無從下筆,根本不知道該從哪裏寫起。

到底還是小心翼翼地表達了對鐘毓的謝意;問起鐘毓為何将大鵝帶走;到了最後告誡了鐘毓那只大鵝不同于尋常的大鵝,很是危險,還是讓人将鵝給她捎回來,她自行處置。

看着這封信,岳絨心緒起伏。

她隐隐有所猜測,猜鐘毓是不是知道了狗系統的事情。

要不然鐘毓去京城也不會不帶桃子,不帶栗子,單單帶了大鵝。它們三個之中,唯一能得鐘毓幾分憐惜的就是栗子了。

她提了筆,想問他是不是知道了系統的事情……

可下筆又覺得臉上燒的慌,不知該盼着鐘毓已經知道了,還是全然不知。畢竟她瞞了他很多。尤其是好感值的事情,雖說她是被迫得,可到底從中得了好處。

筆尖上的墨水滴下來在紙上洇出大大的墨印,她輕輕“啊”了聲,連忙用帕子蘸紙上的墨跡,可到底是晚了。

好好一封信,就這麽毀了。

見時間不早了,她連忙謄寫了一模一樣的一封信,托福順送去驿站,到底沒有問鐘毓是否真的知道系統的事情。

這個時代的書信不同現代那邊便利,送往遠方的信大多要托了驿站。

不過驿站是官府所建,為官府傳送消息是一個功能,另一個功能則是負責接待南來北往的官員。普通老百姓的書信大多是托恰好要去目的地的人或者镖局去送,只不過這樣會非常慢,而且也不能保證信能到了對方手裏,不甚安全。

而岳絨能托了驿站往京城送信,一是托了鄭钲厲這個欽差得福,另外是花了不少銀子打點驿站的人。

這般來,這封信,花費不菲啊!

鐘永家的自從将信送出去,就開始日日念叨信送到沒有。還慫恿岳絨多寫幾封信齊齊發出去,就算一封沒寄到,其他那般多的信總有一封能到鐘毓手裏,總不能全軍覆滅吧?

岳絨:“……”

這是有錢沒處花嗎?

她連忙安撫永嬸嬸:“不必不必,驿站送信可是最靠譜不過的。要是驿站的信都送不到,其他的信就更不可能送到了。”

“倒是這麽個理兒。只盼着毓哥兒能早點拿到信,毓哥兒走的時候可是十分擔心你呢。也能讓他放心。”

岳絨乖乖點頭。

鐘永家的恨鐵不成鋼:“你呀!你別不放在心上!毓哥兒這次去京城定然是要官複原職的,到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讓毓哥兒做東床快婿的!本來想着毓哥兒肯定會帶你去京城,憑你的手段,斷然不會有意外的。誰知道,你竟然被雷劈了!這叫什麽事兒啊!”

聽着這話,岳絨額頭的汗都要滴下來了。

她“感動”于鐘永家的關愛之心,連忙端了旁邊的點心讓永嬸嬸吃。

嗯!

堵住嘴,總不能再說話了吧?

鐘永家的摸摸岳絨的頭:“你別怕。要是毓哥兒到時候敢變心,我們全族人都不會放過他的!”

岳絨:“……”

不知為何,她竟然有些同情鐘毓了呢!

她一副感動的模樣,好好跟鐘永家的親昵一番,好不容易才将鐘永家的安撫下來,大大松口氣。

不過,還沒過片刻,鐘永家的又開始念叨:“前些日子,我想給張珍說親,你攔了我是怎麽回事?我當然知道說親這種事情要跟人家的父母說,可她們三姐弟不是父母不在身邊嗎?她們的父母既然托付給你們了,你們就得上心才是。”

“張珍倒也罷了,張鳴可是不小了,得說親了。”

岳絨:“……”

她滿臉無奈。

她還能不清楚張鳴和張珍都到了要說親的時候嘛?

尤其是張鳴,生得一表人才。如今又在書院教書,雖說身上沒有功名,但也是能讓少女懷春的人物。

可她卻有些顧忌。

她不清楚齊家到底是怎麽回事,但依着鐘毓的性子肯定會給齊家平反的。到時候張鳴回京城,在這裏娶的妻子怎麽辦?萬一到時候齊夫人嫌棄張鳴妻子的身份怎麽辦?萬一到時候張鳴妻子過不了在京城的生活怎麽辦?

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可不幹!

她不能幹!

鐘永家的也不能幹!

畢竟,鐘永家的和王婆子如今在村人的眼裏都能代表她的。

岳絨連忙道:“永嬸嬸,他們的母親可是對他們的親事另有安排。無論如何,我們也得問過他們母親的意思才是。”

“那他們的母親在哪兒呢?”

岳絨:“……”

她怎麽知道?

她捂了腦殼,小心翼翼吐出一個詞兒:“京城?”

跟她預料得一樣,鐘永家的一聽就笑了,“那你趕緊給毓哥兒寫封信,好好問問這件事情。男子倒也罷了,女孩子可是要提前說親的,要不然到時候好男兒就被人都搶走了。”

岳絨:“……”

岳絨無奈地抓着鐘永家的塞給她的筆,龍飛鳳舞又寫了一封信,根本不知道到底寫了什麽。

正在這個時候,王婆子匆匆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滿臉通紅,眼中尚且含着淚花的張珍。

岳絨見了張珍這副樣子,心裏咯噔一聲,連忙撂了筆,顧不得身上的傷站了起來,“這是怎麽了?”

王婆子微微避開些,将身後的張珍露了出來。

張珍滿臉通紅,怯怯地看了眼岳絨,連忙垂了頭,擰着手指全然失了往常的端莊大方。

岳絨見了她這副樣子,哪裏還敢問出口?生怕一不小心讓張珍哭出來。她指了王婆子,“王姨,還是你來說吧。”

王婆子見張珍不好意思說,只先跟張珍道了聲勞,“那就得罪張姑娘了。”

張珍尴尬地搖搖頭。

“村長,是這樣的。這些日子,張姑娘每日下課之後會帶着書院裏的小女孩兒們去別的村子賣肥皂和琉璃瓶子。”

“這件事情我知道。”

不知怎麽,岳絨竟然有種另一只鞋子落下的踏實感。“是沒掙到錢嗎?還是說被人欺負了?王姨,你快說,急死我了。”

王婆子好笑道:“看你急的,不是那麽回事。我也不是那種不着調的人。知道張姑娘帶人去賣東西,我就怕出事兒,專門讓葉子跟她們一起去。葉子原本是山匪,我和鐘永家的見他老實,就讓他跟着作坊去鎮上運東西的車隊。”

岳絨對這種小事兒向來不關心的,聞言也只是哦了一聲,對這個名喚葉子的人全然沒有印象。

“葉子畢竟是熟臉,又是大後生,生得人高馬大,十裏八鄉的人見了就躲了,不敢欺負人的。所以張姑娘跟書院裏的小姑娘們還真的掙了錢。”

岳絨聽到這裏就有些迷惑了,“這不挺好的嗎?”

王婆子瞥了眼張珍,輕聲道:“問題就出在這些錢上面。張姑娘每日都會将銀子分給書院裏的小姑娘們,讓她們買自己想買的東西。但是,這些小姑娘都不過五六歲,最大的也不過十歲,回家之後,她們的父母自然就将錢給收了上去。”

聽到這裏,岳絨就像是被迎面重錘了下,差點倒仰。

怪不得她當初聽張珍的計劃有哪裏不對勁來着,原來是這樣。

這妥妥就是永遠被保管的壓歲錢啊!

“小孩子手裏怎麽能有錢呢?丢了怎麽辦?”

“我先幫你保管,幫你存着,等你要用的時候再跟我要!”

“啊,你的壓歲錢都給你交了學費了。”

“哪裏是你的錢?她們給你壓歲錢,我也給了她們的孩子壓歲錢,這就是等價交換,人情往來……”

……

熟悉吧?

那父母錯了?還是孩子錯了?

岳絨不能說父母做得不對,因為父母說得确實真真切切的在理。可孩子的委屈也是存在的。

到了古代,難不成小孩子手裏就能有錢了嗎?

當然不能!

掙點零花錢也就罷了。要是掙了錢不交公中,在外置了産業,那就是置“私産”。要是個不講情面的父母,都能告孩子不孝的!

岳絨揉揉額頭,覺得頭疼,甚至已經能想到接下來的發展。

“幾次三番下來,那些孩子還是沒有錢來買紙。後來張姑娘就不再給這些孩子分錢了,只每日買了筆墨紙硯,給孩子們用。然後,孩子們的父母就鬧到書院了。”

王婆子看了眼從頭到尾未插一語的張珍,“那些父母說張姑娘貪了孩子們的銀錢,張姑娘說沒有,然後就鬧起來了。”

岳絨嘆口氣,上上下下打量了番張珍,“沒事兒吧?有沒有受傷?”

一聽這話,張珍一直忍着的淚水落了下來。

她咬着嘴唇,搖搖頭:“沒事兒。她們沒有打我,就是吵了幾句嘴,說話難聽些。”

說話難聽……

想來張珍還是嘴下留情了,村人吵起來什麽話都能說出口,問候祖宗八代都是輕的。她有幸見到過一遭,可是嘆為觀止。

張珍見岳絨的表情,心裏的委屈止不住地往上湧。

她本是好心,但全然沒有想到事情會這般發展。

明明都是好事兒,可這些父母眼裏好似只有銀錢。這些父母不給錢也就算了,可為何還要阻攔她們?還要搶她們的銀子?這般跟山匪有什麽差別?難不成小姑娘就手裏就不能有錢,不能買自己想要的東西了嗎?她在家,母親也是有月例銀子的。

她不能理解,也不覺得她做錯了。

只她到底對岳絨有些歉意,“對不住,我沒有想到事情會這樣。今兒那些父母湧到書院,鬧得書院都沒辦法上課。不僅是女學生,男學生那邊也沒上成。而且……”

話到了嘴邊,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她只能盈滿眼淚給岳絨道歉。

王婆子輕聲對岳絨說:“那些先生有很多是為了毓哥兒的面子來的,想着能近水樓臺先得月,日日月月處着能得毓哥兒的指導說不定一直沒過的應試也過了。他們之中很多人都不贊同女孩子們進書院,平日裏對女孩子也大多忽視。如今毓哥兒去了京城,現在……”

岳絨默默給王婆子補全下面的話,“現在,什麽好處都沒了,自然就不想幹了。”

張珍将眼淚擦掉,咬緊了牙根,“鐘夫人,我去給先生們道歉,請他們留下來。”

岳絨卻挑了眉:“你做錯了?”

張珍一愣。

“你錯在哪兒了?說來我聽聽。”

張珍在岳絨的逼問下,頓時手足無措,眼中露出迷茫。

是不該讓女孩子們學書畫?是不該帶孩子們去掙錢?是不該分給孩子們銀錢?還是本來就不應該插手這件事情?

他們三兄妹素日已經麻煩鐘大人和鐘夫人許多,如今她又無事生非,将事情鬧到如今這個地步,一發不可收拾。

張珍耷拉了肩膀,垂了頭,聲若蚊吶:“都是我的錯。對不住,鐘夫人。”

岳絨無奈搖搖頭,攬了她的肩膀,“你還沒說你哪裏做錯了呢?”

張珍咬咬嘴唇,說不出話來。

岳絨撲哧一聲笑了:“既然不覺得自己錯了,就不必道歉。”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的。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兒,既想讀書又想要銀子?至于那些先生,如若不是真心要留下來,他們又怎會真心對這些孩子?”

張珍聽得愣住了。

岳絨變了臉色,轉頭看向王婆子和鐘永家的,冷笑道:“那些先生,要走的就走!不過走可以,我們可是簽了契約的。如若能留下三年,就給他們安家費;留不夠就要收回這筆安家費的。他們要走就把這筆安家費留下!”

王婆子臉上帶了笑。

岳絨的厲害,她可是親眼親身領略過。

這段時間,岳絨一直養病沒出手,卻被人當了冤大頭。這可不好!

“至于那些家長,就說珍兒被他們吓病了,沒辦法去教課了。他們的什麽書畫課、女工課都上不成了,都先給停了,等珍兒養好身子再說。還有,珍兒從咱們手裏賒的那筆瓶子、肥皂,該要錢了。聽說這些父母都拿了銀錢的,跟他們要。”

“啊……”張珍連忙道,“不是。我沒有賒賬的,都是付過錢的。”

岳絨轉頭從床頭的匣子裏拿了一塊兒碎銀子塞到張珍手裏,“嗯,現在賒了。”

張珍被岳絨的做法給驚呆了,拿着手裏的銀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王婆子和鐘永家的都笑了起來。

鐘永家的更是笑道:“你這麽一說,只怕她們別說上門要銀錢了,說不定都不敢提家裏孩子跟着張姑娘去賣東西了。”

“我願意給是我的事兒,但要是別人強迫着我,我還非不給了。”岳絨也跟着笑,轉頭對張珍道,“你也要好好想想這次的事情為何鬧到如今這種地步才是。做好事也要講求方法,好了,趁着你卧床養病正好想想這些事兒。”

張珍抿抿嘴唇,狠狠點點頭。

只出門的時候還是将手裏的碎銀子塞給王婆子,她輕聲道:“還勞煩王嬸嬸将這塊兒銀子給書院的孩子們買些紙墨,我這些日子不方便出門。”

王婆子又将銀子推了回去,“這可不成。村長知道了要怪我的。”

張珍臊紅了臉,連忙将銀子收了回去,道了歉才走了。

王婆子和鐘永家的搖搖頭。

鐘永家的更是道:“我本來還勸毓哥兒媳婦兒早點兒給珍兒說門親事,毓哥兒媳婦兒不上心,我還說了她一頓來着。如今看來還是毓哥兒媳婦兒眼毒。珍兒人好是不錯,只不拿銀子當錢這性子真的不适合嫁到村裏,還不被當冤大頭欺負死?”

王婆子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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